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零度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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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时间依然如初地向前推移,而我的生活在这种推移中慢慢地错位。

杨子将要离开我到另一所大学里打造自己。陈琳在我的生活中像蒸发了一样,自上次接到她没有任何开头的来信之后,再无任何有关她的音信,好的也罢坏的也罢,通通都没有。很多时候我除了一次又一次地找杨子之外,便是和徐阳一起去巴黎之春喝酒。巴黎之春在很大程度上成了我生活中另一个不可缺少的藏身之所。我年轻的生命被那些莫名其妙的酒精搞得一塌糊涂,像一片错过了季节的叶子变得枯萎。

我是一个喜欢缅怀的人。我无法预知杨子走后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当然,她只是暂时的离去,去学习,到一个经济文化都很发达的城市——上海。而我却依旧缅怀。考试前,我给陈琳写了一封信,希望她收到信之后能够原谅我,我在信中这样写道:

你的信我已经读了不知多少遍,真的不知道还要将这种重复性动作持续多久,我似乎不知道何时才会停止。我知道在这场令人负重的爱情长跑之中,我对不起你,更不该隐瞒你。

从一开始。

欺骗是大恶。一个人在纷乱复杂无所依傍的社会里寻生,宁愿接受恶意的伤害却不愿接受善意的欺骗。而我却恰恰用这种善意的隐瞒欺骗了你。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很爱我,你的爱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你的爱让我没有丝毫向你表明一切的机会。从一开始我就只有前进的可能没有后退的余地,相反在这种前进中我也只能更加周密地包裹自己,更多地掩饰我的过去。因为我怕我说出来会让你伤心,更害怕会失去你。

没想到我的过分掩饰最后还是没有能够留住你。我是爱你的,但却没有办法为你守候。因为我无法忍受杨子为我流下伤心的眼泪。琳,请允许我在此提到她,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一个天性善良、待人诚恳、美丽优雅的女孩。我无法丢弃她而选择别的什么。“我们为爱而生,成就不了爱。”这对于我们单薄的青春来说确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但愿上帝能赐予你幸福。

前两天我去过你上课的教室,可没见到你。真希望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再见你一面。哪怕是短短的几分钟,只要能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我对你说过,在这个校园里除了杨子之外,你就是我绝无仅有的一个好朋友。我真诚地希望你再回来。

期待你回信的朋友:菁轩写完信之后我像以前一样嘱咐收发室的刘姐将此信以收件的形式送出,信是寄出去了,可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总有种做了事却不一定会成功的破碎感,也许她会看这封信,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看到。事情的结果是无法在此时预料的。

从收发室出来,我决意去找萱子,想来也好久都没有见过面了。自上次和她一起从坊晴阁里出来之后,彼此都像丢失了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面,我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走出校门,穿过车流繁多的柏油马路,踩着倾斜的暖阳来到了萱子的独处之地——坊晴阁。萱子不在屋里,门也锁着,包括窗户都紧紧地关着。带有复杂图案的窗帘将外界的一切都堵住了,门上并无其他留言,我敲了几下门,里面毫无回应。后来我又问房东,一来想知道萱子是否继续住在这里,二来是想知道她具体什么时间回来。房东是一位头发花白但却很健康的老太太,老太太告诉我萱子去市中心上课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她不知道。

老太太问话的语调和表情包含了太多的含义,我一时陷入一种难以言语的境地。

“你是萱子的……”

“我是她的一位要好的朋友,大学同学。”我连忙回答。

“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过来看看。”我不带任何感情的回答使老太太略带猜疑的目光变得平稳。而后老太太说了一些关于萱子的事。大多都是赞扬的话。老太太回屋后我便到外面萱子回来时必经的地方等她。我在一家私人杂货店里买了一包中南海便蹲到马路旁,马路上各色的行人、车辆从我的面前经过。在我一连抽完了几支中南海之后,萱子在时刻都运动着的人群中出现了。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略微地低着头、肩上挎着一个白色的挎肩包,披散着头发,表情和所有路行者一样,僵硬、冷漠。“萱子”——我隔着僵硬的空气喊了一声。我的叫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带有某种恐惧的声音,使她在一种淡漠的急促之中顿然停下了脚步,略带惊异地回过头,她发现是我时才改变了那僵硬的路行者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里?”

“好久不见了,想过来转转。”

“还能记得我,那可要谢谢你了。”她带有嘲讽地说。

“其实我一直都记得你,只是有时忙得脱不开身,你去哪儿了?”

