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晟林我真的不是要来打扰你的,我是来陪你画画的,我保证只要你同意我留下来,一定安分守己不吵到你。”
夏初妤觉得这样的场面一定是上帝在跟她开玩笑,因为她着实无法理解为什么她的晟林哥哥刚来墨城没有几个月就和向如清认识了。她大脑的第一反应是想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冲上前去拦在陶晟林面前,替他拒绝掉一切烂桃花,可是现在她只能紧紧攥着挎包的带子,攥得手心生疼也动弹不了。
“向小姐。”少年挣脱掉女生扯着他袖子的手,拉开一些距离,“我对你唯一的请求就是,不要再找我了。”
“陶晟林,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向如清踮起脚尖故意靠近他的下巴,笑容戏谑,“其实来之前我都已经想好了,要不这样吧,从今以后,你如果对我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就代表‘见到你真好’。如果是‘你很烦’那就代表‘你真可爱’,如果你不说话那就代表‘我想和你约会了’!”
陶晟林显然被噎得说不出话了,不得不说向如清竟如此大胆,确实有震惊到他。
此时此刻的他只想要逃开,越快越好。这样事态发展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陶晟林想起初妤,脸颊便因愧疚而开始发烫。就在他回头离开的那一刻,受惊的初妤立刻躲到了喷泉池的另一边。
她的心里像吞了秋刀鱼一般,一动便疼。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有一个非常喜欢的玩具,一不小心你把它弄丢了,觉得很悲伤和不舍,可是没有办法,只能逼着自己慢慢遗忘。谁知道就在你以为自己已经如一潭死水再难起波澜的时候,但又想要重新找回这个玩具的时候,发现它的身上已然贴上了别人的标签,而很不巧的,那个别人恰恰就是你最讨厌的人。
陶晟林很疲惫,回到租住的小屋时已是华灯初上。
老旧的楼道里灯光摇摇晃晃,他背着画板一步一步都迈得沉默而谨慎。
脚步似乎踩到了一个影子,少年怔然抬头。
夏初妤坐在门沿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初妤?”惊喜、激动、偏偏还有一点手足无措,“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打电话找我。”
“给你打电话了你就会立刻回来见我吗?”夏初妤的声音幽幽的,像染上很浓重的心事。
“当然!”少年承诺得很快,生怕来不及一般。初妤看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胸脯微微挺起了一些,有一点稚气得可爱,于是她不自觉咧嘴笑了笑。陶晟林伸手去拉她,初妤才发觉自己坐得太久,双腿都已经发麻到没有知觉,连站立都难以平衡。
“当心。”
男孩子微微扶住她的双肩,温度从手掌一直传到她颤抖的身体:“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我饿了。”没骗他,从在博物馆门口看到他和向如清在一起她就赌气来他家等他了,想看看他究竟要野到几点钟才回家,于是她一直坐了三四个小时,像傻瓜一样连饭都忘记了吃。
陶晟林笑了笑,牙齿又齐又白,他牵着她去常去的店铺里点了两份牛肉面。
夏初妤自顾自低下头吃面,不是没有感觉到对面炙热的视线,只是心思太乱,只能缄默不语,偶尔她在忍不住的时候抬手假装擦去额际的汗,实际是将眼角夺眶而出的泪抹去,然后才敢抬头看他。
他要求送她回学校,实际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初妤没拒绝。
今天的月色实在是太美,她走在他右后方一些的位置,听他说着最近找工作的事情,夏初妤盯着他清秀的侧脸,他齐短的发梢,他挺拔的鼻梁,突然很恨时光这么残忍,只是一次来不及的告别,从此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就像行走在两条陌路上,偶尔相逢,拼命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结果却换来越来越深的隔阂。
她将自己突如其来的眼泪,归咎于月色太过于清冷。
见她不肯走了,陶晟林回头无奈道:“又耍脾气了?”
