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月,出来极早。
日头还懒懒挂在半空,月已显出朦胧的影子。
蒲小溪细眯着眼,斜望日月凌空的奇妙景象。再低头,未及拔下的一棵月眠草已收起细长的叶子紧紧抱成一团,果然是遇月即眠的月眠草。
月眠草休眠后再拔下,药性就没了,采了也是无用。蒲小溪将小药锄倒插进背篓里,看着高高垒起的一背篓药草,还算满意的露出了笑容。
这是归云山脉中的一大片谷地。
归云山脉南北走向,绵延数万里,山势磅礴,雄踞五洲之西。整座归云山脉中,只断开三个谷口,勾通东西,分别称之为起云谷、承云谷和收云谷。
蒲小溪所在的谷地便是在承云谷外。传说承云谷是上古时期的古战场。不知何时,成了妖兽的栖息地。里面的妖兽厉害,灭之不尽,上古最后飞升的魔神们便在其中下了禁制,因而变成死谷,不能通行。
蒲小溪背着已经压实的背篓一路小心的走在满是沼泽和戾蛇出没的谷地上,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间或有各色的小花夹藏其中略显清雅,入目煞是好看。这条道她自三岁起第一次跟爷爷走过,五年过去,已独自走了不下千百遍,早就极为熟稔。
不过片刻,来到一条小河边,她撸起袖子,看了眼日月凌空下变成胭脂色的水面,弯腰洗了洗手,再掬起捧河水浇到脸上,霎时觉得清凉无比。
如此洗了手和脸,蒲小溪一刻不闲的往家赶。
待到了蒲家镇,才缓下脚步跟相熟的长辈一一问好。蒲家镇占地近千里,是一座规模不算太小的城,有护城大阵和各种禁制相护,也有魔修士值守和定时巡查。
蒲家镇的来源十分久远,原是魔修与仙修大战时避难而来的蒲氏族人建起的小镇子。后来又陆陆续续收容了好些姓氏的修魔家族或者散修,渐渐便成了如今的城镇,名字一直沿袭了下来。
这里杂居的近千个魔修家族都是规模不大的小家族。他们大多依附着蒲氏一族生存,有的甚至为奴为婢,所求不过是子孙进入蒲氏族学的机会。
蒲氏族学在魔道鼎鼎有名。若论实力,魔门七大派的后四个都要逊于它。不说天材地宝众多,戾气充沛,单是高阶魔修所需的灵气亦是极为浓郁。
在如今灵脉多被道修、剑修、佛修们分割霸占,魔修只能偏安一隅的情形下,还能拥有几座灵山,对于招揽高阶供奉可谓是得天独厚的资本。
族内高阶供奉多,家族实力自然就不可小觑。
蒲小溪脚步轻快地走在铺满青石板的一条街道上,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两旁是一间紧挨着一间的勾角房舍和店铺。
看见远处自己的小玩伴李珏正抱着只特大的青白瓷碗坐在门槛上吃饭,蒲小溪叫住他道:“你怎么坐到街上吃饭?”
略有些矮胖的李珏抬头见是蒲小溪,嚼着满嘴的饭菜往旁边的药材柜台努努嘴道:“我得看铺子呢。”
蒲小溪几步小跑来到李珏跟前,见他吃的满嘴油光,笑着说:“你吃那么多俗物,不怕以后洗髓不易么?”
李珏用袖子揩了下嘴,说道:“怕什么,反正我又不想进你们蒲家族学,我爹说让我慢慢修炼就是了……”
他正说着,从里间挑帘走出一位约莫二十余岁的妇人,端着只小簸箕,蒲小溪忙作揖道:“莫婶子好。”
莫浅冲她笑了笑,柔声问道:“又去帮你爷爷采药草了吧?”
蒲小溪点点头,“爷爷说族学要进新人了,符纸只怕要得多,制符纸的药草就不够了。”
莫浅笑着走过来,“我家珏儿要是有你这般懂事就好了。”
李珏听了撅着嘴不乐意道:“娘,我哪里不懂事了?”