我问。

“给学生上课去了,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那倒也不错,以前我也做过,蛮不错的。”进了屋,她将挎肩包放到了堆有书籍的桌子上,脱去了外面的衣服,随即便去了洗澡间。

“你先坐,我去冲个澡,闷死我了。”紧接其后便是一阵水流的声音。我在书桌上随便拿起一本《大学生》杂志翻了起来。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从洗澡间里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刚才那被汗水浸湿的皮肤上带有一种冲洗后的光亮,她一边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把百利安涂到脸上一边说这几天的天气状况。说话的口吻明显有一种抱怨。

“你在哪里做家庭教师?”我问。

“市中心邮电大楼那儿。”

“什么科目?”

“聊天。”

“聊天?”我对萱子的回答几乎笑出来但又没有。

“你不相信我给你说的是事实。”

“怎么可以相信,我见过带语文、英语、数学、物理等科目,还没听说过家长给孩子补聊天的,可能只有一种就是你带了一个说话缺乏逻辑性的孩子。”

“不是说话缺乏逻辑性,我带的是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紧接着她便讲了一些关于那个老人的事情。“那是一位已离休的老干部,早些年死去了老伴,一个女儿在国外留学,好些年都没有回家了,现在一个人过着茕茕孑立、无所依旁的生活。他先前是某企业领头人,后来因年老而离休在家,吃住都靠自理,说来也挺可怜的。”她一边讲述一边带有同情心哀叹上几句。“我的职业就是每天负责陪他说说话,每天两小时,每小时五十元的薪水,还不错吧。”

“这样的工作实数不多。”我说。

“确实是这样的,我刚被家教服务中心介绍过去时,服务中心说是带口语。我以为是英语口语,所以便去了,心想不是初中便是高中,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当我过去时才发现家里除了那看上去年过七十岁的老人别无他人。我以为是走错门了,根据服务中心的地址和当时在电话里的联系是没有任何误差。我又问他我讲课的学生今天不在家吗?他说在——我就是。”

“是你,你这么大年纪还请什么家庭教师?”我有点被人戏弄的感觉,顿时灰暗了起来。

“老人不该请家庭教师吗?人应该活到老学到老才是,要学必有很多疑难,有疑难就得请人来解决,不可以吗?”

心想这人是怎么了,单从说话上听也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人。无奈之下我说:“那你把书拿出来,我们今天就讲谓语动词的一般形式。”

“我们大可不必这么认真,你也不必给我讲这么深奥难懂的东西,你只管陪我聊天。”

“聊天!怎么聊?”我有些不解地问。

“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我心想这人没准是精神病什么的,我的猜疑表情他大概看出来了。

“你怕我不给你钱是吗?这你放心,我这把年纪的人了,用得不在乎这点钱?我不是吹捧自己,我在瑞士银行有两千万的私人存款,在澳大利亚的银行里有几百万的私人存款。国内银行存的钱可供我吃两三辈子。”说着他便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了几张银行卡,几张国际护照。

我问他有这么多钱,晚年完全可以在外国度过,干吗要闷在国内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而且选择这么一个落后的北方城市。

“这你就不懂了,人总有一些令自己难以忘怀的事,恰恰是这些难以忘怀的事才使得一个人不惜一切地坚守自己。”而后,他便给我讲述了一些关于这个城市的记忆和不想离开这个城市的原因。“在我年轻的时候,那年二十二岁,突然在情感上产生了一种对爱的渴望。在我出差来到这个城市时遇见了一位名叫潇静的女孩子。她人长得十分清秀,高挑的个子,圆圆的脸蛋,白皙的皮肤,一切恰到好处。我们是在一个应邀的舞会上认识的,也就是那次舞会,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彼此都接受了对方。我和潇静的爱情也就是在那一段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里发展起来。我们说好在那次事务料理之后,便向公司请假办婚事,可是一切都让我意外地惊恐。”

“一个雨后的黄昏,潇静打电话说要来我的住处,我当时住在市中心的一个宾馆里,她说让我在楼下等她。夜幕降临时,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湿漉漉的东西,说不上是什么。当我刚站到宾馆门口时,听见她高兴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突然她的身体便像一片落叶一般在空中摆动了两下,然后什么都没了,紧接其后的便是蜂拥的人群和悲怜的惋惜。事实证明我的幻觉成为真实,这种真实永远可怕。”

“潇静死后不久,我便离开了这个城市,到一个南方城市里继续谋生,紧接着便是出国回国,回国出国,在茫茫的人海中漂泊了几十年之后,一直觉得内心有一种什么东西将我和某件事情维系在一起。而且许多年过去了,这种感觉一直没有减退,反而愈演愈烈,像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我一直以来都认为我所思念的是我死去的妻子,在时间的临界点上,我越来越清晰地觉得这种思念与死去的妻子并无太大的关系。后来的一天,我又一次来到了这个城市,倏然间发现情系的东西原来是我年轻时梦幻般的爱情故事。哎!人生——为何物——缘分为何物——爱情又为何物。”

“你从事这份工作多长时间了?”我打断了萱子的讲述。

“两个月了。”萱子回答。

“两个月了?”