“不可以吗?”她捂住嘴巴,眼泪当真就忍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傻丫头。”他揉揉她的脑袋,将她的头发揉乱,她赌气弄整齐,他又揉乱,她要生气了,少年微微一笑蹲下身来拍拍自己的背,“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初妤的眼泪在这一刻落得更凶了,连呼吸都像是难以控制。
“为什么不动?难道你不喜欢了?小初妤。”
他开始跟她耍无赖了,以前每次他把她惹哭了她说什么都不理他,他就会变着法子讨她开心,时间一久,他就知道了她所有情绪的柔软点,每次他温柔下来,叫她“小初妤”,她就觉得这世界上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他在就足够美好,她喜欢他叫她小初妤,专属于他和她之间的昵称,缠绵温暖的声调,让她喜欢得发疯。
他托高她的身子,迈开步伐。
初妤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慢慢攀附在他背上,她的侧脸几乎贴着他的,于是他浅浅深深的呼吸都悠悠懒懒掠过她的肌肤,让她从脸颊到脖颈几乎同时发红。
怎么办……陶晟林,我好像依然喜欢着你。
“小初妤。”
“嗯?”
“你在顾安堂工作得还顺心吧?听说他们的首席社长非常帅,你见过他吗?”
夏初妤的脑海里霎时冒出了顾元灏的面容,以及他惯用的微笑方式—眼眸微眯,嘴角稍提。他不冷不热万年没有多余表情的冷峻面容,总伴随着惊人冷冽的薄笑,却也将众生迷得神魂颠倒。可是初妤一想起和他抹也抹不掉的过往就觉得心虚和头疼,宛如被冷水当头浇下,熄灭了今晚的一切热情。
“不熟。”
见她不想多谈,少年换了她喜欢的话题:“那你什么时候进李霖老师的团队训练?”
“快了,左右不过这几个礼拜。”
一转眼,两人到了学校对过的街上,她挣脱着从他背上下来,陶晟林微微喘着气,明明不舍得这么快就告别,却犹疑着不敢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初妤到底也没有问出他和向如清的关系,他不说,她便也不问,这未必是默契,也有可能是疏远太久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质问。
最终初妤一个人绕进了校园大门,而男生一直站在树荫下傻傻发怔。
街角一辆低调沉寂的车此时才缓缓启动,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似乎都染了一层薄怒,车“簌”一下经过陶晟林的身旁,少年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地面上只余冰凉的月光和已经熄灭的烟头。
顾元灏一路驰车又回了顾安堂。
专用电梯的数字栏一格一格往上跳着。
最高的第四十七楼落地窗边,他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迎着玻璃荧幕外面的灯火辉煌,他的眸子闪过万千思绪,却又像在一瞬间归于寂静,安简希总是抱怨他的心情让人琢磨不透,像是如硬石般铁面无情,又像是吞噬掉所有云烟的汩汩深潭。总是这样,复杂得无人能懂。
他打开手机,指尖滑到那个名字上,停留了三秒钟,拨通。
夏初妤的手机很快响起。
“喂?”
“夏初妤。”
她吓得一个激灵。
“夏初妤。”他又叫了她一遍,可是声音里似乎含了一层隐忍的厌烦。
“我在的。”
她的鼻息变得小心翼翼,顾元灏不再说话,面前大大的荧幕玻璃上倒映出他单手插兜的身影,领间的第一粒纽扣松散开来,他浑身的冰冷气息正源源不绝从那双凝睇着窗外夜色的眸子里逸散而出,一直蔓延到了听筒的另一端。
如果不是呼吸声,夏初妤甚至觉得接到这通来自顾元灏的电话一定是场幻觉。
“夏初妤,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夏初妤窒了一窒,如果说刚刚陶晟林的话让她粗粗过滤了一遍她印象里的顾元灏,现下当真是避无可避,早就知道中午在禁地撞见他一定会有后续反应,没想到来得这样快,“我不记得了。”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连握着手机的指节都在颤抖,脑海里开始频繁闪过那个日子里呼啸而过的大风和轰鸣在耳的车笛声,下大雨的黑夜,披着雨衣的黑衣男人,不得已躲进垃圾桶里又臭又怕的自己,以及在猛然间揭开自己头顶上的垃圾盖继而映入眼帘的那几双充满邪气的眼睛……夏初妤忽然一声惨叫,手机脱手重重砸在地上。
顾元灏弹烟蒂的手指微滞:“你怎么了?”
