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灏也不知如何再继续安慰,偶然得知安简希帮他在暗中调查火灾一事时他非常震惊,他不想让她卷入这些错综复杂的钩心斗角之中去。然而在去找她的时候却听到安简希在家和阿姨在闹别扭,不肯吃药,原因则是因为顾元灏在火灾中救下夏初妤这件事让她阵脚大乱……
“笃笃笃”,两人抬头,安母进来了。顾元灏起身拍了拍简希的手:“我先走了,好好养病,别让你妈妈担心。”安简希乖巧点头。
她眼里的光彩在顾元灏离开之后陡然寂灭,安母坐下来,叹气地看着她说:“那个丫头怎么比得过你?小希啊,你想一想,从小到大你想要的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安简希蓦然抬头看向妈妈,对方一脸笃定地点了点头。安简希起起落落的心绪霎时就得到了极大的安抚,对,没有人能够像安家和顾家维持这么好的关系这么多年,家庭永远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夏初妤不应该成为她不顾惜自己身体的原因。
正从公交车上下来的夏初妤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
“初妤,是我。”是陶晟林,“一直想来看看你,可惜你都不在,你身体好些了吗?”
川流不息的人海,不停闪烁的红绿灯由黄转绿,陶晟林轻轻淡淡的声音仿佛要淹没在耳畔呼啸喧嚣的车鸣声之中。可是那一句“我现在就在你的校门外”是如此毫不客气地闯入耳朵,让她都忘了提步,直到绿灯重新闪烁,她才抓紧了包,快步朝斑马线对面跑去。
“陶晟林!”
刚挂了电话就听到一道格外激动清脆的呼唤声,陶晟林皱眉回头。
临近傍晚,炙热的太阳光却仍未完全消退,逆光打在他的发梢和眉目上,模样青涩帅气得让墨城舞蹈学院外三三两两路过的女孩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所以,他和向如清比肩而立的画面才这样惹眼。
“你怎么来啦?”向大小姐毫不遮掩自己的开心,立刻就对身边的朋友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我朋友来找我了,今晚上就不和你们出去玩了!”一边说着,双手就跟着挽上了陶晟林的胳膊。
“呵呵,是男朋友吧!”
“是啊,向姑娘你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帅的男朋友,都不跟我们说一声,一个人偷着乐呢!”
“去你们的!”向如清虽然嘴里否认着,可是面上的笑容却灿如骄阳,格外浓烈,女生们多数都很识趣,嬉笑了几句就跟她和陶晟林道别了。
“你快别这样。”被她缠得久了,陶晟林越发觉得尴尬,一边从她双手中抽出胳膊,一边忐忑地望了望四周,还好。
向如清大大的笑靥在他的着急躲闪中渐渐收拢,她勾了勾嘴角:“你不是来找我的?”
“我……如清你不是要和朋友们去玩吗,你不用管我了,我在附近有些事情,等会儿忙完了就自己回去了。”
他的语气可着急了,向如清的脸色霎时就冷了下来:“反正我朋友也走了,只能跟着你去见你的朋友了。”
“向如清!”
“陶晟林?”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道气急,另一道犹疑。
陶晟林是背对着夏初妤的,此刻相见绝对是最糟糕的场景之一,他胆小得不敢转身面对初妤,倒是比他低了一个头的向如清慢慢地越过他走过来,走到似火骄阳下,略带震惊又挑衅地看着眼前长发飘飘的夏初妤。
“陶晟林,原来你今天是来找她的啊。”向如清的口气变得不可一世起来,以他对她的了解,当她碰到自己讨厌的人时,就会像现在这样,竖起浑身的刺,逢人便扎。
“陶晟林?”夏初妤又叫了他一声,失落偏又固执的语气。她一定要亲眼看见这个白衬衫蓝牛仔裤的男孩子转过身来,她一定要亲眼确认眼前的他不是旁人……那一日博物馆前树荫下向如清和陶晟林拉拉扯扯的情景偏偏在此刻生生闯入脑海,清晰到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历历在目。初妤想自己果真是疏忽太久了,早就该向他求证清楚的疑问就被自己一拖再拖,一不小心就拖成了现在这样。
“不好意思啊夏初妤,陶晟林身上可没贴上你的标签,我抢了他你应该不要紧吧。”
“向如清,我没问你话。”初妤连看她一眼都嫌恶心,陶晟林被她压抑的愤怒微微震惊到,他从没听过她如此凉薄的口气,“陶晟林,你有胆量骗我就没胆量承担?”
