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厌诈,他竟是故意装作体力不支,为的是迷惑杜若珩。
难怪今日我和广善蒋信偷袭城墙上的守兵会如此轻易得手,难怪杜若珩没有亲自守在城门之上,原来,玄华早已在无形中让杜若珩丧失了警惕。
此时,杜若珩即便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昨夜就应该与玄华商量好,我的反间计根本就不用实施,只消派出一批武功高强的死士带着麻沸散潜上城墙走一遭,那不是更方便吗?何苦还要让陵城百姓卷入这场战乱中?
一着急便想拍拍脑袋,这才惊觉自己的双手竟是被捆着的。
穆远峰五年前见过我,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穆青山却着实傻了眼,许久都不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不满地说:“还不赶紧给我松绑?”
穆青山应了一声便伸出仅有的一条手臂想要给我解开绳索,却苦于独臂难行,不由扭头看向兄长,“大哥?你帮帮我!”
“不能帮!”穆远峰笑嘻嘻地拉开他,冲我行了个礼道:“小小姐?别来无恙啊?您倒是生得愈来愈美了,只是今日得罪您的绝非我穆氏兄弟二人,要怪,您便去找大元帅怪吧!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说罢,突然敛了笑容,穆远峰朝身后的机括营兵士一挥手,道:“愣着做什么?我们机括营的兄弟们也不只是来观战的,蓝千总所用的信号弹和城门上写字用的药粉皆出自我们机括营。尔等且好好将蓝千总保护起来!”
“是!”身边顿时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了个密不透风,除了翻白眼,我再也无计可施。
直到广善出城来寻我,我才知城中的情形。
我站在城门上愚弄百姓的时候,杜若珩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其实已经有不少我军将士悄悄潜入了陵城,城墙上的兵士很快便被换成了我们自己人。
杜若珩只以为有人妖言惑众,气急败坏地赶来镇压,尚未窥得我的真容,只隐约瞧见城头有两个金童玉女般的白衣仙子飘然而至,登时傻了眼。
西蜀国历来信佛,当下,他手下便有不少将士随着百姓一同跪地磕头。
杜若珩大怒,拎着鞭子一路抽打下去才好不容易挤到近前,然而,那时叛军将士已和百姓混在了一起,百姓传得神乎其神,叛军将士中竟有不少人信了。
杜若珩岂知这时候自己早已腹背受敌,还分不清怎么回事,便扬言要将那个妖言惑众的城头妖女绑了受火刑。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杜若珩带领手下将士捉走了九天仙子的流言立时在陵城炸开了锅。别说是百姓,即便叛军将士也有不少人揭竿而起,当即便反了。
我从来不知鬼神之说的力量会如此之大,一群虎狼之师,竟能在鬼神面前温顺如小绵羊。
便是在这般情形下,混入陵城的我军将士们打开了城门。
至此,杜若珩方知己方中计了。然,此时城内大乱,他孤掌难鸣,哪里还有人听他的?
是以,直到我三军将士如潮水般涌入,叛军尚未从震撼中清醒过来。
广善出来寻我的时候玄华正带着人马冲入陵城,一路追赶杜若珩的大军去了。
好在蒋信亦不辱使命,城中百姓皆往后城涌,竟将杜若珩大军逃跑的路线堵死了。
玄华和杜若斌本就不欲作难百姓,更有百姓认出他们的国君,亦有人认出玄华便是方才墙头上的那个仙子,眨眼间战神下凡,助国君夺回失地之说便在城中传播开来。
我被今日的变化搞得哭笑不得,原本自以为天衣无缝又凶险至极的反间计竟成了一场闹剧。
不过反间计就是反间计,即便不再凶险,依旧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事后我才知,杜若珩驻扎在陵城的哪里就有五十万大军。杜若珩野心勃勃,急功近利,竟将兵力皆数分散,在西蜀国到处扩张。是以,才会这般轻易就被我得了手。
此战虽胜之不武,但到底赢了,且几乎不损一兵一卒,实在让头一次损失惨重的三军将士们重新昂起了头。
陵城一役我军共消灭杜若珩大军一万余人,俘虏了八万余人。
我被这一数字吓得吃了一惊,竟真的歪打正着,险胜了杜若珩。
杜若珩在亲卫队的保护下还是逃脱了,玄华将追捕杜若珩收拾烂摊子的善后事宜皆交给杜若斌,便鸣金收兵。我三十万后唐将士,于当日便返回寒城大营。
玄华校场点兵,专门派了人看守战俘和辎重。陵城一役,战俘皆是西蜀国人,玄华已上表朝廷,请求将战俘尽数归还杜若斌。只是缴获辎重,着实让他伤脑筋。
此战耗时耗力,后唐将士亦有损失,是该向杜若斌要些善后银两费用才是。但此时提出来显然有趁火打劫之意。因此,玄华只将这些战俘分散安置于各营各帐。
八万战俘,倘若聚众造反,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且这八万人要吃饭,要穿衣,后方补给便捉襟见肘。
