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妤狠狠扯了一把她的马尾,水灵直嚷嚷疼,两人打闹间隙,玻璃窗外不远处一辆特骚包的兰博基尼悠悠停在路边。据闻某男有七辆不同型号的跑车,正好一周七天,依次轮流过来。水灵眼瞅着顾允岩斜倚着车身摘下墨镜远远望过来的模样,鄙视地啐了一口:“说曹操曹操到,那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又来找你了。”
夏初妤也顺势望去,顾允岩笑得十二万分灿烂,朝她用力挥着手臂示意她出去。
她刚站起来就被水灵拉住:“喂,别再去了。”
“没事。”
水灵依旧不肯,急着拦她:“你压根就不喜欢他,而且顾安堂宴会那晚,他还差点欺负了你!”
“可他帮过我,你是知道的。”
水灵被她气得噎住:“人家顾元灏也帮过你救过你,他也没强迫你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啊,叔侄俩怎么就差那么多!顾允岩他臭名远扬,臭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他现在就对你玩玩,等哪一天玩厌了,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水灵仿佛是从上个世纪就开始讨厌顾允岩一样,一席话说得跟连珠炮似的,她还嫌没骂过瘾,可嘴巴忽然就被夏初妤紧紧捂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夏初妤朝她身后的顾允岩尴尬笑笑:“你进来了啊。”
顾允岩长身玉立,沈腰潘鬓,指尖把玩着摘下来的黑色墨镜,鹰眸如炬上下打量着水灵。
他嘴角稍提,笑容尽显万千风情。
可墨城的人都知道,他一这样笑,就会有人遭殃。
水灵多庆幸自己是背对着他,她完全不敢转过身子,拼命朝夏初妤挥手:“跟他走、走、走吧……”
顾允岩一把揽过夏初妤的肩就往冰激凌店外走,夏初妤频频回头,水灵的姿势自动保持微角度慢慢转动,自始至终都不让顾允岩看到她的正面。这是校门口最受欢迎的一家甜品店,现下里面正坐了好些学院里的女孩子,一时间纷纷拿起手机对着顾允岩和夏初妤的亲密背影拍照,直到那辆跑车呼啸而去。
夏初妤吃完午饭回寝室之后,发现水灵往她桌上铺满了花花绿绿的宣传单,全是关于一年一度的“歌舞青春”大赛:“初妤你快来看,这次比赛奖金还挺丰厚的,如果你赢了,之前欠下的那笔账也就可以还了,而且以后还不用再回去问陶家拿钱。”
夏初妤沉默,目光一行一行扫过标语,决赛就在一个月后,总冠军还将会与李霖老师合作,担任他今年唯一曲目的领舞。
“我觉得只要你去,这机会肯定是你的,之前伦敦的那次文化节会演,校长就力推你。”
夏初妤可不会这样乐观,之前一直以为所有的收获都是由自己辛苦付出换来的,甚至还在向如清羞辱自己时,露出了那样笃定而高傲的神色。可直到方才席间偶然听顾允岩提及她才明白,原来伦敦表演的事情,他顾允岩没少在背后出力。怪不得向如清她们那样群起而攻之,这无疑是给她的清高狠狠甩了一巴掌!
“哎,钥匙给你!”水灵推推她,“想什么呢?”
夏初妤摇头,接过舞蹈房的钥匙:“那我先过去了,今天得带着她们训练。”
“你当心些,丁老师出差了,向如清她们肯定会给你脸色看,别跟她们起正面冲突。”
夏初妤不动声色地穿着鞋子:“嗯。”
听见关门声,水灵戴上耳机,心想校园BBS板块上肯定布满了关于大赛的帖子,她打算看一看,寻着什么有用的信息给夏初妤打印出来。可等她打开网页的时候,只差喷出水来,综合排名第一的帖子简直让她大跌眼镜—跟风八一八舞蹈学院千年一遇极品女与一对亲叔侄有染的全过程—水灵刚瞅见帖子标题就隐隐觉得不妙,果然点进去一看,夏初妤的照片赫然摆在上面。
伦敦文化节后台顾元灏、顾允岩叔侄与夏初妤的亲昵照片,以及午间顾允岩开着兰博基尼来冰激凌店接夏初妤……再配上发帖人辽阔无边的想象力,一时间,认识夏初妤的,不认识她的,纷纷倒戈,所说之话简直不堪入目。
「骗人死全家」:浣熊的世界观又被颠覆了!
「这种女人好恶心」:史上最无耻的女人,没有之一!就她还能称为校花?笑话吧!