“初妤,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陶晟林,我和你怎么就不是她想的那样了?你忘了那一天她在你家门外,你还为了我骗她说家里没人,还死活拦着不肯让她进来呢,你忘记了吗……”
“向如清你能不能少说几句!”
早该料到向如清巴不得天下大乱的能力,眼前的一切都像乱了套的戏码,夏初妤摇着头往后退了几步:“陶晟林,你急着要见我,还特地来我学校外,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是的、不是的初妤……我看到顾安堂火灾的那个新闻之后就一直都见不到你,你室友说你住进了医院,我……”
他想要拉她,被她狠命甩开:“陶晟林,真是劳您费心了。”
夏初妤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被背叛的耻辱感,无比强烈地撕扯着她的身体和灵魂,她冷冷看向陶晟林,对他失望透顶:“陶晟林,我真是看错你了,早该想到你永远都是这样懦弱没有担当,除了谎言再无其他。三年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她对他的埋怨声从愤怒转为支离破碎的忧伤,宛如那么多年的时光在这一刻通通被撕碎,她狠狠心双手一抛,碎片散尽风中。夏初妤没有一丝留恋,大步越过他们俩的身影,拐进了校门。
直到她走远了,陶晟林似还没缓过神来。
如果这是电影里的一个场景,现在正在拍摄的这个镜头里仿佛身侧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被虚化,只有陶晟林削弱单薄的身影立在风中,经久不动。他的安静和失落被人声打断:“陶晟林,就夏初妤那个脾气,哪点比得上我?”
向如清在他身后抱胸落井下石,她的眼角微微上挑,刚刚的一幕真是喜闻乐见。
“你满意了?”少年回头看她一眼,声音无限灰颓。
向如清默了默,并不高兴地耸耸肩:“一般般吧。不过看到夏初妤伤心崩溃的样子,我还是挺顺心的。”
他终于咬了咬牙,声音几乎是从齿间一个挨一个蹦出来的:“我知道你讨厌她,可是如果有一天让我知道了你做了伤害她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呵,”向如清完全惊讶于他的反应,“陶晟林你怎么这么窝囊?人家夏初妤已经嫌弃你不想再要你了,你干什么还这样心心念念,你贱不贱啊你!”
他不说话,朝路口走去。
向如清冲着他的背影大嚷大叫:“陶晟林你浑蛋!你忘恩负义!”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了出来,见他不为所动,向如清还是没忍住,追了上去。她从身后一把抱住他,语声软弱无力,“陶晟林,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夏初妤,你们所有人都护着她,我很伤心的……”
“因为她不像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说你们认识三年了,我很嫉妒,陶晟林我嫉妒得快发疯了!”
陶晟林呵呵笑出声,眼睛里的光亮一点一滴熄灭:“何止三年,十几年了……她是我妹妹啊。”
向如清愣在当地,陶晟林看了一眼腰间的手,掰开。
这一出戏恰好落幕,太阳也疲倦地落下了地平线。
每一次的黑夜来临,都会让一些人如临大敌。
躺在病床上瞪着一双无神大眼睛望向窗外的安简希,病房门刚刚合拢,她脸上忙于应付的笑容终于能够得到短暂的缓解;寝室里的夏初妤将头发扎成马尾高高束起,翻箱倒柜将珍藏多年的关于陶晟林的记忆全部捡拾出来,准备一丢而尽;还有刚刚加完班慢吞吞收完东西后看着电梯数字一格一格往下降落的亦攸……
墨城的秋天宛如少女难猜的心。
下午还是骄阳似火,到了晚上九十点就是冷风刺骨的阴凉。
亦攸刚刚走出顾安堂的大门没多久,就被一侧灌木丛里忽然蹦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男人捂着她的嘴好让她发不出叫喊声,将她拖着拉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才放开她,亦攸瞧见男人的脸隐于黑暗之中,止不住地颤抖:“久少东,谁让你来的?”
久少东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阴恻恻地一笑:“怎么着,以为攀上了顾允岩就可以把我们之间的旧债一笔勾销?”
她哀求道:“少东,我求求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亦攸本就极瘦,脸几乎只有巴掌大小,而那双眼睛又极大,于是盈满恐惧的泪水时就越发楚楚可怜,让久少东面上的神色也不免缓和下来。
“小亦攸,”久少东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又靠近了几步,难得温柔地说,“我怎么舍得不再来找你呢?你看看这是什么?”
