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终于实现了梦想!”他说得诚恳,眼睛里流光溢彩,让她想起以前她和陶晟林一起上下学,每每都要经过一家音像店,那时她常常怔在音像店的玻璃外,看着李霖的表演海报发呆,没想到生日时,陶晟林竟然将李霖所有的表演VCD全部集齐送给了她,她惊喜地跳了起来,当时还拉着他在院子里的老梧桐下不停转着圈……
那一段泛黄的年少记忆,此刻想起,却是这样应景。
夏初妤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昨天来的,差一点就没买到演出票。”
“喔。”她强抑着惊喜的回答。
“初妤,你住在哪儿?明天我来接你,一起回墨城。”
“不用了,我还要等一个朋友,我和他一起走。”她承认她是故意的,因为在看到少年眼里的光彩一瞬黯淡的时候,她隐约有报复的快感。
他尴尬陪着她等,她劝不动,只得不管他,一个人来来回回顺着花坛逛。
一直等到夜色朦胧,等到眼前的车流来了又去,陶晟林拽着她的胳膊将她从花坛沿拉起来:“你要等的人不会来了,你和我走!”
“我为什么要和你走?”她红着一双眼睛看他,“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劝我不要再等,只有你,没有资格和我这么说!”
夏初妤甩开他的手,拖起箱子就走。
她是气急了才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这句话,少年怔怔站在原地,还没从她的话中回过神来。夏初妤的身影没入一片灯火之中,他内心生起无力感,她还记着不肯忘,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总能原谅他的……
后来她还是独自回了墨城。
一回来夏初妤就谢绝了校内一切的庆祝活动,因为顾安堂的实习报道很快就要来临。
顾安堂给她安排的工作是QA实习生。第一天繁忙充实的入职培训结束后,夏初妤和同事在底楼大厅里互相道别,旋转门里,她朝外,另一人朝里走,见着她的背影,那人慢慢摘下墨镜。
他挑了挑嘴角,附在身侧的人耳边说了几句,对方连连点头。
下一刻,门外的夏初妤就被拦住:“对不起小姐,请您留步!”
夏初妤被带到停车场一类的地方,一眼就认出了那辆车,只是当时再走已经是不可能了。
顾允岩斜斜倚靠着车身,对着车前玻璃弄发型,见她过来,他挺挺胸理了理西装,一脸灿若桃花的笑容:“想我了?所以来顾安堂找我?来,试试我的新车。”
她摇摇头:“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好了,我还有点事情,赶时间。”
顾允岩表情沉了下来:“这里?这里四处都是摄像头,你想要我们现在的样子落入保安室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被所有人都知道?”他嘴角向右上方勾起,是他惯用的嘲讽表情。
夏初妤刚上车,他就猛地加速右转,初妤不稳,一下跌靠在他身上,顾允岩得意地吹起口哨:“怎么样,我的新车性能很赞吧!”他开始给她秀车技,一边介绍这款新车的各项功能和配置,一边开了车载音乐,是欧美最新的流行乐团所演奏的曲子,夏初妤听得烦闷,“啪嗒”一声关了CD,忽然开口:“顾允岩,我不想再继续这种关系了。”
顾允岩恍若未闻:“去哪儿吃饭?晚上要不要再去看场电影?”
夏初妤深吸了一口气:“顾允岩,谢谢你,你帮了我,我陪你这么久,也够了,好不好?”
这么久,他送她的东西她一份没收,连带着他给她的支票和银行卡,她还回去的时候都是一分未取。
顾允岩不再说话,只是侧脸看上去仿佛是生气了,他脚下开始用力,夏初妤瞧着油表上的速度一路飙升,窗外的风声也越来越鼓噪,她紧紧扣住了把手:“喂!顾允岩你疯了!停车啊!”
他看她一眼,她的小脸都被风吹得变形了,头发凌乱不堪,顾允岩低咒了一声,将车靠边停住。
夏初妤立刻就要下车,被他一把扯住,她宛如被钳子夹住了一样。
他一手拽着她,另一只手拿出支票,咬开钢笔盖,“哗啦啦”签下了一排数字,他丢给她:“说结束也不该是你先开口,这钱你拿着,我不喜欢让人白陪!”
