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精彩的语言艺术:世界著名艺术家激情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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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歌德——莎士比亚纪念日的讲话(2)

送一个朋友从滑铁卢到沃克思霍尔,那很简单。但从来没有人请我们去表演这样一个微末小技。只是当朋友要去远一点的地方,要离开一段长一点的时间时,我们才会在火车站出现。朋友越亲密,去的地方越远,可能分开的时间越长,我们就会越早出现,也就越会可悲地遭到失败。我们失败的程度,恰恰跟场面的严肃以及我们感情的深度成正比。

在屋子里,或者甚至在门口台阶上,我们可以告别得很得体。我们可以在面容上表露出真心的难过来,也不会无话可说。彼此既不感到别扭,也不感到拘束。那条亲密的线还没有绷断。这种告别是理想的。那么,为什么不让它就到此为止呢?通常,要走的朋友总是恳求我们第二天不必劳神去火车站了。通常我们都对这种恳求充耳不闻,因为知道这种话不是出自真心。要离开的朋友会认为我们很古怪,如果我们把他们的话当真。而且,他们真心希望再见见我们。而这种愿望得到了热诚的回报。我们按时到场。然后哩,瞧,出现了多大的鸿沟!我们徒劳地从两边伸出手来,却完全够不着。我们一无可说,互相注视着,就像哑口无言的动物呆呆地望着人一样。我们谈起话来一一可这是什么样的谈话呀!我们知道这些朋友就是前一天晚上才离开的朋友,他们也知道我们没有变。然而,从外表看来,什么都不同了。场面如此紧张,我们只期望路警早一点吹哨,好让火车开行,结束这一场滑稽戏。

在上星期一个寒冷阴暗的早晨,我按时到了尤斯敦车站,给一位动身去美国的老朋友送行。

前一天晚上,我们为他饯了行。在宴会上,悲喜之情水乳交融。很可能要好几年他才会回来,我们当中有的人也许再见不到他了。我们既看到这未来的阴影,又为过去称庆。我们为结识了这位朋友感到欣慰,正如为见不到他而难过。这两种感情都表达出来了。这是一次完满的告别。

而现在,我们在月台上相见了,拘束尴尬。在火车车窗里出现的是那位朋友的面孔、然而那却是一张陌生人的面孔,一张急于讨好,有所恳求,很不自然的陌生人的面孔。

“东西都齐了吗?”我们当中一个人为了打破沉寂问道。

“是的,齐了,”我们的朋友愉快地点点头说。“齐了”,他又呆里呆气地着重重复了一遍。

“你能在火车上吃中饭,”我说。尽管这个预言已经作过不止一次了。

“啊,是的,”他蛮有把握地说。他还说火车将直达利物浦。

这却有点使我们感到奇怪。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它不在克雷威停吗?”我们当中有个人问道。

“不,”我们的朋友简短地回答说,似乎有点不快。

有许久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当中又有一个人点了点头,带着一副勉强做出来的笑容,对车上的人说:“噢。”这点头,这微笑和这个没有意义的单音节词,受到了认真的对待。我们当中另一个人发出一阵咳嗽,打破了又一次的沉寂。这咳嗽明显的是做出来的。但它也算消磨了一点时间。月台上依然还是一片繁忙。火车还没有开出的迹象。我们从自身以及那位朋友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为时尚早。

我随意张望的目光,一下停留在一个相当魁梧的中年人身上。他正热切地从月台上跟一位在我们隔壁的第二个窗口里的年轻女士交谈。他那漂亮的侧影,我模糊地觉得有点熟。那位女士显然是一个美国人,而他显然是一个英国人;要不然,我就会从他那给人印象深刻的神态里揣想到他是她的父亲了。我要能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就好了。可以肯定他是在给她以金玉良言。他的目光中那种脉脉的柔情是很动人的。在他向她滔滔不绝地作最后的叮咛时,他似乎很有魅力。甚至从我站的地方,我也能感到这种魅力,而这种魅力,像他的侧影一样,我模糊地觉得有点熟。我曾在哪里感受过呢?

一下子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休贝特?勒?罗斯。但从我上次见到他以来,他变化多大呀,那是在七八年前,在斯特兰德大街上。他那时(像平常那样地)失了业,曾向我借了半个克朗。能够借点什么给他,在我似乎是件很荣幸的事。他总是很有魅力,可是为什么他的魅力从未使他在伦敦的舞台上获得成功,这对我一直是个谜。他是一个出色的演员,而且是一个举止庄重的人。但是像很多他这类的人一样,休贝特?勒?罗斯(我当然不会说出人们所知的他的真名来),流落到外地去了。而我则和别的人一样,不再记得他了。

