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诸人都看不见我,岂料,玄华刚刚坐定,张秉正将军突然唤我道:“蓝焰小兄弟,你是个智囊,你倒是说说看,这火炮我们能不能造出来?”
提起火炮我登时想起前不久在黑山关口的那场大战,当时小野率众部仓皇而逃,因着兵败如山,火炮沉重不堪,由兵士们抬着势必会影响撤退速度。因此,小野在逃脱前竟下令在十余门火炮上淋上桐油尽数焚毁。
待我们将火势扑灭时,十几门火炮已经被烧成铁疙瘩了。
可即便是铁疙瘩,玄华和玄正也将其当成了宝贝,片甲不留地运回了大营,并交由我的机括营参习研制。前几日,我亦在忙这件事。
我本将赌注皆押在穆青山身上,岂料当日穆青山得知这世上还有火炮这等神器,竟琢磨成痴,亲自炼制,不知道是因图纸画得不够详细,还是因工匠们对弩铳的了解太浅,首次炼制出火炮试发时,穆青山填入许多碎石,结果不但没有发射成功,居然炸膛了。当时穆青山亲自操刀发射,碎石喷出来虽没有将他炸死,却让他遍体鳞伤,几度在鬼门关前转悠,最终被财叔的高超医术救回性命,却失去了一条手臂。
一个打造机括暗器的工匠失了手臂,该是多么伤痛欲绝?因此,最近穆青山精神萎顿,我都没有前去逼他。
现在被张秉正问及,我顾不上为昨晚之事害羞,出列道:“前几****和穆青山商讨过此事,此事难度太大,只有当初我和威武侯在长安郊外见过的那名猎户才会打造那种能发射碎石的弩铳,因此,必须寻找到此人,火炮才能造出来。”
众人一听,心顿时凉了半截,连玄正都不住地摇头长叹。
确实,此事已过去了两三年,谁知还能不能找到当年那个不知名的年轻猎户。
张秉正跺脚道:“此事倒也不难,那猎户只有魏武侯和蓝焰小兄弟见过,我看,不如就让蓝焰带着魏武侯的手谕回一趟长安去寻找此人……”
“不可!”
玄华、玄正和玄茂同时出声,将在座诸位将军皆吓了一跳。
玄华的脸色铁青,早起时的欢愉如今都变成暴虐,眼见着便要发作,玄茂忙道:“此事本王觉得不妥,以蓝焰的身子骨,来回一趟少说也得半月,那猎户深居简出隐在大山之内,单靠蓝焰一人之力如何寻得到?就算寻到了将他带回来,没有几个月也打造不出火炮来,三五个月之后,恐怕仗都打完了,要火炮还有何用?”
玄茂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倘若需要两三个月备战,只怕西蜀国已经是杜若珩和小野的天下了。到那时,即便找到了猎户,天下归属大势已定,便是长安,只怕也岌岌可危,更何况与西蜀国一山之隔的寒城,又何需火炮防守?
张秉正尚未领悟玄茂的意思,只道玄华、玄正等担心的亦是这个,竟主动出列道:“大将军、魏武侯、廉亲王若担心蓝焰的安危,末将愿一路护送,到长安后必将面见圣上,就算将长安郊外的地皮整个翻上一番,也势必将那猎户翻找出来。”
一听还要见李玄风,不等玄华等人变色,我已站不住了,竟脱口道:“我不回长安!”
我这话不但说得突兀,且毫无理由。这等生死攸关之时说出来,多少有贪生怕死的嫌疑。当下,诸将们看向我的目光中便多出几分鄙视。
想玄华在不曾对我表现出断袖之癖时,因着我在黑山坳的表现,以及打造诸葛神弩的奇功,诸将们对我敬佩有余,关爱有加,如今,便连杜良贤看我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失望。
这令我如芒在背,咬咬牙,我道:“前几****与穆青山等人将倭寇烧毁的火炮仔细察看过,这火炮原也没那么难造,只是我们尚不能及时降温散热,是以才会出现炸膛。若假以时日,必能解决……”
“假以时日?”张秉正打断我咄咄逼人道:“需多少日?”
横下心来,我张嘴便说:“十日!”
“好!”张秉正猛一击掌,“军中无戏言,蓝焰兄弟此言便是立下了军令状,如若十日内造不出火炮,当以军法处……”
“放肆!”玄华猛地站起身,怒道:“张将军好个激将法,本将军是不是也该将大将军之职让与你做?”
张秉正对玄华极是佩服,然此时却钻了牛角尖,看着玄华的眸子已然变红,竟梗着脖子道:“大将军虽疼爱蓝焰,但也该公私分明。蓝焰既是我寒城三军中的一员,理当为大将军分忧,为寒城百姓造福才是。岂能没日没夜地在大将军帐内……”
“那便要逼着他立军令状么?”玄华再次打断他,“本将军虚度几十年,竟不知后唐有强迫将士战前立下军令状的。”
此时再由着玄华徇私下去,他在三军将士中立下的威信必将全部扫地。我正要发话,玄正却站起来说:“此事不易操之过急,蓝焰虽熟识各类机括暗器,但对火炮,却和我等一样一知半解,张将军且不可因急于求成,便将他当做踏脚石,此事不可行,无需再议。”
我心头一松,却涌上一股怒气,遂瞪着张秉正道:“蓝焰虽只是个郎中,但也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若是我能造出火炮来,自不用张将军逼我立下军令状我也会全力以赴。然,打造火炮,我实没把握,便是立下这军令状,到时奉上的也不过是蓝焰的人头罢了,张将军要的难道不是火炮,只是我蓝焰的脑袋吗?”
