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会呼吸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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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中篇压轴(8)

“不,我要跟你一起!”小麦觉得已经精疲力竭跑还不如不跑,宁可跟于磊死在一起。在她看来,于磊,已经完全融入了她的生命,能和心爱的男人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但此时的于磊几乎是用野蛮的动作,蓦地抓住她并把她使劲推下山坡。他且战且退,把警察引向山坡的另一端。

滚下山坡的小麦被一丛灌木挡住。她顾不得浑身伤痛,拔腿就朝公路贯穿其间的密林里跑。山坡上的枪声朝另一个方向越来越远。小麦发觉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护身符,赶紧把它塞进怀里。小麦知道,“护身符”是一只微型的信号仪,带着它无论走到哪里,该组织都能接受到信号,便于控制和联络。前面是树冠覆盖的林间岔道。一辆乳白色的三菱牌面包车停在路边,敞着车门。

“姚素芬,我们已经恭候已久了。”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小麦刚欲转身,头上重重挨了一击,顿时失去知觉。两个从树身后闪出的男人把她塞进车厢。汽车呼一下钻进一条弯道,转眼间消失在密林深处。

山坡,枪声沉寂了。被击毙的于磊朝天仰倒在一棵树根边,他脑袋开了花,粘糊糊的血与脑浆沿着脸颊红白分明地流到草地上。

警察们围成一圈,两个戴白手套的刑警在搜查死者的衣物。摄影机咔嚓咔嚓地响着。董恒波双手插在衣兜里,叼着香烟,默默的注视着眼前忙碌的景象。他无意间回首望望,突然想起似地大声问道:“宋红旭上哪去了?!”

“随李卫东一起驾车追下去了。”有人从旁回答。

董恒波伸手从一个警察手里接过对讲机,呼叫了一阵,跟正在途中疾驶的李卫东取得了联系。

“那个姚素芬的替身小麦不见了。”李卫东在报告了方位和目标后接着说,“从现场情况看来,被一辆汽车劫走了,已经失去目标……”

“一定要追上,要活的,让宋红旭听话!红旭吗?我是董恒波,是你在炫耀枪法把于磊报销了?!混账,你可留神一点,要是小麦再出差错,我就向你问罪!”

就在董恒波发号施令的时候,劫走小麦的汽车穿过了一片密林,在另外一条便道上,劫持小麦的几个人将她抬到了另外一辆等候在丛林里的汽车上急驶而去。警车却依然向前一辆车紧追不舍。

小麦被老赖事先接应的人接走了。

一阵低沉的引擎声划破宁静而辽阔的水域。深邃的夜空下,一艘浅蓝色带条纹的汽艇拖着急速腾起的白色尾浪,箭一般地朝一座黑黪黲的孤岛驶去。

昏暗中,舰尾坐着一个袒胸露肩体格健壮的黑脸汉子,一声不吭地把在操纵舵。他叫小六子,是个职业汽艇赛手。舱内,一个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老妇瑟缩地裹在一件风衣里。小六子坦露着的黑黝黝、肌肉发达的手臂搭在冰凉的金属舵把上,目光盯视着黑茫茫的岛影。海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湿润的咸腥味。他是受雇的一名交通员,专门担任海上秘密运送任务。那艘汽艇是经过特殊改装的,表面上与普通汽艇差不多,而实际上是一艘大功率的双引擎的超速汽艇,关键时刻便于摆脱警艇的追捕。

像今天这样护送的一般都是有来头的人。小六子凭籍着娴熟的驾驶技术和机警,从未出过差错,而眼下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太太是小六子从未见过的人。因为是老板亲自吩咐,想必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这里,好奇心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黑社会成员之间禁止互相打招呼。

棒槌岛黑色的剪影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兀然呈现在广袤沉寂的海面上。汽艇驶入一条弯弯曲曲、浓荫覆盖的水道,在一处鸭舌般伸出的浅滩旁靠了岸。海水轻柔地怕打着沙滩,发出如泣如诉的哗哗声。老妇人被搀扶着上了岸。

