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归有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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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吉甫之尊人,与家君同学,既老,又同与社会。在社中,终日忻忻,饮酒必醉而后去。而平生有孝友之行,吉甫又能承奉之,则凡登其堂者,如闻钟鼓,如聆笙瑟,而可以知《南陔》之诗不亡矣。予是以推《小雅》之意义而著之。

莪江精舍记

吾乡严氏,居吴淞江大直浦东,世以赀雄。至都事君兄弟,用选秀入成均为弟子,而廉卿尝与余同试春官矣。余弟亨甫,为都事君婿,故余识启贞于垂髫之时。都事君伟仪观,美须髯。而启贞少已丰硕,与客应对揖让,如大人长者,见者往往称之,曰:“生子何必多,如君一子,已可知严氏有后矣。”

都事君谢世,启贞受堂构之任,愈能大其家,而不幸早夭。其孤润方在孩稚,母诸孺人以育以训,至于有成。今去启贞之世,忽逾一纪,且冠受室矣。诸孺人者,宁邑令贞伯女也,其持身有卫共姜之操,其教子有欧阳太夫人之严。润仰承慈颜,是恃是怙,足以自解,而念其先人蚤弃,讽诵《蓼莪》之诗,日日以泣。游行江上,痛流水之逝而不返也,故以“莪江”名其精舍。客有怜其志者,求记于余,且请为解之。

余以人之情皆有所止,至于悲伤之过,人得以解之。孝哉严子,独为其亲而悲哀,而可以人解之乎?虽然,亦有所止也。“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哀痛未尽,思慕未忘,然服以是断者,为送死有已,复生有节也。”故曰:先王制礼,不可过也。余悯严子日诵《蓼莪》之诗,将复生无节乎?子其继若祖、考之志,思慰母氏之心,求所谓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者。是乃所以为无穷之情也。

余昔过严氏,初见都事君,饮酒雍雍,欢燕竟日。再过之,则启贞已为主人。而余友徐直言在其家塾,止余宿,明日别去,即今之所谓精舍者。往年严子来,为其外氏陆冢宰家求祝釐之词,始识之。盖二十年间,而观于严氏三世,有足慨者。又嘉严子之志,而为之记。

菊窗记

去安亭二十里所,曰钱门塘,洪氏居之。吴淞江之东为顾浦,折而北,洪氏之居在其西。地平衍无丘陵,而浦之厓岸隆起,远望其居,如在山坞中。

昔仲长统尝论: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匝,竹木周布。舟车足以代步涉之劳,使令足以息四体之役,养亲有兼味之膳,妻孥无苦身之劳。良朋萃止,则陈酒肴以娱之;嘉时吉日,则烹羔豚以奉之。踌躇畦苑,游戏平林,永保性命之期,不羡入帝王之门也。大率今洪氏之居,隐然如统《乐志论》云。而君家多竹木,前临广池,夏日清风,芙蕖交映,其尤胜者。君不取此,顾以“菊窗”扁其室。盖君尝诵渊明之诗云:“酒能祛百虑,菊能制颓龄”,又云:“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

夫以统之论虽美,使人人必待其如此而后能乐,则其所不乐者犹多也。卒为尚书郎,濡迹于初平、建安之朝,有愧于鸿飞冥冥矣,为《昌言》何益哉?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笑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可谓无入而不自得也。今君有仲长统之乐,而慕渊明之高致,此予所以不能测其人也。将载酒访君菊窗之下,而请问焉。君名悦,字君学。

本庵记

客曹杨君伯厚,名其读书之舍曰“本庵”,因其友张师周来请为之记。

余问其所以为名者。盖今少保司马公为曹郎时,生君于邸舍,而先少保公以御史视鹾事于江都,闻得孙而喜,乃曰:“吾居扬州而此子生,因命之曰扬州民。”且谓:“吾家再世荣禄,厚福之来,不敢居,令此子长得为耕农足矣。”嘉靖四十一年,君登第,而主司以为“州民”非所以为称,乃更之曰“俊民”。君不能逆主司之意,而又不敢忘乃祖之命,故名其庵曰“本”者,以为不忘其先少保云。

夫所谓本者,犹言始也。凡物之生,皆始于本,故以本为始也。昔林放问礼之本,孔子告之以礼之本主于俭。夫礼生于心,孔子不言,而言俭,从其始而求之,未有不得其心也。传曰:“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圣人之所谓本者,皆言其所始也。人能思天地之所生,则不至于违其性;人能思先祖之衍其类而生我,则不至于戕其身;人能思君师之所以治,则不至于遗君而倍师。故有子志之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言君子之为仁,以孝弟为始,则可以得其心也。

君日侍少保公,承颜色养,不离于左右,孝弟之道,不勉而至。然且思先少保之在江都之日,其所存远矣。少保公方掌邦政,以才德为天子所倚毗,君学魁多士,雍容南宫,奕世济美,当世以为难得。及余观其一命名之间而犹不忘其本如此,而后知君家之所以贵显者,盖有以也。是为记。