张秉正被我问得哑口无言,额上的青筋突突跳动,其他人脸上也显出怒意和不满,显然,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触怒了他们。
我知张秉正不服气,亦知在座诸将均不服气,下巴微抬,环顾四周,朗声道:“蓝焰知道诸位将军心里在想什么,然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即便蓝焰有那断袖之癖,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蓝焰仅是一介草民不足挂齿,然朗朗乾坤,天地为鉴,大将军何等人物,竟也遭你等弹劾非议,实乃苍天无眼。自大将军来寒城戍守,为我三军将士,为寒城百姓做过些什么有目共睹,无需我多言。大将军凡事身先士卒,亲力亲为,战前杀敌,每每均令倭寇闻风丧胆,岂有半分临阵退缩之举?如今,你等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真可恶之极。”
我这番话大胆之极,但却字字珠玑,说得端是无畏凛然,一干五大三粗的将军们个个汗颜,一时间竟无人敢直视我锐利清亮的眼眸。尤其是张秉正,先前还满脸怒意和不服,此时面上竟显出愧疚,黑红的脸庞早已涨成了紫茄子。
玄华看向我的目光灼灼,愈发垂怜宠爱。玄正朝我但笑不语,眸中却满是欣赏。玄茂竟向我做了个鬼脸,还悄悄竖了竖大拇指。
我方才见张秉正叫嚣玄华,心头火起,才说出这番大不敬的话来,此时静下来却觉得有些后悔。
在座诸位皆不是贪生怕死之人,阵前杀敌个个视死如归,被我这般训斥非但没有恃宠而骄,反倒羞愧不已,当真真英雄也。
当下单膝跪地,抱了双拳冲诸将军们赔罪道:“方才蓝焰逾越,在此给诸位赔个不是。蓝焰虽不愿立无把握的军令状,却能向诸位承诺,打造火炮一事,蓝焰和机括营的兄弟们定会拼尽全力。告辞!”
说罢,不看玄华等人,我起身快步走出大帐。
昨日和玄华的温柔缠绵已成往事,不待追忆,也没有时间去追忆,我感觉到肩膀上压了副沉重的担子。
穆青山的伤势已经好了,前几日就搬出伤员的医帐住进了机括营,我便带去机括营寻他。
二狗子见我面色深沉,也要跟了去。我想了想,交代他将我的铺盖搬至机括营,便是与兄弟们同吃同住,也定要早日造出这火炮来。
见我突然来到机括营看他,穆青山十分激动,然,失去了手臂,终是让他的精神看上去不太好。
我与他同坐榻上,安慰他道:“兄弟,你我皆是三军将士,这条命本都是交付于大将军报效后唐的,别说只是一条手臂,便是丢了整条性命都是值的。机括营的兄弟们都知道你是好样儿的,寒城大营的将士们亦知道你是好样儿的,便是大将军、威武侯和廉亲王也说你是好样儿的。”
穆青山的眼眸一亮,道:“蓝焰兄弟没有骗我吗?”
玄华让我单领两千兵士,我便大大小小也成了个正八品的外委千总。穆青山见我时不喊蓝千总,仍喊蓝焰兄弟让我心中十分宽慰,遂挺了挺胸脯,道:“我骗你作甚?骗你我是小狗!像兄弟你这的,不知道有多少痴情女子正等着嫁你呢!”
话一说完,却见穆青山的脸已涨红,一双大眼温柔地看着我。
“蓝焰?你真好……”
我心中一别,忙从他的榻上站起来,还未来得及张嘴,便有人在帐外喊道:“穆把总?有人在营门口找你,说是你兄弟!”
穆青山、财叔等负责机括营和医术营等,已是正九品的外委把总,听见有人找他,便站起身冲我行了一礼道:“蓝焰兄弟,你且先坐着,我出去看看便来。”
既然穆青山的兄弟来找他,我便改日再来与他商讨火炮之事,让他兄弟二人好好叙叙话吧。
遂站起身笑道:“你兄弟从长安赶来看你,定是不放心你,你且与你兄弟好好叙叙,我明日再来看你。”
穆青山面上滑过一丝愧疚和不安,却没有反驳,与我一前一后出了大帐。
我已搬进机括营,便在各营帐中瞎转,并无目的,只是看看我手下的这些兵都在做些什么。
我对手下这两千人是非常纵容的,刻意减半他们的训练时间,留下更多的时间给他们自己,让他们去钻研新的机括暗器。
大战结束近两个月了,我们的火炮毫无进展,机括营其他各式各样的旁门暗器却芝麻开花节节高,不几日便能琢磨出一种新的小东西,我的心才能在对火炮的隐忧中得到一丝宽慰。
走了几个营帐,见众兄弟皆专心致志地捣腾手里的东西,虽看见我很高兴,但也没热情到会丢下手里的东西围着我转的程度。
二狗子颇有不满,皱眉道:“蓝焰兄弟现在好歹也是千总大人,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居然连礼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