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光凝、暮山紫。
西日遁去,时,天染淡墨,黄昏下浅淡如水的清明反透射出一股难言的邪佞。
余晖散尽,灯火下巍峨高耸的擎天碑泛出幽森的荧光,享受着偌大的广场上叩跪了一地的众人虔诚的敬畏。擎天碑前,悬空十余丈的石台足有几十丈见方,石台上幽亮的墨云镜安静的近乎诡异。
光洁的镜面泛着一圈圈似水的涟漪,却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张着能让一切寂灭的口,等着一张又一张稚嫩童颜的出现。
蒲小溪心下好奇,偷偷抬眼望向高台上蒲家最神圣的法宝和法宝两旁最铁面无私的四位长老。族长在高台上诵完长篇大论的《祭魔经》,万分虔诚的朝墨云镜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对广场上跪了一地的族人说道:“都起来吧,恭迎墨云镜为我族子孙洗经伐髓。”
“恭迎墨云镜。”族长言罢,四大长老长声紧随。
声如洪钟,淳厚的音波阵阵远去如同金石砸地般铿锵排奡。
高台下数千人跟着高呼,“恭迎墨云镜。”
凭空一卷紫黑色锦帛在族长面前自动徐徐展开,姿态蹁跹的飞快掠过站在高台下排成一字的孩童队伍。再飞**长跟前时,原本空无一物的锦帛上现出一行行金黑色小字,详细记载了台下数百名孩子的生辰八字。
蒲小溪知道这卷锦帛是族长的法宝,被称作“九缎岁月锦”。
蒲氏也算修真界有名的七大家族之一,虽是修魔家族,却出过许多上过修云录的人物,不过近两百年来却隐有人才凋敝之嫌。
魔道第一修士青云魔君晋阶无望,两百年内寿元将尽,而他是蒲氏家族唯一一位元婴后期顶峰的宗师,余下四位魔君皆不过是元婴初期。
蒲氏族学因有青云魔君坐镇,这才强过七大门派的后四者,若他坐化,蒲氏一族在魔道的地位怕是要落下几等。余下修为最高的土、水、风、火四大长老和家族族长都还只是金丹中期修为,均不是天纵之姿,两百年内即便有天大机缘,也难晋阶元婴期。
于是,每七年一次的洗髓盛典就显得越发重要。
在蒲小溪的概念里,洗髓,只是决定她是否有资格进入族学,无碍她能否修魔。
蒲家的孩子,一出生就有族老测其灵根。灵根优秀者,当即便会获得进入族学的资格,开始只限单灵根,这些年双灵根也可直接入学;没有灵根者,会被送入俗世安心做凡人;介于两者之间,灵根一般或低劣者,则必须在七岁之后十三岁之前参加洗髓。
毕竟灵根优秀的天才总是难得,蒲家的魔修绝大部份还是以墨云镜洗髓的方式得来。
蒲家的孩子一生中有且仅有一次墨云镜洗髓的机会。
墨云镜,是万年前蒲家的一位魔祖练出的专供筑基期以下修士驭用的血缘法宝。筑基及其以上修士无法使用。
看到风长老用风云术将第一个孩子接引到悬空的石台上,蒲小溪仰着头紧紧盯着这个叫蒲清宜的女孩,见她听从水长老的吩咐结了个简单的手印,将一股魔气注入墨云镜中。
须臾,墨云镜里光华流转,青、蓝、黄、红、金五色交替闪耀,在擎天碑幽蓝的荧光映衬下,宛如绚烂的霓虹霞彩。许久后,四光寂灭,墨云镜反射出一道青色亮光,直入蒲清宜的眉心。蒲清宜立时昏迷倒下,转眼间被风长老以扶风术托送到守候在远处的家人与族脉亲眷身边。
那道青光就是蒲清宜的魔光?听哥哥说,魔光与灵根一样是修魔的资格,所不同的是,灵根是先天所得,魔光却是后天吸收戾气修来。洗髓便是要激发潜在体内的魔光,使经脉通达、丹田沉稳有力。
一声声欣喜的拜谢魔祖的声音乍响。蒲小溪知道,这个她在蒲家最好的玩伴,身份上矮她两辈的女孩,通过了洗髓,从此可进入族学修习正统的魔道功法,享用各种天材地宝、灵丹宝器。如果优秀,还有机会被举荐到魔道第一大派魔极门成为内门弟子甚至核心弟子。
小玩伴这种细微的变化让蒲小溪有些羡慕也有些沮丧。十岁的蒲清宜是三灵根,修习功法的进度比五灵根的她要快得多,修为也好得多。她自己,除了愈发耳聪目明外,完全感觉不到魔光的存在。
她隐隐意识到,小伙伴的将来与自己的将来也许会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自己的奇怪心情,便转过头去,在远处的人群中寻找爷爷和哥哥。她看到了他们,他们也看向她,安慰的冲她笑,她才渐渐让自己定下心来。
再回望石台,便见得十二岁的蒲莲元被一道金光击中眉心而晕倒。待他被风长老送回家人与亲眷身旁,广场上忽的爆发出一阵惊喜连连的谢恩声。族长也正满意的点头微笑。
蒲小溪的前面还剩下四个孩子。
她到底只有八岁,看到同为五灵根的蒲莲元居然洗髓成功,说不羡慕是假的,更觉得如果自己洗髓不成功的话,会不会很丢脸?不自觉的便握紧了双手给自己打气。当然如果她知道蒲莲元从三岁起就将各种灵丹妙药当饭吃的话,她大概就不会有如此想法了。
小半个时辰后,蒲小溪前面的孩子都洗髓成功了,拜谢声一道压过一道,久久萦绕,将夜下原本肃穆清冷的广场喧得尤为热闹。
拜谢声中,蒲小溪被接引到了石台上。水长老面无表情的叙述了一遍手印的结法,便让她往墨云镜中打入一丝魔气。
蒲小溪的临摹能力极强,见过前面的人结手印,此时依葫芦画瓢,她的手印能结得漂亮到位,可是谨记着爷爷耳提面命藏巧显拙的交代,硬是将手印结得磕磕巴巴,不甚连贯。
一道微弱的魔气注入墨云镜后,墨云镜离奇的沉默了。这种沉默持续了许久,长老们面面相觑,族长甚为意外的眯起了眼。
一时间,广场上鸦雀无声,众人都困惑的看向墨云镜和墨云镜前不知所措的蒲小溪。
这有些无法解释。简单来说,墨云镜如同一碧深潭,任何外物落入其中都该有所反应,哪怕是一滴水一抹风,也该留下圈圈涟漪才对,更何况是一道魔气。
蒲小溪也有些傻眼,她记得哥哥说过,如果洗髓不成功,墨云镜会泛出一大片白光将人罩住。可是现在是何种状况?没有白光、什么都没有。墨云镜就像个彻彻底底的死物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她眨了眨眼,看向族长,而族长深深蹙紧了眉头。
所有的人安静得让蒲小溪觉得好似天地间仅剩下她一人了。胸口更是烦闷的如同压了块大石头。她更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错。洗髓不成功除了有些丢脸并不是多重要的事,重要的是一定不能犯错连累爷爷和哥哥。
终于寂静的石台上响起一声叹息,火长老对她说道:“再试一次,用全力将魔气打入墨云镜中。”
蒲小溪听罢乖巧的点点头,运起魔气,在体内行了一个小周天,然后再结一个不甚漂亮的手印,全力将魔气注入墨云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