木槿一曲奏完,挨过去看楼小眠的气色,笑道:“瞧来我那补药挺管用,回头再给你两颗。”
楼小眠奇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药?的确不错。”
木槿道:“是我随身带的,并无治病效果,却是由千年老参百年茯苓之类的好东西配制而成的,的确是大补之药,正适合楼大哥调养身体用。”
楼小眠道:“就是味道怪了些。服下这许久,还像有股子味儿鲠在喉嗓间。”
木槿便倒了一盅茶奉上,笑道:“多喝两盅茶,大约会好些!”
楼小眠接过,神情却有些奇异,“你为太子倒过茶吗?”
木槿不以为然,“他自然有那依依可人、姗姗动人之类的服侍,我岂会手贱理会他?”
楼小眠眼睫一跳。
木槿才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说漏了嘴。许思颜曾赞过侧室慕容依依和苏亦珊,一个依依可人,一个姗姗动人,虽不是什么秘密,但出了太子府,还真没几个人知道,更别说来自异国的民间女子了。
但她的身份本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便是说破,她也浑不在意,笑嘻嘻道:“其实我真是奇怪,为什么他那样的花花公子也有女人捧臭脚。若不提身世,论人品、论容貌,他给楼大哥你提鞋都不配!”
楼小眠开始还保持着温和的笑意,但当他瞥向徐步踱进来的人时,那笑容便不由得僵了。他叹道:“姑娘,你想害我,不是这么个害法……”
木槿转头,正见许思颜踱到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若无其事地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许思颜微笑道:“木槿,论人品、论容貌,你大约配给你楼大哥提鞋了吧?现在你楼大哥要起床跟我说事儿,你是不是替他把鞋提上?”
楼小眠连连摆手道:“我一向自己提鞋……”
他果然起身下榻,飞快提鞋穿好,垂手侍立一旁,微笑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许思颜道:“瞧着你今日果然恢复得差不多了!”
楼小眠忙道:“对,精神好多了。只是腿还疼,请容微臣再休息一晚,大约明日便可跟随太子殿下启程了!”
许思颜道:“今日虽不能长途跋涉,做点别的还行吧?”
楼小眠一懵,“做什么别的?”
许思颜便伸出手中折扇,抬过楼小眠下颌,连黑亮的眼睛里都含了笑意,“木槿有句话没错。我们小眠着实是个美人,这容色比我那依依要依依可人得多,更比亦珊还要姗姗动人得多……”
楼小眠不觉身上起了一层粟粒,木槿也不觉退了一步,生生打了个寒噤。
许思颜伸手便去解他衣带,闲闲道:“长日漫漫,闲着也是闲着,小眠便陪我寻点别的什么乐子吧!”
楼小眠也不推拒,只苦笑道:“太子尚不至荒唐至此吧?”
许思颜道:“依依和珊珊都不在身边,我可还真有点寂寞了!数来数去,这观中就数小眠你生得最美。嗯,男色也是色……”
衣带松脱,楼小眠外衫敞开,许思颜修长的手指便抚向他锁骨,人也靠了过去,神色已有几分沉醉,淡色的唇似要触到楼小眠的面庞。楼小眠脸色发白,一声不吭地贴墙站着,倒也没有抗拒。
木槿目瞪口呆,忍不住道:“喂,你、你们……”
许思颜似乎这才想起尚有旁人在场,回望着她轻笑道:“怎么,你想围观?我倒不妨,且问问你楼大哥愿不愿意吧!对了,昨日你说什么来着?一念正则万物皆正,一念歪则满目污秽……你看就看,念头可得摆正了,小姑娘家的可不兴满眼污秽!权且……只当两个男人在打架吧!”
话未了,他手中一用力,只闻刺啦一声,楼小眠的上衣已被撕开,顿时露出胸前大片肌肤来。
木槿再怎么洒脱无畏,到底是黄花闺女,早已面红耳赤。此时也已立足不住,啐了一口,掉头急急奔出,隐隐听得她牙缝里恨恨地挤出字来,“无耻!”