亦攸顺着他举高的手看过去,因为太暗,她走近了些,被他顺势扯入怀里止住挣扎:“别动。”
他将她拉到靠路边一些的地方,路灯影影绰绰,亦攸这下终于看清楚了再熟悉不过的那颗如宝石一般的红樱桃。
“还记得你最爱吃的红宝石蛋糕吧。”久少东笑起来的样子妖邪极了,“小亦攸,你还记得以前每次我都会去红宝石帮你排一个小时的队就为了买这一块奶油蛋糕吗?”
怎么会忘记,金黄色方形的柔软蛋糕,一层层奶油粉饰其上,最当中点缀着一颗新鲜的樱桃,艳红欲滴,所以取名红宝石。而红宝石最出名的就是鲜奶奶油,每天都是限量供应,开门之前两小时店外面排满了人是常有的事。
亦攸不说话了,连目光都变得柔软,她和他确实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记忆,而她少女时期的诸多第一次也都与他紧紧相关,第一次爱上一个男人,第一次为爱奔走天涯,第一次挨打受冻,第一次被迫做肮脏交易……他将她捧上过天堂,最后还是将她狠心扔下了地狱。
“我已经不爱吃它了。”
回忆大门啪一声合上,亦攸的声音清清冷冷,像在陈述一个早已习以为常的事实,也只有她自己心底真正清楚,这一句话背后代表的伤痛和麻木,是由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求而不得和期望落空堆砌成的堡垒,当中困住的是她的心,年深日久,早已不复往昔的活力和神采。
她为他付出了太多,多到现在,她已经不再想要回想起跟他有关的一切了。
“久少东,放手好吗?我真的累了。”
他的面容一点一点皱起,方才的温柔和眷念都似一层皮瞬间蜕去,露出内里血肉模糊的狰狞:“我猜的果然是对的,你跟了顾允岩?”
亦攸没反应过来,茫然看他,可这样的表情被久少东误解成了默认。
他开始冷笑,将寒气都固化成图钉根根钉入她的脊梁,亦攸的身体记忆开始唤醒她最深处的噩梦,下意识就推拒着踉跄着朝远离他的方向逃去。
久少东立刻就来追她,亦攸光顾着回头躲他,没看见前面路况,差点被一辆车带倒。
车前灯一闪一闪,车里那个轮廓漂亮的男人斜靠在驾驶座上,单手撑窗,另一只手在方向盘上不停敲着节奏。
第十下,亦攸被久少东抱住。
第二十下,亦攸咬了久少东的胳膊,被他一把拎起头发。
第三十下,久少东掴了她一巴掌,亦攸摔倒在地。
敲击方向盘的声音陡停,顾允岩推开车门。
他长身玉立地往那两人跟前一立,下颌微仰,悠闲地弹了弹衣襟,亦攸的头发都遮住面颊,可顾允岩还是认出了她。久少东见到他,立刻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点头哈腰道:“岩少爷,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等等。”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魄力,“你自己走,她不能跟你走。”
久少东还想再争,顾允岩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以前,赶快滚。”
最后三个字是唇语,他挑眉看着久少东,模样像是在打发一只狗。
“好,好。”久少东唯唯诺诺地走了。
亦攸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宽大的毛衣都被半扯了下来,露出肩膀上大片裸露的肌肤,顾允岩瞧见上面三三两两的红印,都像是被人掐出来的痕迹。她实在是够瘦,那手臂纤细得仿佛随时都能折断一般。
顾允岩叹一口气,这丫头看来是阴魂不散了。
他伸手去拉她,却没料到刚碰到她时亦攸就像触了电一样弹得很远,她以手撑地爬到了几步开外的地方,扯了扯自己凌乱不堪的衣服,一双大眼睛透过头发满是戒备地盯着顾允岩,连嘴角都在颤抖。亦攸见他又要走近,踉跄着扶着自己的肩爬起来赶快逃进了小径,身影一溜烟就没入了无边的黑色里。
顾允岩眉峰皱成了川字,真没见过像自己这样自讨没趣的。
第一次将不成人形的她送到惠安医院,结果第二天一早她就偷偷办了出院手续;第二次阴差阳错地救下遭到虐待的她,没想到反被当成了坏人吓得落荒而逃……只是她的那双眼睛实在太让他惊心动魄,那该是经历过怎样沧桑的世事才会拥有的惨淡无光。
顾允岩按了下车钥匙,驶离了顾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