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归有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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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陆于长洲,厥世远矣。冢卿之兴,綦贵而圮。黄门绩文,为时宗工。太学博雅,允宜其兄。唯是名族,宜有令母。令母颀颀,德音则有。当其治生,束之若急。及有代人,脱焉如释。来游武康,象服裶裶。观子循政,式遄其归。顺化委蛇,八十一终。勒词玄石,以诒无穷。

沈母张孺人墓志铭

孺人姓张氏。曾祖璠,祖锦,父沂,以赀雄海上。孺人年十七,归沈君垣。沈君自少不能治生,遇有赋调,辄转徙避之。孺人常椎髻单衣,步从其夫,至则与女奴共操作,终不以父母家有所觊望。沈君时大困,意不能无怼,孺人俯嘿而已。母老且病,兄鸿胪君梓在京师,孺人日夕侍汤药不去侧,母以是安之。平生无疾病,一日之后园,右食指为棘所伤,血濡缕,遂至大疾,嘉靖三十年十一月初一日也,年五十有一。殡殓不具,鸿胪君经纪其事,葬之吴塘之源,实以其年十二月初八日。子男二人,大有、大成。女一人。

大有从予游,予素知孺人之爱其子,每告归,必问所习,大有对之辨析,即喜见于色。吾妻沈之自出,呼孺人为嫂,然年最少,孺人尝在他所,未尝相见。先五月吾妻死,孺人独曰:“嗟乎,贤者固不能久生于今世!”因流涕累日。予屏居安亭江上,十余年矣,自遭此痛,回首平生,惘惘无可向人道者,或讥以私丧逾礼,而不知实有身世无穷之悲,闻孺人之言,而为之屡恸焉。及是大有来请铭,思其言尤悲,因序而铭之。铭曰:

嗟生之厚,而数之蹇。不忮不求,君子之选。生有令辞,是以铭于兹。

陆孺人墓志铭

孺人姓陆氏,朱君艮之妻,封吉安府推官讳苓之子妇。父讳桂,母王氏。伯父讳松,母朱氏,实吉安之女弟。孺人少时,伯父母无子,养以为己女。欲为朱氏重亲,遂聘朱君为赘婿。久之,致其橐于陆氏之族曰蕾者曰:“女不可以为嗣,婿不可以为焌尝,必欲为后,蕾也宜。”遂归于朱氏。

吉安为诸生,布衣粝食,廑以自给,及长子举进士,选调吉安,得推封。及为监察御史福建副使,吉安始卒。已,又为广西廉使、为河南布政使,而太夫人犹在堂。孺人终始孝养,虽其兄弟亦赖之。年二十,得寒疾,自以终不能有子,为置他姬,生三女子。已,又生三男子,抚抱若一。生平无纷华之好,无夷鬼之惑,于治生尤纤,以此致饶给云。

嘉靖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六日卒,得年五十九。男:邦教,娶归氏,予从女也;邦礼,娶徐氏;邦治,未聘。女,适县学生周履冰、杨承芳、张复祖。以卒之年十一月壬寅,权厝于祖茔,而以某年月日葬。履冰述孺人状甚备,予为采次其辞,而为铭曰:

三代诗书之所载,女子之行,非有怪特奇畸,而在于仁孝勤俭,而无忮忌之资。虽今世固有之,世人不察而不知。有其知之,视予铭词。

张太孺人墓志铭

太孺人张氏,故户侯章君注之少室,归化令若虚宗实之母也。章氏世海虞人,若虚曾祖珪,监察御史。祖格,大理寺卿。御史四子皆登朝,二季位至九列,而大理最贤。大理生注,以赀为某卫千户。