「穿了马甲好亮眼」:此女还刚刚走出国门去到伦敦文化交流节表演,本来不相信是不是校内领导也和她有一腿,现在知道此女风气不正,其余请各位自行脑补。
……
水灵直接掀桌。
她一回身却发现本已拎着包出门的夏初妤竟然又折了回来,手里抱着瑜伽毯,夏初妤解释:“我忘带东西了。”可那一双眼睛直溜溜盯着电脑桌面,脸色泛白。
“初、初妤。”水灵都快急哭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是别人嫉妒你,那些马甲回头我找人给你查出来,她们这算恶意造谣,学校会处理的!初妤你别放在心上,千万别……”
夏初妤以为自己真的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讽刺、诋毁,她之前遭遇的还少吗?
她若无其事地先到舞蹈教室,换好衣服鞋子,锁好了衣柜,又打开灯光调好音乐,等着其余人的到来。今天是每周一训的瑜伽修身课,由她代替丁老师全权负责。
向如清一行人自入队开始就对她冷嘲热讽,今天对峙的气氛格外激烈,就连队里一些低年级的师妹也跟风对她窃窃低语起来。可夏初妤的头始终高昂,每一个姿势都做得极到位,若说心底没有一丝失衡,那是骗人。她知道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可她拼命咬唇忍着,她们无非是想让她退出接下来的比赛,她怎么可能让她们如愿!
离开的时候,向如清对着镜子补妆,见她过来瞅见被撬了锁的衣柜,“好心”地手往楼下垃圾桶一指,冷冷笑道:“真不好意思,不小心把你的鞋子扔进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垃圾运送的时间已经过了,估计鞋子已经被拖走了呢!”
衣服虽然还在,可也都被人用剪刀剪碎成一条一条,无法再穿。鞋子果真如向如清所言,不在柜内。夏初妤现在浑身上下只穿着练舞的衣服,长款抹胸、热裤。而从舞蹈社到宿舍要穿越大半个校区,若真要穿着现下这身衣裳走个大半圈,保不齐又给论坛上那些流言蜚语添砖加瓦。
向如清慵懒地散了长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无非是把你衣衫不整的样子给更多的人看一看,应该没什么要紧吧?”
夏初妤看她一眼,眸色如一池深潭,看不见波澜起伏,竟也让向如清脸上笑意渐僵。
她平静收拾完东西,如她们所愿,没穿外套和鞋子就往外走。夏初妤走到门边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冲幸灾乐祸的女生们说道:“向如清,其实我特别喜欢看你嫉妒我的样子。”
话虽如此,只是她回到寝室时,双脚早已疼得不行。
本就是极薄的舞蹈底鞋,在盛夏的柏油路上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这跟赤脚也没什么差异。
水灵忙前忙后给她拿来药水,她一声不哼,慢慢涂抹。
“她们就是想让你的脚受伤,没办法参加比赛,真是恶毒。”
夏初妤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她顾不上看是谁打来的,将手机夹在肩头,手上动作不停:“喂?”
“初妤,是我。”熟悉的声音让她蹙眉,那个称呼卡在喉咙里还没叫出声,对方再次开了口,“我在你学校外面的冰激凌店,出来一下好吗?”
夏初妤看了一眼涂满红药水的脚底,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好。”
屋外的阳光都是绿色的,从繁花茂树间隙投递而下,错落交叠,晒得她睁不开眼。陶晟林依旧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领口处微微松开一两颗纽扣,黑色休闲裤衬得一双腿修长,他的目光直直盯着校门的方向,远远瞧见她走过来,忽然就扬起嘴角,站起身隔着玻璃朝她招手。
夏初妤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走到座位边。他温柔看她,轻轻开口:“初妤,你长高了。”
他给她点了她以前最喜欢吃的香蕉船,她用勺子小口舀着,陶晟林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说:“爸给你的,你好久没回去看看,也没问家里拿过钱,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夏初妤再次拒绝。
陶晟林缓了缓又说:“阿姨的身体还好,只是很想见你。”
她终于抬头看他,只是这一眼,忽然就像回到七八岁年纪时,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夏天。
那时候她跪在地上,凑着小板凳写作业,窗户外枝头上的知了叫个不停,而后就响起了比知了更嘈杂的声音,有汽车的鸣笛、有街坊邻里的道贺声,还有自己妈妈不算欢快的笑声。她乖巧地走过来,照着妈妈的话,对眼前这个翩翩白衣少年面前的衣服光鲜、皮鞋锃亮的陌生人,怯生生喊了一声:“爸爸。”
她看见陌生爸爸的手揽在妈妈的腰上,妈妈笑得风韵雅致。她听见陌生爸爸对身后的白衣少年吩咐了一声“好好照顾妹妹”,然后大人们就进屋了。那时候的夏初妤年纪还小,却也能听懂邻居们说的那些难听话,他们说她的妈妈为了钱,把自己和女儿都卖给了别人。夏初妤恶狠狠地就要捡起小石头砸过去,忽然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给拉住了。
那个少年,像一阵风般,那样轻巧地就吹入了她的心田,自此在她的青春里扎根,一起随风摇曳。
他笑得纯净:“你叫初妤吗?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
……
“哥,你怎么来墨城了?”夏初妤收拢回忆,淡淡地问他。
陶晟林侧过身子,夏初妤一眼就瞧见了他身后的画板,他笑着解释:“我在城西那边租了个房子做画室,也接了一些约稿,你知道的,我以前就想要来墨城画画。”
她敛了目光,不再接话。陶晟林亦察觉有些尴尬:“要不要去画室看看?”