等门被重重摔上,许思颜瞧着狼狈不堪贴在墙边的楼小眠,放开他退了一步,再也忍耐不住,抱着肚子大笑出声,“我当她多有能耐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楼小眠叹气,拉上衣服抱头道:“太子爷,你们二位怄气,能不能别扯上小人我?我倒是不妨,太子也得珍惜自己的清誉。何况如此一闹,只怕太子妃更不愿和太子在一处了!”
许思颜笑道:“她不愿和我在一处,难道我愿和她在一处?”
“可若她从此不肯回去,恐怕皇上不安!”
许思颜细细回思往日和父皇、木槿相处的情形,冷笑道:“我虽和木槿相处不多,可父皇何等睿智?木槿每日过去侍奉,他怎会不知她能耐?何况她那群近卫不是吃素的,此刻必已暗中追随过来,便是她不肯回去,也无须担忧什么。只怕听说她被劫,父皇立刻便已猜到她那点小伎俩,却还是满心里护着她,反来责罚我!”
楼小眠叹道:“于是,就这样闹将下去,一直闹到江北?”
许思颜瞪他一眼,“谁让你擅自收留她,还不通知于我?”
楼小眠苦笑道:“最初我真不知晓她是太子妃!后来猜出来,想着横竖会在守静观相聚,不如让你们出府相处相处,或许能发现些彼此的好处来。万不曾想……”
想起这对针尖对麦芒的所谓夫妻,他不觉摇头,“若是皇上知晓,想必也不快活。”
许思颜道:“所以,还是把她送回去的好。”
他将一个小小纸包递了过去,“她不会提防你,待会儿你想法下药,或放茶里或放汤里,一切随你。”
“这是……”
“可以让她睡上七八个时辰的药,足够送她回父皇身边了!话说,她侍奉父皇倒还尽心。”他的话中泛出一丝苦涩,很快又转作明亮笑意,促狭地看向楼小眠,“若是你办不到,今日之事,少不得天天上演几回,看那丫头还怎么往你身边凑,还怎么赖住你不肯走!”
楼小眠便道:“好。”
许思颜正要满意点头,只闻楼小眠接着道:“若太子不在乎自己清誉,小眠自当舍命陪君子!”
许思颜眯了眯眼。
楼小眠笑得越发温文尔雅,清美无双,“只是,有件事想和太子打个商量?”
“什么事?”
“下回换我撕太子的衣裳吧!”
“……”
“若太子肯让我撕衣裳,想来太子妃更不乐意和太子在一起,岂不遂了太子心愿?”
“……”
许思颜盯他半晌,才轻笑道:“闻道你府上有个叫茉莉的慧婢,能诗会画,堪称绝色,几时送我收了房,想来太子妃更会厌我,我也更加遂心如愿,是不?”
“……”
这一回,换楼小眠噤声了。
他素来挑剔,茉莉那侍儿,他亲自调教了六七年才能服侍得他勉强满意,岂肯轻易送人?
他悄悄把那包药掖到袖子里。
楼小眠说吃了她的丸药后喉嗓里像有什么堵着,此刻木槿没吃药,喉嗓间也似有什么堵着。
直到看到一只绿头苍蝇飞过,才觉出原来那是刚吞下苍蝇的感觉。
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好吧,自古以来那些被惯坏的贵家公子,大多便是许思颜那调调,男女通吃,老少咸宜……
楼小眠若在他身边待久了,说不准也就成了他那样儿。
她提过茶壶为自己倒了一盅茶,却是凉透了的。天热,喝凉茶也挺好。只是她觉得那水委实咽不下去,反而让她更想吐了。
也难怪,不小心吞了只苍蝇,当然会想着怎么吐出来,谁能咽得下去?
