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仓央嘉措,总是无法不提及他的出生地。有人说,他出生在错那;有人说,他出生在门隅;有人说,他出生在达旺;有人说,他出生在乌坚林。其实,这些说法都没有错,这几个地方有着行政从属的关系,错那是西藏山南地区的一个县,门隅是山南地区的一部分且包括现今错那县南部,达旺则是门隅的政治、宗教中心,而乌坚林只不过是达旺管辖的村一级的行政区。搞清了各种出生地的说法,我们再来看看长期生活在门隅地区的门巴族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
门巴族是我国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西藏自治区门隅地区和上珞瑜的墨脱,以及与之毗连的东北边缘。据说,门巴族的祖先世世代代都居住在不丹国的东部山区,后来由于战争频发,为了生存,他们不断向东迁徙,最后终于来到了藏南,并在那里定居下来。
早期门巴族信仰原始苯教中万物有灵的巫师,从11世纪开始信奉藏传佛教宁玛派和噶举派。清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藏历第十一甲子水猪年)正月十六日,他——仓央嘉措,伟大的情歌王子,出生在门隅地区达旺乌坚林村一个贫苦的宁玛派喇嘛扎西丹增家中,父母分别是门巴族和藏族,后来因为他的缘故,越来越多的门隅人改信宗格鲁派。
宁玛派是藏传佛教中最早产生的一个教派,吸收并保留了西藏大量的苯教色彩,重视寻找和挖掘古代佛教徒藏匿的经典,这个教派的僧人只戴红色僧帽,因而又称为红教。该教并不禁止僧人娶妻生子,传说中,英俊挺拔、诚实刚毅的扎西丹增和大多数宁玛派喇嘛一样,平日里除了喜好研习教义外,最拿手的事就是唱歌,尤其是情歌。
让他想不到的是,贵族姑娘次旺拉姆会被他的歌声吸引,并悄然来到他的身边,走进他的生活;而让他更加想不到的是,美丽的次旺拉姆会对他产生特殊的好感,但当二人坠入情网,彼此难舍难分之际,善良的扎西丹增再也顾不得身份的悬殊,鼓足勇气来到次旺拉姆家向其家族开口求婚时,却遭到姑娘哥哥的肆意侮辱和恶毒唾骂。
然而,这并没让他们已紧紧拉在一起的手分开,万般无奈之下,扎西丹增只好带着为了爱情离开家族的次旺拉姆一路南行,并最终来到门隅地区的达旺,过起了清贫而又幸福的美满生活。
那时的扎西丹增除了是一个僧人外,什么也没有,但就凭着一曲曲热情洋溢的情歌俘获了年轻貌美的次旺拉姆的心。第二年,次旺拉姆便在乌坚林替他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婴。孩子出生那天,附近的居民都惊讶地看到,那一瞬,天空仿佛裂开一个大口子,七日同升,金光普照,紫气冲天。据西藏奇书《神鬼遗教》预言,此异象即为莲花生转世,尊贵无比,有万佛朝圣之势,势不可当。
这一切异象,莫非是在向世人预示,这个刚刚出生的男婴便是万人景仰的大活佛转世吗?扎西丹增望着天上的种种异象,心下不禁大喜,可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将来会成为圣人,而次旺拉姆则完全陶醉在了初为人母的幸福里无法自拔,感觉日子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美好过。
看着孩子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一种无比的柔情溢满了次旺拉姆的胸怀,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于是,她总是变着法地给孩子讲故事,盼望他快快长大,长成和他父亲一样英俊潇洒的汉子,并继承他父亲那一副能把无数情歌唱得缠绵悱恻的好嗓子。
次旺拉姆的故事讲了一天又一天,那些美丽的传说亦伴随着仓央嘉措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梦幻般的夜晚。然而,就在他们一家三口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也就是在仓央嘉措出生后的第二年冬,即公元1684年,从遥远的北方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他们向扎西丹增和次旺拉姆宣布:这个孩子是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我们必须把他秘密安置到错那的巴桑寺学经。
什么?他们要带走仓央嘉措?什么活佛的转世,他只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的生命,是他们所有幸福的源泉,而那些人怎么可以仅凭一句话就把他带走?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活佛转世,他都是我们的孩子。他离不开我们,我们也离不开他!”扎西丹增瞪大双眼盯着来者,“尊贵的客人,请恕我唐突,您说这孩子是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可据我所知,五世达赖还在拉萨活得好好的,你们这么说,岂不是亵渎活佛?”