他带着她乘坐环城公交,她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他在身侧给她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她喝一口水,问他:“什么时候到的?”陶晟林看着膝盖:“上个月,那时候给你打电话,总是关机,我以为你还在怪我。”
“那时候我在伦敦。”夏初妤侧头看向窗外。
逝去的风景,多像那段一去再不复返的匆匆岁月。
画室很简陋,却布置得很有艺术气质。都说三岁看到老,小时候她就最崇拜晟林哥哥身上的这种气质了,每次他牵着粉裙子的她去跟附近的小朋友玩,所有女孩子都喜欢围着他转,她就会死死扯着他的衣角将他拽到自己身边来,对着一群小花痴叫道:“我的晟林哥哥以后是大画家,是大艺术家,你们才配不上他!”
夏初妤还能清晰记得那时候他俯低身子看着自己微笑的模样,清澈干净,浑身都是漫无边际的蓝天的气息。
她扫过房屋里间,宽大的木板床,简陋整洁的衣橱,还有竖着的画架,散落一侧的颜料盒,以及……她拣起桌几上的陶瓷玩偶,那女娃娃眉目神态间的熟悉感让她忽然一阵恍惚。
陶晟林站在她身后咳了咳,她回身,举着玩偶笑一笑说:“你的手艺还是这样好。”
他说她喜欢的话,就把这个瓷偶带回去好了,她生疏地说自己住的地方放满了东西,装不下它。
回去的路上她坚持不让他送,当她兜兜转转一个人从公交车上下来时,已是夜色薄暮。
马路对面的大厦外沿的巨型液晶屏幕里,正播放着新闻—“昨日,本城知名制药集团顾安堂刚刚结束了南方药剂行业研讨会,会上宣布了最新主推药品的研发推广方案,负责人顾元灏先生郑重表示,为了答谢一直支持顾安堂的广大墨城人民,在未来一个月内将会推出有关新药物的一系列免费优惠活动。”
夏初妤失神地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周遭很嘈杂,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却依旧明晰可辨。她想起那个让她难堪的帖子,眼睛仰望着屏幕里不断闪烁的光线,他微笑沉稳的俊颜,他彬彬有礼的姿态,他波澜不惊的眼底仿佛有一片深邃的海……
三年前初遇,他立在古旧老屋的斑驳光影中,指着她身后的柜架,翩翩儒雅风度,“麻烦将那个罐子递给我看看。”他声音低沉,有复古的金属感觉,一不小心就拨动了她身体里的一根弦……
包里的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夏初妤接起。
水灵焦急的几个字:“你快回来!”肯定是出事了。
好友在电话那端叽叽喳喳,却也说不清楚事情,夏初妤明显感到脚底的疼痛越发强烈了。她又看了一眼屏幕里遥不可及的他,拉好包的拉链,飞速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三少,您瞧大屏幕上正说您呢。”
来往车流中一辆低调华贵的后车座里,顾元灏闻言从文件中抬起头,瞥了一眼窗外,眼神自大厦顶端掠下,忽然喊出声来:“停车。”司机还没反应过来,可他不待车停稳就已经急急推门而出。
他顺着惊鸿一瞥的方向跑了一百来米,怎么刚过了马路她就不见了。
司机傻了眼地守在车门边,远远瞅着自己的老板,像丢了东西一样,没命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甚至把对街的那个小花园都绕了一圈,最后两手空空地站在小型喷泉池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顾元灏双眉紧蹙,西服外套都已敞开,双手叉在腰间,长身玉立本就是一道风景。不一会儿身边就围了好些女孩子,小声地讨论起眼前的“他”和大屏幕里的“他”,顾元灏这才拨开人群,一路往回走。
半弧形的人群挡住视线,他往左走,而人群外喷泉池后,刚刚蹲下系鞋带的夏初妤站起身,往右边走去。
顾元灏声音漠漠:“开车。”虽只是一段小插曲,他的心却像是被弄丢了。原来喜欢一个人,心情果真会像坐过山车一样,明明恨堕落的她恨得要死,可只要她一出现,还是想要立刻奔赴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