结果她接连漱了两盅茶,还是感觉不适,伸手就把茶壶给砸了。
派来照顾她的女道士惶恐地看着她。
木槿笑道:“别怕,记在楼小眠的账上,回头到他府上去取银子便成。”说着又把手里的茶盅给摔了。
沈南霜听得动静,连忙奔进来,垂手问道:“太子妃,是观里的人服侍不周吗?这外面一切应用之物都粗疏得很,原不好和府里相比。”
木槿微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砸着痛快,所以砸着玩。”
她说着,顺手又把桌上余下的茶盅提在手中,轻轻松开,看它们跌碎在沈南霜脚下,拍拍手走出去。临到门口,她又顿住身,转头向沈南霜笑了笑,“还有,我说我不是太子妃,那我就不是太子妃!若我是太子妃,站在这里彻夜服侍我的,就是你!”
木槿说完,弯着眉眼又是一笑,便负了手扬长而去,沈南霜却呆住了。
木槿说得其实一点也没错。
许思颜再怎么不把木槿放在心上,她始终是太子妃,许思颜唯一的正室嫡妻。慕容依依、苏亦珊再怎么受宠,终不过是妾而已。立女为妾,若正室在堂,妾只有垂手侍立的份儿。若非她蛰居深院,太子府的内务根本轮不到慕容依依做主。她若刻意立威,前有公公许知言的疼爱,后有蜀国帝后的支持,别说她无名无分的沈南霜,便是慕容依依或苏亦珊,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
许思颜在楼小眠房中说了半日话,估摸着就是办点别的那啥事儿也该结束了,这才开门出来。
楼小眠休息一晚,又得了木槿送的补药,精神已经大好,也随之出来,却先问在外侍立的郑仓:“木槿姑娘呢?”
郑仓比画着说道:“方才看到她去了厨房,抱了那么大一坛酒出来。有道士去拦,被她一拳打在脸上,足有那么大一块青紫。”
“呃……”楼小眠看向许思颜,“瞧来心情不大好。”
许思颜似笑非笑,“却不知是因谁心情不好?”
楼小眠道:“横竖不会是因为我。”
许思颜嗤之以鼻,“你少来。我和你说,随你怎么招蜂惹蝶,少去招惹有夫之妇!”
楼小眠摸了摸耳朵,“殿下这话,是在跟殿下自己说吗?”
许思颜一扯他袖子,低声道:“你少跟我装糊涂!这丫头虽有几分能耐,但成年累月足不出户,没见过几个像你这样的祸水。你没那意思,她可未必。便是想出门散心,也没必要紧缠着你。”
楼小眠悄声笑道:“太子殿下,这是怕微臣给你戴绿帽子?”
“谅你也不敢!”许思颜笑了笑,眼神却黯淡下去,“我只怕她动了别的念头,父皇会伤心。”
楼小眠叹道:“你若真不想皇上伤心,待她亲近些又何妨?故而微臣还是觉得,其实带她一起去江北,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许思颜懒懒道:“她既嫁过来,留在宫里侍奉公婆才是本分。若真顾着贪玩,就该在蜀国玩够了再嫁人才是。”
二人正说话间,那边有人匆匆奔来,禀道:“回太子,雍王在外求见!”
许思颜微诧,“从悦?快请。”
说着便已大步迎了出去。
楼小眠笑道:“雍王殿下亦是伶俐人,竟知到这里寻你!”
“嗯,算来他也该回去了。必定是去府里和我辞行没见着我,便到这里来了!”
许思颜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吩咐从人,“去把太子妃……嗯,木槿姑娘喊回来。若她还在喝酒,告诉她我们下午便走。若是她喝醉了,可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守静观了!”