莫浅也不理他,走到蒲小溪跟前递过簸箕,慈爱的说道:“这是昨儿珏儿他爹入山采的紫叶果,你带些回家吃着玩。”
蒲小溪看着晶莹剔透的紫叶果连连推辞,莫浅笑着连同簸箕一起放到她的背篓里,嘴上没闲,“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不能拿的。”
李珏也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爹采了好多,我一个人都吃不完。”
蒲小溪还欲推绝,莫浅看了看天色,道:“眼看着日头要落山了,蒲氏今晚的洗髓圣典你可莫要迟了,赶紧回家去吧。”
蒲小溪听了这话,才想起来早上爷爷吩咐过让她早些归家准备,她赶紧跟莫浅道了谢,又向李珏道别,这才转身往家去。
蒲小溪自李家门前离开,里间一个少女撩帘,看上去十七八岁光景,斜倚着门框,冲莫浅道:“嫂子,一个五灵根的丫头也值得你特意跑出来招呼?就算给小珏相媳妇也不能找这种没前途的。”
莫浅为这话略皱了眉头,只道:“不冲这孩子,就是她族脉上陨落的那些前辈对李家的恩德就够咱们记恩的了,何况这孩子还乖巧得讨人喜欢。”
李珏抱着瓷碗抬头瞪了他姑姑一眼,给他娘帮腔道:“就是。”说完跑进里间又去盛饭。
李紫衣不以为然道:“要说数百年前,蒲家就数她家一脉高阶魔修多,仙修大批来袭,他们前去抵御,陨落也是自然之事,能怪得哪个?谁也没求着他们去不是?再说了,他们保护的是蒲家镇,可不单单是咱们李家。”
李紫衣的不可理喻让莫浅不由得气恼,便回道:“你也不想想,若无她家先辈保护蒲家镇上下周全,李家的修士早就绝了根,你哪里还能安安乐乐的到蒲氏族学里修习?如都是你这般想法,小溪的先辈们大可避过一劫,任由仙修屠杀低阶修士便可,何必无私守护。”
李紫衣不依,争辩道:“我能进蒲氏族学,那是因为我是双灵根的资质。且说她家也并不无私,若真无私,早就该把炼制药符纸的秘方拿出来供给族学……”
“你给我闭嘴!”里间的李白衣恼怒喝道:“李家怎出了你这等是非不分的小人?叫你把自个儿的丹药拿出来分给珏儿几粒,你尚且不愿。怎好意思叫别个把祖传的秘方拿出来?小溪祖辈守护蒲家镇而陨落在你口中倒成了咎由自取,这等不要脸皮的话以后莫要再叫我听见。”
“族学里谁不是……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李紫衣心有不服,撅了嘴,到底还是怕这位向来说一不二的兄长动手,嘟囔了两句,甩手出了里间。
青石板路上,蒲小溪狠狠甩了甩头,李紫衣的话一字不落的入了她的耳。自从能吸收天地戾气之后,她的五觉变得较平常人灵敏得多。那样的话也不是头一次听着了,甚至比之更过分的话也有人说过。
她曾经为此气哭了跑去找爷爷,爷爷却付之一笑,“何处没有忘恩负义不识好歹之辈,你只需知晓先辈们不惜陨落为得是保这一方水土,却不是要他们感恩戴德。如今纵使他们不记恩,你又有何好气的?魔修虽只修寿命,不修心性,飞升得道前却要渡心劫,你千万莫兴起蝇营狗苟的心思,误了心境的通透练达,阻了通天大道。”
蒲小溪吸了吸鼻子,想着,先辈们的舍身为人岂是这些背后嚼舌根的小人所能理解?先辈们的大胸襟又岂会与这些人计较?
她重新迈开轻快地步子,往偏僻的里弄里那座不大的小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