众将便七嘴八舌地提议,早些报知杜若斌,让他将战俘领了回去。
白白送杜若斌这么大个人情当然不行,杜良贤倒提出了个颇为刁钻的主意,一面将这些人养起来,将他们的吃穿用度皆记着帐,他日若还给杜若斌,需杜若斌拿出彩头来赎。其实这所谓的彩头不提也罢,便是当初借粮时,说好借给后唐将士们的织锦棉袜。另一面给杜若斌送去消息,我寒城将士们在他后方替他看家护院,他只管一心一意收复失地便可。
杜良贤的法子看似迂回,实则阴毒老辣。便如钝刀子割肉一般,让人无话可说还痛不欲生。
白养着这些人让他们饱暖思****地做些煽动暴动之类的事情当然不行,杜良贤的法子便是由我麾下巧辩营每日派出知言善辩的人去游说这些西蜀国战俘。游说他们倒不是想让他们加入我寒城大军,而是给给他们洗洗脑。将杜若珩的身世及我当日在海上的经历,在倭寇大营中的所见所闻,还有小野之流的狼子野心皆编纂成书说给他们听。得空时,还让战俘们见识见识我寒城将士的练兵,及我们引以为傲的诸葛神弩、火炮等神器。
此法与历朝历代得胜方对待战俘之法皆不相同,竟是在潜移默化中培养这八万战俘对倭寇的仇视心理,又在不知不觉中瓦解他们对后唐的斗志。倘若杜若斌一月打不回京都去,我们便养战俘一月,若是一年都打不回去,我们便养他们一年,反正怎么算都是不吃亏的买卖,他日杜若斌来赎人,不花费大把大把的银子,怕是难遂心愿,若赌气不赎,必将招来天下人的耻笑,便是赎了回去。这些人已对后唐构不成威胁,无论将来杜若斌将他们遣散回家还是留置军中,都将是埋在枯枝败叶下的星星火种,一旦有了合适的机缘,必将在无形中助后唐走向鼎盛。
果然,杜若斌不是傻瓜,八万战俘才押回我寒城大营两日,便派人送来大批金银珠宝和粮草赎人,还痛快地答应之前提出要归还的织锦棉袜一笔勾销。
送上嘴的大肥羊不吃白不吃,玄华自然尽数笑纳,将粮草尽数留下,杜若斌送来的金银珠宝派人连夜送往长安,只道是西蜀国国君答谢后唐皇帝陛下的谢礼,却对归还八万战俘及辎重一事提也不提。
不几日,李玄风便昭告天下对寒城三军将士以示嘉奖,每人皆有封赏,战死的将士得以厚葬,家属均有安置。
李玄风还亲书杜若斌致谢,言辞委婉客气。杜若斌吃了个哑巴亏却有苦说不出来,战局紧迫,又不得分心,只好咬着牙先顾着抢回自己的皇帝宝座再说。
但杜若斌也婉转地提出一路攻向京都西蜀将士伤亡惨重,大军来不及招募,有望寒城定国大将军将八万战俘归还,辎重等权当诚意留给寒城,诸如此类等等,每隔两日,便会派人来寒城大营进行一番游说。
玄华对杜若斌派出的特使一概好生接待,辎重亦不客气地收下,只是归还战俘一事告知特使,称战俘桀骜难驯,恐回到西蜀国一时间引发军内暴动,待他日再行归还。气得杜若斌直跺脚,玄华亦不把事情做绝,知道杜若斌亦打得辛苦,倒是不痛不痒地时常派几万人马入西蜀国助杜若斌收复失地。
便是这般给一巴掌赏颗糖吃,让杜若斌又恨又敬,渐渐地也习惯了。
我知这些都是玄华采纳众将心声做下的,亦是玄华自己的肺腑之言。当初寒城被杜若斌屠城,三万将士百姓血流成河,这笔帐我们算吃了个哑巴亏,他杜若斌能杀人放火,为何不准我等点灯纵歌?
几番下来便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我寸步不离地被关押在大将军帐内,除了广善,任何人都见不到,连二狗子都只能隔着帐帘与我说话,我知道的这些事当然都是听广善和二狗子说的。
玄华连续一个多月没有回大将军营帐,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亦不知他每夜都宿在哪里,问广善便等于问一根木头,隔着帐帘问二狗子也是一问三不知。
我知道玄华要操练三军,要校场点兵,要安抚清点战俘辎重,要部署西蜀国的战局,还要应付李玄风,与杜若斌斗智斗勇地周旋。但说他忙到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却不信。他这般对我避而不见,明显是在罚我。
大将军营帐内的行军布阵图等一日比一日少,没几天所谓的大将军营帐便成了专门拘押我的冷宫。
四周总是静悄悄的,我不开口唤二狗子,便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心跳声,广善便像一根木桩子般杵在身边,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这一个多月里,二狗子常常告诉我又有某位将军向玄华求情放过我,甚至穆氏兄弟和财叔带了机括营、医术营、巧辩营等所有兄弟们跪在校场向大将军请命,玄华都没有放过我。
看来这次我的擅作主张真的惹恼玄华了,在最初的几日,广善浑身是伤地入账来看管我时,我便知道玄华怒极了。可我仍没想到他居然这般小心眼,会将我一关就是一个多月。
倒是广善比我想得开,最初几****伤势过重几欲昏迷,被我强行摁在床上给他敷药疗伤过去之后,他便恪尽职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目光却是悠然自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