雍王许从悦是许思颜大伯父许知文之子。许知文早逝,后被追封为雍王。许知言继位后,怜侄儿孤苦无人照应,遂将六岁的许从悦接入宫中交慕容皇后养育。十年后许从悦长大,袭了父亲的封号,出就其封地,到上雍当他的自在王爷去了。
他在皇宫待了十年,差不多和许思颜一起长大,两人自然比别的堂兄弟亲厚许多。每次回京,他都会和许思颜相聚一番。这些分藩的亲王一般无诏不得入京,但他既是皇后养育,又与太子交好,只要有个过得去的借口,御史台的谏臣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参奏,故而离开八年,他倒已回京五次了。
此时他带了一众从人,远远见了许思颜,便已笑道:“太子这是嫌京里待着腻味,跑道观里参禅来了?”
许思颜微笑道:“怎么?你也跟着我参禅来了?只怕万花楼里的那些姑娘眼睛得哭肿了!”
说话间,许从悦已领人上前见了礼,又与楼小眠见礼。彼此正说话时,那边有人说道:“木槿姑娘来了!”
许从悦抬头,正见木槿抱着一坛酒笑嘻嘻地走过来。他眸光一缩,脸上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下。
木槿早已发现又来了一位贵公子,细看那模样,不觉微微晕眩。
许思颜雍贵闲雅,楼小眠温文清逸,都算是少见的美少年。但木槿活了十七年,真心没见过有哪个男子长得这么艳美的。
不错,就是艳美。
朱衣紫绶,本是朝中一二品大员的服色,但从未见谁穿在身上是这样艳烈美丽的颜色,如一丛不管不顾开势正好的红芍,又如一树夺尽春光妖娆初绽的杏花,艳美得像眼前顷刻铺了千重锦绣——不过,是铺在荆棘堆上的千重锦绣。
他生着一双极有神采的桃花眼,漂亮却尖锐,如旖旎花色里探出的猎豹眼睛,令人望而却步。
而这桃花眼……
便是木槿记性再不好,如此桃花眼,她见过一次也绝对忘怀不了。
便是她忘怀了,那一位只怕也不会忘了,某夜被某人憋得差点当场喷出的三升老血……
许从悦盯着笑容满面慢吞吞晃过来的木槿,暗暗稳了稳心神,问道:“太子,这位是……”
倒霉的黑桃花对呆得出奇的太子妃印象深得简直刻骨铭心,而尊贵的雍王殿下却是初次见到深居简出的萧木槿。
许思颜反有些诧异,“你没见过她?”
许从悦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肯定地点了点头。
太子妃虽时常在许知言跟前侍奉,但他这三年才来过两次京城。第一次适逢太子大婚,他倒是见过新娘,个儿矮矮的,珠缠翠绕的喜帕便显得又宽又大,让他觉得那太子妃就是个没长成的孩子;如今是第二次,虽常进宫,但许知言病弱,不喜人打扰,他也才去见了两次,恰太子妃都不在跟前。
他等着许思颜介绍给他,然后如初次相见般上前恭敬行礼。这丫头又呆又木,谅她也认不出自己……
正盘算时,许思颜已笑道:“不认识就算了。不过是……小眠身边的一个顽皮侍儿而已!”
“……”
好吧,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
可许从悦莫名又有了想吐血的冲动。
木槿却已走到近前,“咦”了一声,说道:“我怎么看着这位公子有些眼熟?”
许从悦心头一紧,尚未及说话,便听许思颜不凉不热地说道:“大约你瞧着所有俊俏公子哥儿都有些眼熟。”
木槿点头道:“的确如此。怪不得我瞧着太子总是眼生。”
许思颜一懵,还未及回话,木槿已抱着酒坛子施施然走远了。
楼小眠再也忍耐不住,抱着肚子笑得斯文扫地。
许思颜脸一沉,冷森森地说道:“小眠,若是你的脸笑得抽风了止不住,我可以唤顾无曲帮你扎上两针!”
楼小眠忙面色一肃,正色道:“多谢太子体恤!微臣一闻得无曲道长出针,已经不药而愈!”
许从悦再想不透太子、太子妃之间算是怎么回事,揉着心口道:“我怎么听着有些迷糊?难道我也抽风了?”
便闻许思颜、楼小眠异口同声道:“唤顾无曲扎上两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