“对。过两天我准备给自己买辆私用车。”

“买私用车?”

“对。”

“这需要很多钱。”

“那个老头子前些日子给我提出了一个要求,说让我和他结婚,他便把他的三分之二的财产分给我,并让我在国内上完大学之后到国外留学。”

“你答应了?”

“没有。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嫁给他还不委屈死自己,不过这个条件够有诱惑力的。上周他又提了这件事,我还是没有答应。不过他见我态度坚定便跟我说让我每周和他睡一觉,他给我十五万元。”

“你答应了?”

“答应了。”

“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给卖了呢。怎么可以这样呢!”我气急败坏地向她吼道。

“你让我太看不起你了。你太轻浮了,金钱使你变得连尊严都不要了吗?你要知道你是一个学生,一个大学生,不是什么三流妓女!”

“你骂够了没有,什么尊严、人格那些都是不值一文的废物而已。”

萱子的话像一把利剑一般的刺穿了我的心,一时我觉得胸口发闷。

“这只是你思想太狭隘。人怎么都是活,三流妓女也是活,循规蹈矩也是活,怎么还不都是一样,再说了活着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钱,你成天在这里烦闷至死、苦于煎熬,还不是为了将来能够有份安稳的工作,好挣钱吗?我这样有什么错呢?”

“你认为没错是吗?没错就沿着你金钱的路子走便是了,我会看着你怎么把自己送到国外。”

“去不去国外是我自己的事你急什么,这似乎与你并无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是没关系,可你太天真了……萱子,你天真得有点可笑,甚至是荒唐。怎么可以把自己美好的前途寄于一个没有任何可信性的濒死老头呢!”

“不可笑,有什么可笑,男人和哪个女人睡还不都一样,女人给哪个男人躺下不都一样,最主要的是彼此之间都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便是。”

“听你说话倒不像是萱子或是学生,倒挺像一个妓女。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妓女更恶心,更无耻。”我用冰冷的目光瞪了萱子一眼便甩门而出。

走在大街上,外面的世界和我第一次睁开眼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么吵闹,依旧是那么疯狂。街上的车流、行人在城市的上空涌动,我的泪水如洪水一般的飞落了下来。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滴逝。而我的生活在这种滴逝中慢慢错位。我感觉到我离我的生活越来越遥远了。这个世界对我愈加陌生。“人生就是由一个栅栏围起来的空间。栅栏里面是一个世界,栅栏外面是一个世界。生活在栅栏里是一种状态,生活在栅栏外面是一种状态。”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和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使得生活充满了各种各样不尽相同的形态。而我在这种世界中究竟是属于哪一种我无从知晓。

二○○三年的夏天。地球没有停止转动的夏天。

考完试的当天下午,我便去了南校区。我在杨子公寓楼下的公用电话机一连给杨子的宿舍打了好几个电话,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我又到管理处的阿姨那里询问了有关杨子的具体情况,可具体情况她也不知。后来我又问我能否到杨子的公寓里去看一下她是否有留言,管理处的阿姨说是不可以,学校有规定男生不可以擅自进入女生公寓楼,说着她便把管理手册翻给我看,指着学生宿舍管理条例宣读了起来。我说我有急事,很重要的。我把我的学生证和图书证一起给了她以证明我的身份。她对我的解说毫无半点儿理会。

她依然宣读着学生管理条例,像基督教徒虔诚般宣读圣经一样。我说这只不过是规章制度,你不能通融一下,何必做事这般小心谨慎,真是大可不必。

“学校的规章制度订出来就是要人来遵守,不遵守还要这东西干什么,不如像垃圾一样扔掉算了”。正在这时,从值班室跑出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他满脸质朴,在我深知事情无望决意离去时,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逗了逗小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叫楚浩,今年六点五岁。”

小男孩调皮的回答使我顿觉可爱。“六点五岁是几岁?你能给叔叔说一下吗?”

“你是大人不知道六点五岁是几岁吗?”

“大人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

“大人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

“是呀,大人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可妈妈知道六点五岁是几岁,你为什么不知道?”

“这你就不懂了,妈妈会知道很多的事情。”

“为什么妈妈会知道很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