夏初妤看着他,他别过脸去,手撑着窗框,眼色阴翳。
她拿着支票下车,顾允岩刚刚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终于肯收了,那她和一般的女人也没什么区别,他开始在意她就是觉得用钱能买到的一切似乎都不能打动她……谁料夏初妤关上车门走了几步又回头,隔着车前玻璃对他笑:“喂,顾允岩,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有你的自尊,我也有我的骄傲。”
她将支票夹在刮雨器下,转身就走。
夏初妤想一定是水灵天天在自己耳边唠叨要治一治顾允岩这话给害的,这可是她第一次向顾允岩挑衅,心底还是有点怕的,她拽着包一路跑得飞快,身后的车辆鸣笛声让她又惊又怕。
她躲在墙壁后不断咳嗽,偶尔伸出头偷瞄一眼,心想顾允岩一定气得额头冒青烟了。
夏初妤一路小跑逃到了公交车站,在等车时忽然临时改了主意转身去了银行。
她上了环城公交,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座有些破败的公寓。
陶晟林的房间在三楼,她一路穿过阿婆买菜、阿公遛狗的环境,上楼时楼梯发出吱呀的声音,她侧过身子让要下楼的人先过……眼看着陶晟林来墨城住这样的地方,虽然明说是为了梦想,她心底还是有些难受,他来也是为了找她,算算日子,她上一次回家见妈妈还是过年的时候……大门是掩着的,夏初妤轻轻推开,走进去。
厅里没人。
夏初妤还没喊出声,房间里传来隐约的人声。
门也是虚掩着的,房间里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坐在床沿,化了很浓的妆,她吞吐着烟雾,于是陶晟林的背影也像是隐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之中。那女人很不仔细地翻看着他的画作,纸张翻过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初妤甚至能瞧见陶晟林皱眉心疼的表情。
那女人合上画作,掐灭了烟头。陶晟林轻轻开口:“陈姐,您之前说的帮我寻买主,这事?”
女人娇笑几声,她站起身,手顺势攀上了少年的肩际:“之前那个人临时又毁了约,不过阿林你放心,陈姐一定会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这事成之后,你怎么谢我?”她挑了挑皱纹丛生的眼角,自以为风情万种,手挑逗似的从少年的肩膀一路往下滑,停在他的腰间,捏了下。
夏初妤抽回身躲开没有再看下去,背靠着墙壁,她接受不了。
她知道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会要经历很多的艰难险阻,最开始都会四处碰壁,不被人欣赏,可她不能接受这样为了梦想而出卖自己的行径……再多待一秒钟她都嫌恶心,初妤拿起自己的包跨步就走,门里的人听到动静追出来,陶晟林见到是她,明显慌乱:“初妤,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是想知道她都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那个叫陈姐的女人扭着腰也走出来,将夏初妤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那精光流露的眼神看得夏初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就像是在为一件等待拍卖的商品估价一般。
夏初妤忽然朝陶晟林的房间走去,经过陈姐身边时甚至还狠狠撞了一下她。
她飞速拿起散在床上的包包、文件、手机、饰物等,全部抱出来一把塞到陈姐的怀里:“走,你给我走,我告诉你他不会答应跟你做这种交易的!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他了!”
陈姐被她推着往门外挤,楼道里经过的街坊,有的开始凑过来一探究竟,陈姐终于脸上是有点挂不住了,她高跟鞋往木地板上一踏,指着垂眸立于一侧、面容犹豫的陶晟林问:“这个泼丫头是你什么人,你就由着她胡来?我告诉你陶晟林,这么好的机会你给我眼睛睁大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以后你再怎么求我都没用了!”
“求你?是你别做梦了!他的才华才不需要你这样子来糟蹋!你走不走?”夏初妤真是急红了眼,转身抄起厅里的扫帚就要赶她,陈姐脸色剧变,一路骂骂咧咧下楼而去。
夏初妤还站在原地颤抖,她扎起的马尾都因为争执而松散了,围观的街坊们渐渐散去,楼里楼外的寂静无尽蔓延在她和陶晟林之间……
陶晟林过来拉她,她甩开,他停了一秒钟,又来拉她,夏初妤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扫帚掉在地上,像是有什么随着它一起摔落,夏初妤转身捶打他的胸膛:“陶晟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画画不是你喜欢的吗,你怎么可以这么糟蹋你的梦想,她多脏啊,多脏啊!”
她对他有诸多埋怨,现在更恨他的不争气,情绪到了一个爆发点,就再也止不住了,陶晟林揽着她的头搁在自己肩膀上,头微微仰起,眼眶里有久违的酸涩感。
“初妤,我答应你,绝不会作践自己。”
少年染了夏初妤眼泪的肩际微微颤抖,一阵阵寒意和暖意交融,从心脏的最深处逐渐向全身扩散而开。
好像还记得在那样的年纪里,谁和谁在房间里争执不休,为了一幅画怎样处理色彩而大打出手,男孩子一直都很谦让,唯独在画画上,他甚至扯着她的头发,就差哭出来了……妈妈听见响声敲敲门,看见女娃娃哭得在地上打滚的样子,脸色正经地朝男孩子说:“哥哥你就让让妹妹呀!”
