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善不是个聒噪之人,常常一守着我便是一整日,一句话也不说,只站在我两步开外,眼都不眨地瞪着我。连我入厕出恭,他都要守在外面。
好在玄华只将我软禁在帐内,并没有将我五花大绑起来,广善亦不阻止我和二狗子说话。
于是乎,等玄华带着诸位将军们来大帐审我的时候,我正和二狗子一人坐在帐外,一人坐在帐内,只隔了层帐帘行酒令。广善虽一脸正经,却温温顺顺地端着茶壶替我二人斟着茶。
玄华看见这般情形脸都绿了,跟在他身后的玄茂、杜良贤和张秉正等人脸上却都是憋不住的笑。
玄聪更甚,直接扑过来一头扎进我怀里抱着我直嚷嚷着要我教他划拳。
玄茂好说歹说才说服玄聪跟了二狗子去玩儿,我便华丽丽地站在了诸将的包围圈内。
“来人,给我将蓝焰绑起来!”
玄华一声令下,满座皆惊,我亦不敢相信地瞪着他,极为夸张地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说,要绑我?”
半响都无人应声上前,玄华的俏脸冷寒如霜,凤目四下里一扫,腾腾杀气便溢满大帐,“怎么?诸位难道忘记了这军中的规矩?蓝焰不但隐藏身份混入我军,还擅离职守,私自调动朝廷从三品大将,罪当问斩!”
此言一出,广善、蒋信已出列跪在了我前面。
“大将军息怒,深夜混入陵城城墙之上,原是我等的主意,实在与蓝千总毫无干系,是我等逼迫她的。”
“哼!”玄华从主座上下来,行至我身边斜睨着我转了两圈,“你们逼迫她?只怕是她逼迫你们吧?你们谁能想出如此胆大妄为又刁钻荒唐的主意来?”
他的眼神我看懂了,是在对我说:“瞧瞧?你多能耐,我手下的大将,我手下的贴身侍卫,我手下的兵,如今都唯你之命是从。为何?你能告诉所有人,偏偏要瞒着我?”
无害地眨巴眨巴大眼睛,我挑唇给了玄华一朵灿烂的笑容。
本是讨好之意,却忘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玄华最见不得别的男子瞪着我看,当下一张俊脸变得更黑,转身重新坐下,怒道:“还敢笑,如此目无军纪,看来是还没关够,来人,将她给我绑了拖出去……”
后面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眼见着在座诸将皆面露不满义愤填膺,穆远峰赶紧提了绳子来绑我。顺势在我耳边悄声道:“小小姐得罪了,你且忍忍,让大将军出了心头这口恶气便好。”
他的绳子绑得甚松,哪里是在绑我,分明就是挂在我的身上。
张秉正性子最是急躁,我被拘押在大帐内一个多月,他不知求了玄华多少次,本来头发都急掉了几大把,此时见穆远峰给我放水,竟不由得眉开眼笑。
他这一笑,便再也压不住阵,诸将皆笑了起来。
起初还只是隐忍着牵了嘴角在笑,后来不知是谁竟低低地笑出了声,最后竟个个笑得人仰马翻。
此情此景当真尴尬至极。我在寒城大营中已经待了近一年,何时被众人这般讥笑过?他们只管捧腹大笑,我却涨红了一张俏脸,这个瞪一眼那个瞪一眼,到最后也只有仰头望着帐顶翻白眼的份儿了。
还是杜良贤最早站起来说话,“大将军,可否听末将一言?”
玄华的脸色比之先前已好看了许多,我就知道他只要看见我吃瘪发窘就会开心。听杜良贤发话,冷声道:“讲!”
“古有‘孝烈将军’花木兰替父从军,如今蓝焰姑娘效仿又有何妨?蓝颜姑娘虽为女子,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在我寒城大营中屡建奇功,济世救人、帐中献计、阵前杀敌,孤身犯险哪一样不令人竖大拇指?被倭寇掳走数月,连眉头都不眨一下,打制诸葛神弩、铸造火炮,此等胸襟气魄旷古奇情,便连男子也自叹弗如。末将以为,蓝颜姑娘非但无过,还有功于社稷,有功于三军将士,有功于黎民百姓,朝廷当以嘉奖才是。”
“嘉奖?”玄华才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心中连连叫苦,何为言多必失?杜大人?你点到为止便可,何苦要说这么多呢?
军中将士们只知玄华与我之间有断袖之癖,如今见我是个女子,自然乐于成人之美,他们岂能猜到这中间还夹着个惹不起的永和帝呢?
张秉正已高声嚷道:“杜总兵说的是,这军中女子不得入内的规矩早就该改一改了,虽说不能什么样的女子都往军中钻,但像蓝焰兄弟这般机智过人有勇有谋的女子,倒应该多多益善。”
此话说得义正言辞,偏偏张秉正还不知死活地自己又嘟囔了一句,“这般如神祗般的奇女子,我怎地就遇不到呢?”
当下,所有人都向他飞去刀子眼,玄华更是不悦,俊美无比的脸阴沉得如同黑山密林中雾霾的天气。
玄茂极有眼色,知道此话已犯了玄华的大忌,忙起身道:“罢了,罢了,也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本来就是我二哥和二嫂的家务事,尔等就不要与护国大事混为一谈。且都交给我二哥和二嫂自己解决吧,咱们都先回去,回去了!”