来者不敢有所隐瞒。他们告诉这对年轻夫妇,早在两年前,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已经圆寂,但为了不引起西藏变乱,第巴桑结嘉措遵奉五世达赖的遗言,将死讯隐匿了下来。
“这么说,五世达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五世达赖的肉体虽然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可他的精神还在,他的转世还在。仓央嘉措打一出生起就注定要成为西藏的共主,所以还是请让我们将他带去巴桑寺学经吧!”
“这……可你们凭什么就认定仓央嘉措便是五世达赖的转世?”次旺拉姆紧紧搂着仓央嘉措,生怕一不小心,孩子便会被这两个不速之客给抢走。
来者没有回答她的提问,而是俯下身,伸手摸了摸仓央嘉措圆圆的小脑袋,微笑地望着他问:“圣者,你是什么人?”
“我是阿旺罗桑嘉措。”他坚定地回答道,一点都不惧怕眼前的生人。
“那您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拉萨布达拉来,所以要尽快回去了,久已把第巴和众多僧侣抛弃了,也应去朝觐了。”
仓央嘉措的回答令扎西丹增夫妇惊愕。他们面面相觑,既惊喜又担心。惊喜的是,孩子果然是大活佛转世,这自然给他们的家族带来了无上的荣耀;担心的是,孩子还小,又怎么放心让他独自跟随远方的客人远去。
“这是第巴的命令。孩子被带去巴桑寺学经,一切的生活起居都会有专人负责,所以大人和夫人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他的安危。”
就这样,在父亲扎西丹增不尽的期盼和母亲次旺拉姆不舍的泪水中,不满两岁的仓央嘉措离开了温暖的家,离开了草长莺飞的乌坚林,离开了四季如春的达旺。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次远行意味着以后不能再和曾经亲密相伴的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不能再在墙角捉虫,不能再在溪边采花,不能再在田地里玩泥巴,不能再在路边丢石头,从此后,知了的长吟、油蛉的低唱、蟋蟀的弹琴都不会再有了,取而代之的将是一日枯燥于一日的学经生涯。
“我会回来的。”他欣喜地爬上第巴派人为他准备好的华丽轿子,回过头望着潸然泪下的次旺拉姆说,“阿妈,一定要做很多很多的糌粑等着我回来!”
次旺拉姆难过地点点头。虽然她清楚地意识到与儿子再相见不知会是何年何月,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紧紧拉着他的小手,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会的。阿妈一定会做很多很多的糌粑,等你回来吃。”
次旺拉姆的泪水让他感到难过。这一刻,他第一次感觉到离别的疼痛。为什么他们只要带他去错那,却不连同阿爸阿妈一起带走呢?他立马回过头,瞪大眼睛盯着那两个不速之客,字正腔圆地问道:“为什么不能让阿爸阿妈跟我一起去错那?”
“佛爷是西天赐福的佛祖,是藏区至高无上的法王,去错那是学经,是承继五世达赖喇嘛的遗志,所以外人是不能跟佛爷一起去的。”
“为什么?阿爸阿妈不是别人。”
“可他们会影响佛爷的学经生活。”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也许很快,也许……”
也许很快,也许很慢吗?那么,他究竟要在错那学经学到什么时候,又会在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达旺,看望他的阿爸阿妈呢?那一瞬间,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答应跟随他们去错那学经,更后悔自己不该迫不及待地爬上那个被他们口口声声称作第巴的人为他准备好的轿子。于是,他试图从轿子上跳下去,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他被众人坚实的身躯挡在了轿内。
“放我下去!我不要去错那学经,我要跟阿爸阿妈在一起放羊牧马!”
他的心陡地沉了下去。望着阿爸阿妈蹒跚着离去的背影,他终于和着满脸的泪水,撕心裂肺地叫喊了起来。
“佛爷,不能哭的,不能哭!”
迷迷糊糊中,轿子在那两个不速之客的命令下,被几个身形高大的轿夫迅速抬起,一路颠簸着朝着未知的前程逶迤而去。那一路,山花烂漫,临行前大人们在他耳畔一再叮咛的许多话他已无法记住,但“不能哭”这句话却让他紧张得闭上了双眼。
想着偎依在阿爸阿妈怀里度过的无数个温暖快乐的日子,想起以后再也不能和小伙伴们在芳草萋萋的房前屋后度过一个又一个妙趣横生的日子,小小年纪的他亦只能任凭无尽的泪水从眼眶肆意溢出……
达旺小札
夜里,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雨水打在古老的木房子上,只一个轻轻的翻身,便觉得时光犹如流水般匆匆而逝。这次来到离仓央嘉措出生地达旺最近的错那县勒门巴民族乡,挑灯夜读他的情诗,心里有一种特别的宁和,然而,上天是否注定了今夜,我会与他寻来一场纸上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