夏初妤蹲在地上,痛苦万分地捂住脑袋,脚边的手机屏幕孜孜不倦地亮着光,还有顾元灏略显焦急的询问声从话筒里传出……
“顾元灏,你满意了吗?”她重新将手机凑到耳边,眼泪顺着脸颊开始下滑,“顾元灏,这三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件事,就是忘记。我一直觉得每一次遇到你都会给我带来好运气,因为每一次你都会在我走投无路和绝望的时候从天而降,可是你知道吗,这样也会有反作用的,因为我一看到你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些不该被想起的事情,我很痛苦,我很累,顾元灏你到底知不知道……”
“夏初妤!”他将半燃的烟头摁上玻璃窗,死命地摁着,“你在原地等我,我马上到!”
“不,顾元灏。”
一如既往,她的倔强和拒绝对他都非常有成效,顾元灏不自觉已经暂停了脚下的步伐。
“你听我说完,”她已经慢慢在昏黄的校园路灯下站起来,捋了捋被汗浸湿的斜刘海,“顾元灏,我想要一个人待着。”
“呵。”顾元灏笑了,刚刚那幅场景难道是一个人可以演出来的?
夏初妤显然不知道他的气愤来自于何,继续坚持道:“如果你肯让我独自收藏好我的狼狈的话,我会更感激你。”
她已经镇静下来了,就在她尚不自知的潜意识里,连学会镇静和平复其实都是深受顾元灏的影响,是他让她明白,无论她的生活多么不幸,她都必须变得无坚不摧。
顾元灏没有再接话,只是唇畔浮现一抹淡不可察的讥讽笑容。
然后很快的,他挂掉电话。
“嘟嘟嘟—”被突如其来的忙音搞得摸不着头脑的夏初妤好久才反应过来,心想顾元灏今天一整天未免太奇怪了。
首先是中午一见到她就莫名其妙地凶她,等她委屈了又让安简希来帮她解围,在她尚余一丝感激时凭空打来电话逼着她回忆起那段如噩梦的往昔,等她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他又一声不吭就挂断电话,就好像是刻意将她的情绪撩拨得大起大落,自己却躲得远远的。
夏初妤赌气将手机关了机,还嫌不够似的又将电池拔了出来,可等她走到寝室门口,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实在是有些稚气,以顾元灏的心气怎么可能再继续找她,夏初妤摇摇头将电池重新塞了进去。
—真是好笑,他一点都不在意的举动竟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生气或是掉泪,都算他赢了。
接下来的一周,夏初妤的生活一直有点不一样。
她自己偏偏找不出来这一丁点的不同究竟根源何在,直到林雨琪开始散布她的小道消息:“听说顾元灏出国谈生意了,否则你想顾安堂里的这群莺莺燕燕最近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正在切牛排的初妤刀叉一滞,发出刺耳的声音,另外几个人都看了过来,她半掩饰半嘲笑道:“怪不得林雨琪你也安静不少。”
“那是因为我失落,我承认见不到他我失落。”
一起吃饭的另一个人往林雨琪碗里又添了一块红烧肉:“得了吧,吃你的肉,快别贫了。”
林雨琪哼了一声:“既然你们不肯相信我辛苦打探来的情报,那我觉得接下来更值得推敲的线索就根本不该跟你们分享了。”
“别啊,快别卖关子了,说吧说吧。”
一来二去的,林雨琪果然禁不住大家的软磨硬泡:“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了。”她一边说着一边降低了音量,维持在只有眼前四个女生可以听到的程度,她说,“听说这个案子本来是安排在一周之后的,可不知为何,忽然一下子就被顾三少给提前了,好像还提前得特别匆忙,完全不像他平时的行为作风!”