始,昆山之东鄙曰安亭,有杨氏,亦名族。大理故与杨翁善,遂以户侯赘于杨氏,而杨女蚤亡。杨翁曰:“女不幸,吾不可以失章甥。”遂为章甥娶洪氏女如其女,户侯以此卒居杨氏。然无子,以兄子棨为后。太孺人在诸姬中独后生,子即若虚也。已而户侯与洪孺人皆亡,太孺人抱其子日夜啼泣,遂丧其明,倚兄子为后者,而户侯与两娶皆葬安亭矣。若虚既举于乡,太孺人抚几绕而行,喜不自胜。及为归化令,不能之官。其孙太学生衡已能自主其家,太孺人遂与其孙归海虞。比若虚之丧自归化还,家人恐太孺人悲哀,不以告。竟太孺人死,犹以为尚在归化也。又三年,太孺人以嘉靖甲子五月二十七日卒,年八十有三。

初,太孺人十五而归户侯,久未有娠。他姬往往有娠,不育。太孺人又十五年,年三十,始生若虚。他姬丰氏新寡,其父母欲嫁之。丰姬怒,断其发哭曰:“奈何以女与人,食其茶,死,又易之茶,独贵如此乎?”竟不能夺。太孺人其后遂迎丰姬与共处。兄子为后者,后倅永州。先以单县最,当封,永州请移封其本生。若虚方贡在春官,意望其兄,而永州以若虚能自得之也。及若虚久不第,颇以为惭。已,调归化,曰:“吾父母不得单县封,当得归化封矣。”然竟不得云。

于是衡以隆庆元年三月初六日,葬于虞山拂水岩先茔之侧。若虚之葬,在其北。余与若虚同学,又同举。若虚娶陆氏,故王氏也,与余妻为姑侄,故皆在安亭,同居王氏者数年,后离居矣,不得视其母子丧以为憾。铭曰:

命也为娣,又嫠而蒙。传世绍业乃其功,母之爱子望无穷。石巉水落宰木丛,猿哀虎啸霜山空,生兮不归死来从。

龚母秦孺人墓志铭

孺人姓秦氏,讳清。父讳璿。祖讳恭,赠刑部员外郎。其丈夫曰龚君河,字顺之。顺之父讳乾。祖讳纮,承事郎。曾祖讳理,山东左布政使,门人私谥为“清惠先生”者也。孺人初归时,舅祖方伯公已殁,舅以编户长乡赋。正德庚午,岁大侵,县官不为蠲贷,尽责之长赋。舅罄其产输不足,则尽室以逃。孺人之旁舍,追者至,时方有娠,天大暑,闭密室中,几暍死。顺之常夜雨雪中行,身被涂泥,时就系棰楚,血渍衣。孺人私取衣浣濯之,不使其舅姑知。顺之时时出外,独黾勉事其二亲,抚教其儿。孺人本儒家女,其前世皆贵显,数更困厄,能怡然安之,昼夜纺织不怠。性端肃,虽老,见男子常蔽茀。伯兄元氏知县雷,修谨之士,每敬叹之。

始,龚氏自宋殿中侍御史猗渡江南来,遇异人,得枯杏枝,教以“树之复生,则止居焉。”殿中君至昆山畯仪村,殖其树,果复生,居六世而杏已大数十围矣。稍迁至十里所,曰青墩,又五世而方伯始显,故县中称龚氏之族最久。及顺之之世,而青墩之故居始失之,乃迁徙无常处。

嘉靖三十六年四月乙巳,孺人竟卒于学宫之寓舍,年七十二。子二人,邦衡、邦伯。女二人,嫁王仁、高岱。孙男二人。女二人。曾孙男一人。邦衡,即孺人避旁舍所妊者也,少有隽材,为县学生,以《春秋》教授乡里,县人尤以孺人之不逮于禄养为恨。时殡于学宫,欲速葬,故以六月丁酉葬小虞浦之新茔。铭曰:

殿中南徙,历四百春。畯仪之族,始大青墩。懿兹令母,来嫔自秦。有乔者木,百岁为薪。生无处所,殁有高坟。勒铭幽石,以俟后人。

季母陶硕人墓志铭

季母姓陶氏,昆山某里人。年二十一,归于同县季君,生子男三人,镐、龙伯、钺;女一人,适杭成乐。孙男四人,曾孙男女二人。年七十一而卒。

母少孤,鞠于其嫂,事嫂如母。及在季氏,抚其伯之孤如子。家常乏,以女工佐其费,至于充裕,母勤毖不休。龙伯读书为博士弟子员,诸公贵人爱其材,争折节与交。龙伯亦数数造请,或颇诮之。然龙伯以为士负意气,立崖岸,不可于人,非通世之资,终直行其意不顾。其游诸公间,礼数往来,必与之称,门外常有长者车。客从季氏饮者,日十数人,费皆取于母,母终不厌。龙伯以此益自喜。龙伯工于应主司之文,虽更试不第,人不谓龙伯拙,而谓其必自奋,故龙伯不以自沮,而母岁岁以望。

去年秋,母病,而龙伯妇支氏有娠。术者曰:“子丑之月,以喜冲,病有瘳乎?”母闻之悦,屈指顾支氏曰:“是已是已。”及支氏乳而得病甚,母惊悸,抚膺曰:“吾妇贤孝,妇死,吾亦死。”顷之,支氏卒。母悲惋,逾月亦卒。噫,可伤也已!时嘉靖十八年三月己亥。遂以是年十一月庚申,葬于白马泾之新阡龙。伯请予铭。铭曰:

质之淑兮,又修能也。荣禄弗膺兮,年不待也。育子之悯兮,命奚在也?铭以藏之,永不坏也。

王母孙孺人墓志铭

太湖东北,复溢为诸湖以十数,其东为淀山湖,最巨。淀山湖东北折为溪,复小汇为度城潭。盖湖水之观大矣,水欲尽而复汇其境,无穷而益胜,此吾吴之所以为泽国而饶于水如是。昔有隐德君子,曰王复斋,先生与其子南阳先生居于潭上,父子并磊落奇伟人。予之曾大父城武公,雅善复斋先生,故至今子孙犹缔婚媾之好。予岁时一至其家,多从中秋泛月湖中,或憩潭旁篁筿间,观鱼鸟之飞泳。主人为撷嘉树之实,采芳桂之英,瀹茗清谈,指点山旁竹木之间二先生饮酒博奕之处,因登忠孝之堂,为之慨然而叹息。潭东北,盖王氏之世墓,墓之迤南,则南阳先生葬于是三十年矣。嘉靖二十有八年十月十三日,其子有亲始奉孙孺人祔焉。先期来请铭,而自为状曰:

先君讳懋德,是为南阳先生。先母姓孙氏,即吾家度城之近地碛巉人也。外祖讳奎。外曾祖讳源。先祖讳某,是为复斋先生,举进士,试礼部未第而卒,不及见吾先君之婚娶也。祖母凌孺人,躬自督课,遣入县学为弟子员。先母来未半载,祖母即付以家事。祖母性严厉,鲜当其意,先母能委曲将迎,常得其欢心。晚年遘疾,宛转床第,几及三载。先母亲调药食,扶持起居,终其身不倦。中年得痰疾,为先君置妾杨氏,生一女,爱之不异己出。比先君病卒,共处一室,食则同几,卧则同衾。杨氏亦奉事惟谨,如女之事母。此人家之所难也。自先君蚤世,吾母在艰难疾病之中三十三年,於乎痛哉!其状云尔。

又曰:先母八十,吾兄弟为寿,辱吾子为文序之,吾子又志吾从兄邦献之墓,知吾家者唯吾子,且又能文,兹不可以辞。予乃铭曰:

淀山之东,度城之堧。爰有王氏,世居其间。庭有古木,堂有遗编。碛霝之孙,云树其连。来嫔夫子,亦婉其贤。中途背捐,疾疚缠绵。独阅春秋,八十三年。终从厥居,何后何先。白水弥弥,绿草芊芊。我著斯铭,积德之阡。家其大昌,子孙其延。

朱母顾孺人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