“呆在这儿不要动,会有人来接你。”小六子冷冷地说道。

汽艇离开岸滩,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寂静中传来一阵悉索声。一团绿色的发光体令人恐怖的贴地跃动着,直扑而来。紧接着闪出两个高大的黑影。那团可怕的荧光怪物竟是一条披着荧光草苔的导向犬。两人走到老妇人跟前,作邀请姿势,随后一边一个挽起她的手臂。在他们的身后,一条无法分辨的草径通向一片黑魊魊的沼泽地。

岛上没有光亮,阴森可怖。除了一两声凄厉的夜鸟啼声给岛上增添神秘外,四周一片死寂。

远处,沼泽地中心张开黑沉沉的大口,猝然吞噬一棵根部失去依托的树木,一串串可怕的呼噜噜的气泡声清晰可闻。进入沼泽地的时候,两人双手相携,抬起了老妇。那条带路的狗像一团鬼火在前面时左时右地漂浮。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出了沼泽地。两人放下老妇,仍一边一个挽着她朝前走去。翻过一个山坡,绕过几个馒头般光秃秃的巨石,进入一片地势渐渐升高的丛树地带。林间黑沉沉的,地上是沙沙作响的落叶。数分钟后,豁然开朗。一片空旷的平地上,一座轮廓模糊、屋顶倒塌的建筑物依山而筑。当走到离建筑物只有十几步远的地方,他们伫立不动了。

一个男人的嘶哑的声音从暗中发出:“夏夫人,欢迎你的光临!”

两个护送的保镖松开手,默不作声地隐退了。化装成老妇人的小麦浑身哆嗦地站在原地。此时的小麦知道自己生死未卜,不过为了于磊,她宁愿冒这个险。她滚下山被人劫走后,便被人化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于磊告诉过她,山下有接应他们的人。和于磊在一起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她已经如痴如醉,鬼使神差般爱上了这个男人。本来,于磊和她一起来见这个叫老赖的黑社会老大,可为了救她,于磊死在了警察的枪口下。密林里接她的老赖的手下之所以将她击晕,就是为了不暴露他们巢穴的具体位置。现在,她已被押送着来见老赖了。

这时,一个中等个儿,步履矫健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他朝小麦伸出手。

“我叫老赖,请进。”

昏暗中,小麦只能看到他那不太真切的脸廓。一双蛇一样晶亮的眼睛,但他的声音和谐可亲,如同那双有力的手一样,多少给她以一些宽慰。想不到,传说中的黑帮老大,竟然是一副待人和气的文弱书生模样。两人手挽手踏上半圆形的台阶,步入一个门槛,两扇敞着的门在他们的身后无声地关闭,眼前一团漆黑。老赖让小麦站定。迎面一道金属闸门幕帘般地缓缓升起,顿时一片光亮。一条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镶木走道朝前伸去。老赖转脸端详着“老态龙钟”的小麦,不禁哑然失笑,他击了两下手掌,两个和她年纪一般大小的妙龄女子应声而出。

小麦被带进一间舒适的欧式卧室,四壁是新裱的墙布,挂着一幅巨大的、视野开阔的田园摄影作品。拱形的天花板顶垂下一盏枝形吊灯。床上是柔软的被褥,笼罩着月光般柔软皎洁的罗帐。一道厚厚的深红色天鹅绒帷帘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窗户顶端露出空气调节装置,一个身姿窈窕脸色漠然的侍女推开一扇旁门,里面是一间铺满瓷砖的浴室,乳白色的瓷质浴盆热气腾腾。两个侍女款步离去,小麦关上了浴室的门。

隔壁一间宽敞而豪华的房间里,老赖正坐在一台闭路监视电视前。这里是海滨市黑社会头子韩老六的一个秘密据点。一年前,韩老六被除,老赖取而代之。这里拥有耗资数百万元的先进电控装置和通信仪器。老赖就是依靠这些现代电子手段,对手下的喽啰们发号施令。