夏初妤始终低着头喝汤,默默听着,一语不发,只是心绪早已恍惚,原来她觉察出的那一丝不一样,是自己的生活里关于顾元灏存在的痕迹消失得无比彻底,以前或多或少总能感觉到他在身边,偶尔的眼神交流或者点头致意,连空气里都有他的温度,可这一次他倒像是真的动了怒的模样。
“不要再聊天了。”
大家的八卦被忽然闯入的声音打断,处于半出神状态的夏初妤刚回眸就看到左手边多了一份半成品的文案,念晓看了她们四人一眼:“吃完饭加个班,老板这次在国外谈生意有意外收获,眼下这个案子是临时加出来的,大家辛苦一下!”
“不要啊……”等念晓走远了,林雨琪才满面痛苦地抱怨出声,初妤神色无恙,多找点事情给自己做,才不会胡思乱想。
这次QA接手负责的是一个新项目的启动企划案,位于墨城城南南郊的一整排空房子。这里原先是一家国企的工厂,后来辗转成了顾安堂的名下地产,这几年南郊那一块商业区频频崛起,形成了一个个不容小觑的商业链,听闻高层会议上有部门多次提议将该房屋早日投产,每次闻言顾元灏都只是不露声色眉峰淡淡丢下一句“再等等”。
“还要等?那一块的商业价值已经很高,只怕再不下手会被其他家抢了先机。”顾元灏每次听到这样的反驳就会笑:“还没有等到我要的时机。”
……
“那这次开始启动这个项目,代表三少等到他想要的时机了?”
“我也很好奇这个时机究竟是什么,好好的出国旅游难不成碰到了什么喜庆的事情?”
“出国旅游?三少不是去出国谈生意的吗!”
“三少什么时候谈生意需要一周以上的啊?你太不了解三少的能力了,他早谈妥了,现在听说带着简希小姐去毛里求斯旅游了。”
……
茶水间里有姑娘们一边倒咖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碎碎念,夏初妤沉默地听完全部,盖上杯盖,停了一会儿才走出这个聒噪的地方。
她对着电脑屏幕打字的时候神思还是恍惚着的,刚刚偶然得知的消息在耳畔挥之不去,不明白突如其来的讨厌情绪究竟原因何在,反正现在对着手下的键盘是完全没有好脸色—夏初妤的敲字声噼里啪啦的,看来和感情高手过招,大抵说的就是顾元灏这类人。
他就真的这样,彻头彻尾消失了整整两周。
顾安堂里几乎所有的姑娘面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地诠释了四个字:望穿秋水。
等到夏初妤将自己手头这个月的工作全部完成时,也正好临到她的轮休。简短的工作交接之后,初妤回学校休整了几日,就准备去李霖老师的团队报到,开始集训。
她喜欢这样将生活安排得紧凑又一丝不苟,就像一天被分成白天和黑夜一样,她也将自己的生活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学医,一半是练舞。当考完期末外出旅游晃了一圈回到墨城的水灵兴冲冲地跑到学校来给她派礼物,结果看到初妤在床上补觉补得昏天暗地,她直接升了几个key的音量:“夏初妤,我说你是不是嫌你命太长了,你再这样折腾下去,迟早得横着进医院!到时候我可不会去看你!”
“夏初妤,李霖老师让你好好休息,为的是让你的身体能够承受得住高强度的集训,可你看看你现在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你怎么对得起李霖老师的一片苦心!”
“水灵……别闹了……我好困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完全细如蚊蚋,然后就抱着枕头换个姿势,又睡着了。
水灵被她的倔劲气得直跺脚,最后也只能将枕头软绵绵地朝她砸过去,没别的办法。
集训首日,夏初妤化了淡妆,坐车来到舞蹈社。
李霖老师的舞蹈训练基地从未对外公布过地址,这里是私家庄园,公交车停在一条街外,她挎着包慢悠悠走在石子路上,两旁全是掩映在绿色葱郁之中的红房子,很僻静也很有味道。
夏初妤走进红房子的时候还是震惊了,这房子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大而奢华,而且所需设施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