野鹤轩壁记

嘉靖戊戌之春,予与诸友会文于野鹤轩。吾昆之马鞍山,小而实奇,轩在山之麓,旁有泉,芳冽可饮。稍折而东,多盘石,山之胜处,俗谓之东崖,亦谓刘龙洲墓,以宋刘过葬于此。墓在乱石中,从墓间仰视,苍碧嶙峋,不见有土,惟石壁旁有小径,蜿蜒出其上,莫测所往。意其间有仙人居也。

始,慈溪杨子器名父创此轩。令能好文爱士,不为俗吏者,称名父。今奉以为名父祠。嗟夫,名父岂知四十余年之后,吾党之聚于此耶?

时会者六人,后至者二人。潘士英自嘉定来,汲泉煮茗,翻为主人。予等时时散去,士英独与其徒处。烈风暴雨,崖崩石落,山鬼夜号,可念也。(抄本详八人姓名,自可不必。今从常熟本。)

保圣寺安隐堂记

长洲东南五十里,地名甫里,天随先生之故居在焉。今为保圣教寺,而郡志又有白莲讲寺,然甫里无二寺,盖白莲,保圣之别院也。志云,寺创于唐大中间,熙宁六年,僧惟吉重修。又谓,惟吉于祥符间创白莲寺。今里俗所指以为白莲者,仅在西庑,其后即为天随先生祠,区宇非广,不当别称为寺也。

余少时过甫里,拜先生祠,游行寺中,寻古碑刻,殆无存者。惟元统二年《法华期忏田记》,轮管忏司知事比丘有亲从政文选所立,此石存耳。成化二十二年,时国家累世熙洽,京师崇寺宇,僧司八街剃度数万人,醮祠日广,左善世璇大章住持大兴隆寺,方被尊宠。而璇故里人陈氏子,初为寺比丘,得请,驰驿还省其母,因迎养于寺之爱日堂。明年,从四明普陀归。是岁八月,重修此寺。又明年五月,落成。明年,还京师。凡为殿堂七廊,庑六十。初坏殿时,梁栱间有板,识绍兴、宝祐之年,故知以前修创盖不一,而无文字可考也。寺之西北有安隐堂。异时僧每房以堂为别,如安隐比者,无虑数十房,其后日圮,今东偏无僧寮矣。主僧法慧,惧且尽废,而慧之徒又绝。先是,安隐之房分为二派,慧乃与同堂之徒复合为一,誓相与共守之,而请余为之记。

自成化二十三年丁未,至今嘉靖四十三年甲子,盖又七十有八年矣。璇之修创,宜有记而复阙。慧以为寺之兴,或有所待,而文章终不可无,故汲汲求其寺之故,欲余有所记述,其志非特区区一堂而已。余既无所于考,独璇事于所闻较著,是以识之。且以为彼非托于此,亦不能以传也。夫文章为天地间至重也,自大中讫今七百十有九年,世变多矣,而寺尝存。盖无废而不兴,而文章之传独少也。慧其知所重也哉!

汝州新造三官庙记(代)

汝水自天息山东流,入汝南之境,自城北折而东,复繇东而南。滨河居者曰竹竿巷,盖因竹竿河而为名,实商贾之所凑。异时水泛溢,岸善崩,一旦居民街市尽没于水,往来者无所取道。崇府承奉樊君捐赀市民地与屋,缩之若干步,以让行者之途。自是复通行,而居民街市繁会如故。乃创三官庙以镇之,中为神殿,左右两廊,右转而东,为神库,为神厨。又为屋数楹,使学道者居之。殿甚巨丽,三神像及诸侍从,庄严靓饰,俨然帝者之尊。重门周垣,以临水上,汝人皈依焉。经始于隆庆元年之秋,落成于三年之夏。君以奉使,再过邢州,以予为其郡人,又故相知,请为之记。

予以河水坏民庐舍,至没其通行之道,此有司之所当轸念。今有司既屈于其力之所不能,而又以烦民之为难,君乃肯捐己赀,以佐国家有司之急,而拯民之溺,其亦可谓贤矣。按三官者,出于道家。其说以天、地、水府为三元,能为人赐福赦罪解厄,皆以帝君尊称焉。或又以为始皆生人,而兄弟同产,如汉茅盈之类。其说诡异,盖不可晓。然人之所奉,则其神必灵。如史载秦所祠祀多不经,亦有光景动人民,故能致其昭格。虽古圣人建天地山川之祀,皆兴于人,意不过如此。今特以出于道家,故儒者莫能知其说。抑君之为是,其造福于此方之民,盖不少也。

君名准,字某,郾城人。读书为文,好贤礼士,又能约束王国中诸校,莫敢犯法者。汝南士大夫乐与之游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