彩色屏幕上,角度清晰地映出邻室的一切,小麦戒备地检查了一遍室内,她——打开壁橱,看看床底,甚至用脚踢踢墙壁听听是否发出可疑的空洞声,这才开始放心地卸装。她脱去外衣,解开一层层缠绕在臂肘和腿弯部为了让举止滞缓僵硬使之模拟手段更为逼真的绷带,接着,走进了浴室。

浴室的镜子被水蒸气熏得模模糊糊。小麦用毛巾擦了擦,映出一张苍老而憔悴的面容。她扯下假发套,去掉脸上松泡泡的粘膜皱纹,恢复了年轻姣好的容颜。小麦知道自己的处境,如同一只陷身狼穴的羊羔,一切听天由命。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早日结束这种可怕的、令人心惊胆战的亡命角色。

下一步,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于磊交待她的那个老夏,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棒槌岛是老赖的巢穴所在地。

这是一个呈马蹄形的弧岛。现在,虽然改革开放多年,可因为此地暗礁重重,远离海岸,岛上至今无人问津。

黑社会老大韩老六就是抓住了这点,将驻地建在了在棒槌岛背部的一个凹处。正面对着大海,两边是伸出的狭谷,唯一的通道是那片黑森森、草木丛生的沼泽地。

几年前,韩老六发现了这个地方,便用来作为走私毒品和汽车的藏匿处。去年春,韩老六在海滨被警方端了窝,他自知罪大恶极,劫数难逃,便通过内线使一起被捕受审的十几名手下人与他同时服毒身亡,使大部分余党得以漏网,其中就包括老赖。现在,老赖接收了棒槌岛的藏匿处,加以内部修缮,其中包括装置隔音墙和电控系统,还连接了若干隐藏的山洞。

万籁俱寂,一阵猛烈的金属撞击声通过监听扩音器把老赖从床上惊起,他打开闭路监视电视,按动一排键扭,屏幕上映出一间光线昏暗处理人尸的洞穴贮藏室。一个身影被投映在门壁上,他双手平伸,像殉难的耶稣钉在十字架上似地被铁链铐住双手。这是一个神经稍嫌脆弱的新手,因为未能与人尸相处,所以受到老赖的处罚。

老赖啪一下关闭了荧光屏。

清晨,一群白色的海鸟在海面低飞着,发出响亮的欢叫。喷薄而出的旭日将海水一层层地染红。从棒槌岛沼泽地升起的雾霭正在慢慢地四散开来,紧挨着住宅不远处的一块褐色的巨石自动移开,路出一个四方的洞口。锃亮的轻便金属悬梯折射着熠熠的闪光,无声的滑下来去。约莫四铺席大的一间地下室,脸廓消瘦、目光炯炯有神的老夏和尚坐禅似地盘坐在铺席上。从头顶上端射下的阳光填补了入口的空间。随之,一片黑影遮住了光带。踩梯级的咯咯声,一双纤足映入老夏视线里,接着是修长的双腿、窈窕的身姿。

老夏的心狂跳起来,啊,姚素芬!那白皙而秀丽的面庞,那晶莹水灵的明眸和那浅显而迷人的锥形酒靥都是那么的亲切和熟悉!

“老夏,听着,把你的老婆带来了,给你们一个小时的会面,请好自为之,为你自己和你老婆想想!”上面传来老赖的声音。

洞口无声地关闭了。一盏碘钨顶灯将黑洞洞的地下室映得炽白耀眼。

“你好。”小麦紧张而胆怯地说。

老夏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久久地凝视。

“你一直都好吗?”

小麦急急地点头。不知为什么,虽然她知道老夏是个陌生的男人,可为了不让对方看出破绽,她扑到老夏怀里,紧紧地抱住着他不放……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老赖坐在监视屏幕前,看着地下室的一举一动。他瞥了一眼手表。几乎是与此同时,老夏也抬腕看了看表。还剩下半个多小时,他紧紧地拥吻了一阵小麦后,开始替她宽衣。老赖的嘴角隐隐牵动了一下,流露出一丝冷漠的嘲笑:死到临头,还求云雨之欢。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们活着出去!