在这么些年之后,在这休斯敦的月台上,见到他这样阔绰壮实,很有点觉得奇怪。他不仅是身体发福,而且衣冠楚楚,使人很难认出来。那时,一件赝品的狐皮袍子,就像那胡子巴碴的尖下巴一样,成了他身上不可分的一部分。而今,他的装束却是十分精致,又色调素雅,考究适度。它本身具有吸引力,而不是炫耀气派。他看上去像是一个银行家。谁得他来送行,都会感到自豪的。

“请靠后站。”火车就要开了,我跟那位朋友挥手告别。勒?罗斯并不往后站。他伫立在那里,双手紧握着那位年轻的美国人的手。“先生,请往后站。”他听从了,但很快又冲上前去,小声地说几句最后的告别话。我觉得此时他眼里正噙着泪水。最后,在他眼望着火车开出视线之外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眼里无疑已经是热泪盈盈了。然而他似乎很高兴见到我。他问我这些年躲到哪里去了。同时,还给我那半个克朗,就像是昨天借的似的。他用手臂挽着我,让我和他一起缓步月台,说他很高兴每星期六读我的戏剧评论。

我也对他说,人们由于见不到他在舞台上出现,非常惦念他。“啊,是的,”他说,“我现在再也不上舞台表演了。”他着重说了“舞台”这个词。于是我问他,他在哪里表演。“就在台上。”他回答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说,“你是在音乐会上朗诵是吗?”

他笑了笑,用手杖点了点地,小声地说:“这就是我说的台。”难道是他神秘的走运使他失去常态了么?他看上去倒是神智清楚的。我请他说得明白点。

“我想,”他先递给我一支烟,又给我点上,然后回答说,“你刚才是在给一个朋友送行,是吗?”我说是的。他又问我,我以为他刚才在做什么。我说,我看见他和我做的是一样的事。“不,”他声音低沉地说,“那位女士不是我的朋友,我今天早上,不到半小时之前,才跟她头一次见面,地点就在这里。”说着他再一次用手杖点了点月台。

我承认我有点莫名其妙。他笑了笑说:“你或许听说过‘英美社交所’这个组织吧?”我没有听说过。他对我解释说,每年途经英国的成千上万的美国人中,有好几百人没有英国朋友。过去他们常常带了亲友的介绍信来。但英国人很不好客,这些信抵不上信纸的价值。“因此,”勒?罗斯说,“‘英美社交所’就来满足一种长期存在的需要。美国人很爱交际,他们大多又有的是钱。‘英美社交所’就向他们提供英国朋友。收入百分之五十归这些‘朋友’,其余的百分之五十归社交所。可惜我不是一个经理。如果我是,那我就大发其财了。我不过是一名雇员,但就是我也很不坏。我就是一个专门送行的人。”

我再次请求他把话说清楚。“很多美国人,”他说,“出不起那么多钱在英国交朋友,但他们全都出得起钱请人送行。一个单独的旅游者的送行费,只不过5英镑(25美元)。二人或二人以上,8英镑(40美元)。他们把钱送到‘所’里,说明动身的日期,以及送行的人如何在月台上辨认他们。这样,这样吧,就有人来给他们送行了。”

“这值得吗?”我惊叹道。

“当然值得喽。”勒?罗斯说,“这使他们不至于产生孤独之感,能赢得月台上值勤人员的尊敬,可以免遭同路人一那些将跟他一同乘船渡海的人一的白眼,也使他们一路之上有了一定地位。而且这本身就有一种很大的乐趣。你见到了我给那位女士送行,你不认为我干得很好么?”

“很漂亮,”我承认,“我真佩服你,而我一”

“是的,我想象得出,你那会儿,你动动头,挪挪脚,浑身不自然,呆呆地望着你的朋友,搜索枯肠找话说。我知道,过去在没有研究这门学问并且以此为业深入探索之前,我自己就是这样的。我不能说我现在已经炉火纯青了。一到月台上我仍然有点发憷。火车站在所有的场合中,是最难做戏的地方。这一点你自己已经体会到了。”

“不过,”我有点愤慨地说,“我可不是在做戏,我是真心诚意的。”

“老兄,我也是这样的。”勒?罗斯说,“做戏也不能没有感情。那个法国人,叫什么来着一对啦,狄德罗,他倒说可以,但这方面他知道什么呢?当火车开动的时候,你没有见到我眼里的泪水吗?这可不是硬挤出来的。我告诉你,我真的动了感情,我敢说,你也是这样的。但是你勾不出一滴眼泪来证明这一点。你不会表达你的感情。换句话说,你不会演戏。”他又和颜悦色地说:“无论如何,不会在火车站演戏。”

“教教我吧,”我大声说。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行啊,”最后他说,“送行的季节实际上已经过去了。是的,我可以给你上上课。眼下我已经有了许多学生,但是一”他说,翻开一个装潢华美的笔记本来看。“我可以每星期二、五给你一个钟头的时间。”我承认,要求的条件是相当高的。但我是不会吝惜这项投资的。

曹雨萌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