那时候她问他,梦想这东西,是不是只要努力就一定会实现,他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说一个人总会在经历一路的坎坷之后,一定可以成长为自己能够发光的模样。
年少时都知道的坚守,现在怎么就忘了呢。
他递给她一杯水,陪她坐在地板上,夏初妤吸吸鼻子,她掏出包里的信封,递给陶晟林:“之前几年我没生活费来源的时候,你给我汇过来的钱,都在这里了。”
陶晟林低着头,看了好半晌终于慢慢接过来,他现在的生活不容他再继续高姿态,初妤像是知道他为难,解释道:“上次演出结束后我对你的态度有些差,我道歉。这些钱也不是要和你划清界限,是正好我现在有个实习的工作,不想你因为缺钱就四处求人。而且在我最崩溃的那几年里,都是你一直接济我,这些钱是我应该还的。”
陶晟林扯出一丝笑,有些事情早就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沉淀成了彼此心中永不能言说的痛。
他送她出了巷子口,正巧是下班时间,女人们穿着睡衣踏着拖鞋拎着菜篮子在摊位前讨价还价,来来往往的自行车穿梭在石板路上,车铃声不肯停绝。拐角处有一家路边摊,陶晟林见夏初妤停在原地怔怔看着。
店里已是座无虚席,服务员一边喊着“来了”一边端着餐盘送往各个桌子,仿佛所有物什在一瞬间添上古旧的颜色。
自从搬进继父家,新爸爸从来不允许她吃路边摊,也不允许她上学、放学路上一边走路一边捧着东西吃,他说这都是没有教养的孩子做的事情。可夏初妤偏跟他对着干,还要拉着陶晟林一起做坏事。
“进去吧,我也好久没吃过烧烤了。”陶晟林自然牵起她的手,像小时候一样。
以前雨下得很大,夏初妤的羊角辫都贴在脸颊上,可她就是紧紧黏在烧烤摊面前,委屈地噘着嘴:“我要吃烧烤,我不要回家,偏不要!”
她是想哭的吧,所以总要点最辣的,然后被辣油呛得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掉,她反而直呼过瘾,因为那可以伪装掉自己的悲伤。寒冷冬天的夜晚,下晚自习,夏初妤偷偷拖着陶晟林从后门跑出校园,留着司机在前门一边抽烟一边皱眉缩着手等少爷和小姐……夏初妤裹着长长的风衣,缩在他身侧,一串一串消灭掉香气四溢的羊肉串、烤年糕、鸡翅……小木刷抹上去的油滴在烧红的炭上,咝咝作响。
第二天,陶晟林总会拉肚子,而且满脸冒痘痘,可夏初妤的皮肤依旧又白又光洁。
她就会在床上又蹦又跳,指着他的鼻子嘲笑:“陶晟林你真没用!连烧烤都欺负你!没用没用没用,哈哈哈!”
陶晟林发觉他竟然是这样可耻地怀念着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夏初妤并没有动,她的手挣了挣,他没用力,她抽出来,转身走得决然。她的表情很淡,像一阵风,她说:“车来了,你回去吧。”
她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靠窗,比前面都高的位置,少年站在薄暮的风里,一直远远看着,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又是那个号码,他想了想,直接按了挂断。
而另一端,被挂了电话的向公主,可不开心了。她心想自己难得主动联系一个男生,竟然还遭遇不冷不热的回应,简直千年奇遇。
“如清,进来喝酒啦!”她被朋友打断继续拨电话的心情。
向如清合上手机盖:“马上。”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聊起最近的八卦。
“如清。”有个一脸邪气的男人将手搭在了向如清肩上,“我一朋友认识秦词,要不要请她帮忙治治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同学?”
立刻有人跟着附和道:“对啊,她不是刚刚签约到李霖门下,秦词就是李霖一手捧红的,这么好的机会就白白被那妞抢走了,我们太替你不值了。”
向如清灌了一口“马蹄莲”酒嚷道:“整!当然要整!我说久少东,你要替我把她整趴下了,我一定在我爸那儿替你说一堆好话!”
得了向大公主许诺的男人立刻笑得眼露精光,要知道向如清的老爹,那也是黑道白道见了都得给几分薄面的人物。于是包间里聚着的人群三三两两又开始吹牛,向如清懒懒歪在沙发上,翻看着手机里最近偷拍的人像照片。
一张一张,主角都是陶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