展开的被子盖没了躺下的一对。小麦紧张得浑身颤栗她把脸埋在老夏的胸前。老夏抬起小麦的脸,深沉地注视着。老夏用有力的手臂搂着她,嘴唇对嘴唇,令人窒息的感受以令她分不清楚是幸福还是痛苦。在暴风雨般的拥吻中,小麦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搂住他脖子的手臂蛇一般地收紧了,她被勒得透不过气来。

“你是谁?你不是姚素芬!”老夏像吻她似地把嘴贴在她的耳边。“告诉我,姚素芬在哪?”

手臂松开了,小麦缓过一口气,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悄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于磊雇来的……事到如今,我后悔莫急,他们都是杀人魔王,我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不,你要活着离开这里!无论今天你的使命完成与否,他们都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事实上,你一直蒙在鼓里。这是一个祸国殃民的黑社会团伙,如果你有丝毫的良知,就不要为虎作伥。姑娘,如果你按我说的办,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实话告诉你,我是海滨市公安局刑警老夏,因为我掌握了大量五星集团制造毒品的资料,才被老赖集团绑架关押。老赖之所以想让你当我妻子的替身,就是想从我嘴里套出这些秘密。我之所以答应老赖的条件,是缓兵之计,想寻找机会逃出去。你不是我妻子,看来,我妻子已经遭到不测了。”老夏说。

小麦睫毛扑闪着,静静听着这个陌生男人的话。她没想到,他竟然是海滨市公安局的刑警。看得出,老夏对妻子姚素芬一往情深。她也知道她现在的处境,直到这时,她才明白,是于磊把她推上了不归路。她感到绝望。

“我们要把戏演得逼真,老赖才不会看出破绽,这样,你才有机会逃出去!”老夏说着,突然从她额头吻到另一边的耳鬓,轻轻地对她如此这般地吩咐起来……

老赖接受了老夏最后的条件,保证妻子姚素芬平安返回海滨。作为凭证,老赖答应由护送人员录下姚素芬的回话。

夜幕悄然降临。老夏在囚室里看着嵌在壁橱里的闭路电视。彩色荧光幕展开了一幕幕图像:老赖站在拱形的台阶前与小麦握手道别。两个彪形大汉一前一后地夹着小麦朝前走去。夜色越来越浓,四周怪石兀立,黑影幢幢。小麦一行的身影时隐时现,影影绰绰,图像越来越模糊,渐渐与夜幕融为一体。只有那条导路的狗左拐又弯,闪烁着一团荧缘的光亮。

进入沼泽地带,电视画面象衔接似地跳了一下,老夏紧攥着的手随之痉挛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随后出现的图像。茫茫的夜色,灰蒙蒙的稀疏树丛。沼泽低洼地映着一片片水的光亮。那条狗化作的一点荧光在屏幕上作不规则的S形和8形游动曲线。老夏的手指随之在地上划画着。约莫十分钟以后,不规则的几何图像结束,展现出一副开阔而昏暗的海面。一条轮廓模糊的汽艇靠在岸边。小麦被接上了船。老夏低头审视着临摹出的沼泽通道,顿时一身冷汗……

在离地下室不远的一间卧室里,老赖与小麦坐在沙发上,看着与老夏囚室同样的电视录像。他斟满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对着小麦。小麦拿起面前的晶质酒杯,湿了湿嘴唇。

“这家伙做梦也没想到老婆没走。”老赖又斟满了一杯酒,朝小麦举了举,叮当的碰杯声。老赖伸手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觉得她抖得厉害,问道: “你害怕?”小麦眼一闭,呜呜地哭起来: “你会不会害死我?”老赖摇了摇她的身子,温和的劝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得好好谢你才是,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还想娶你做妻子呢,愿意吗?嫁给我这个魔鬼?!”小麦忙不迭地点头,声音哆嗦地说:“只要让我活命,让我干什么都行。”

“请向老夏说,你已平安到达海滨车站。”老赖打开录音配音器,里面传来从海滨录下的喧闹的市声。

小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一切,却没骗过老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