二嫂?我心脏狂跳,玄茂居然信口雌黄地胡说八道,然他这一句二哥二嫂喊得极为妥帖,直将玄华的心熨慰得平平展展,原本杀气腾腾的面上登时便有了笑意。
诸将如梦初醒,看向我和玄华的目光中除了崇拜,又多出几分艳慕来。
个个嘟囔着鱼贯而出,
“难怪呢,说什么断袖之癖,原来竟是王妃!”
“是啊!怪不得大将军爱护蓝焰兄弟如此,当真是人之常情!”
“有妻若此,夫复何求啊?”
“就是说,这般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当真苍天开眼,后唐之万幸,寒城之万幸,黎民百姓之万幸啊!”
……
我真怕他们再说出什么威慑震天母仪天下之类的话来,好在接下来的话都消失在了帐外。
“这下你满意了?”
“啊?”我才一转身,便被玄华拥进了怀里。
他惩罚性地将穆远峰放水给我挂在身上的绳子拉紧一点,酸溜溜地说:“穆远峰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戏耍我,以为我是瞎子么?”
我赶紧讨好地说:“人人都是瞎子,就你不是!”
我的谄媚讨好,在玄华耳中竟是不中听的。话音未落,他已狠狠咬住了我的唇,“这般讥讽于我,当真该死!”
“我哪有?”我赶紧狡辩,声音里都是娇滴滴的妩媚和撒娇。
“颜儿,我想死你了!”
他的吻潮水般密密匝匝印下来,我只觉头晕目眩,想要推开他,双手却被绳索缚于身后无法动弹。
他双手一抬,便将我打横抱起,直接走向内帐床榻。
“别!”我气喘吁吁地躲避他如火的亲吻,“大白日的,让将士们知道了不好?”
“还怕他们知道么?”他笑着继续捕捉我的唇,“四弟都唤你二嫂了,难道你还想赖账?”
“哦?你竟告诉玄茂了?”
“难道只许大哥与三弟交好,便不许我和四弟知心么?”他轻声呢喃,已俯身压上来,“我如偿所愿,终于娶得佳人,还不许自己的兄弟分享吗?你倒是狠心,竟是打算一直和我这般偷偷摸摸下去?”
“我……”语塞良久,终于在他与我肌肤相贴之时,用双臂软软勾住他修长的颈,悄声道:“玄华!我爱你!”
春宵一刻值千金,相知相爱以来,我从未和玄华这般放肆地纵情声色,从未和他这般心无旁骛地赤诚相对过。我和他像是两条久旱入海的鱼儿,皆使出浑身力气,像是要将数月来的分离和相思尽数弥补回来,竟是一刻都不停歇地索取着,也给予着,直到彼此都累得筋疲力尽瘫软在床……
“颜儿?”玄华搂着我,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我光滑的脊背上轻轻抚摸,麻酥酥的,痒痒的,舒服极了,让我不由自主便想到了娘亲的手。
“嗯?”
我尚未从****中清醒过来,眼睛里雾蒙蒙的,连声音亦是雾蒙蒙的。
“你可知这一个月来我都在做什么吗?”
“嗯!”我点点头,眼睛里显出几分清明,“我听广善和二狗子说了,你忙着安抚战俘清点辎重,忙着布阵打仗相助杜若斌,忙着操练三军将士,还忙着应付李玄风和杜若斌。”
“哼!”他不满地轻哼,“倒是什么都瞒不住你,把你关起来都有人与你通风报信,若是放开你任意在这军中乱走,你岂不是要把我三军将士的魂魄都勾了去?”
“你怎地说得这般难听?”我撅撅嘴,道:“这飞醋吃的好没道理,寒城大营中本就有不少人知道我是女子,只是我亦知以女子装束在军中乱走不好,也会让敌方窥出漏洞,万一再次掳走我,岂不是要坏大事,所以这一年里,你何时见我以真容示过人?若不是你那日莫名其妙地跑到城头上来,军中将士们哪里又会知道我的本来面目?”
“倒是我的不是了!”他哭笑不得地在我额头上吻了吻,“以后都不用再易容了,那般辛苦,也有损肌肤,对你身体不好。”
“嗯?”我不解地看他。
“财叔都告诉我了,你易容的法子亦是下毒,日子久了便会毒发,终是要伤身的。”他哑声笑起来,“我还想早一点让你给我生一大群孩儿。”
面上一烫,才想起来我与玄华肌肤相亲已不止一次两次,至今都不曾暗结珠胎。我只道时机不成熟,却从不曾想到竟是易容久了留下的弊端。
财叔竟也早知我是女子,难怪当日我身受重伤,他非但不入内帐给我医治,连问都不问我一句。我只道他心系将士们的冻疮,哪里想过他早已将我的身份窥破。这只老狐狸,我早该想到的。
“此法其实也挺好!”我哼哼唧唧道:“这样我们就不怕在军中有孕,那样,那样……”
玄华突然就恼了,单手支起身子厉声道:“你休得再找借口,我都已经二十五岁了,难道你是想让我这一世都无后吗?”
我赶紧堵上他的嘴,怎能这般诅咒自己?
“我只是,只是舍不得和你分开!”
他愣了愣,搂紧我道:“不会,我们既已成婚,便再也不会分开,生要同床,死亦要同穴,即便皇兄,也奈何不了我们。”
我知道的事情不少,然,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