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忠心不二的奴才!”玄华眸光一凛,仰天长叹:“我一生追求权势名利,甚至为此付出过沉重的代价,如今我想陪着自己心爱之人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你们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横加阻止,你们口口声声要我成全你们,可何人来成全于我?何人成全蓝焰?你们可知她为了后唐,为了我寒城二十万将士受了多少苦难吗?我已答应她终此一生都不再作茧自缚,你们竟要我再度负她,可是想现在就逼死我?”
“大将军?”
“王爷?”
蒋信和广善同时惊呼,我却看见玄华的肩上浮起一身寥寂,月光下的他如此孤独,如此沉重,像是随时要融入月色一般。
不待广善和蒋信再说,玄华已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非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我也无法,便是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弃她而去,你们回去吧!”
毋庸置疑的声音,透着冰冷的肃杀和决断,再不容广善和蒋信多言,无视他二人的面面相觑,玄华的每一步都迈得沉稳坚定,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拭去脸上的泪水,先行一步返回窝棚躺下。
玄华回来后见我依然睡得沉,轻轻在我身边躺下,将我搂入怀中抱紧,这才安稳睡去。
我却再没了睡意,看着玄华安定如天使般的睡颜,心中充满了矛盾。
广善想要留下来并非真的是要侍奉我和玄华,他是发现了什么吧?蒋信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困住我和玄华,就说明寒城大营中的诸位将军们皆与他同心,即便玄茂冒死想要放我们走,只怕三军也不会答应吧?
玄华说的出口是什么?难道他从不提带我离开这里并非不想离开,而是走不了吗?我突然有种笼中困兽的急躁,我从倭寇猪圈中逃脱,现在又被寒城将士们关在黑山这个大笼子里了吗?
李玄风?他到底要做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该有多么憎恨厌恶玄华,才会给玄茂下了这样的秘旨?
抱紧玄华,我暗下决心,玄华,这一次我不逃了,不想逃了,若是我逃离会让你生不如死,那就让我和你一同面对多舛的命运吧!即便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玄华像是听见了我的心声一般,发出几声梦呓:“颜儿?不要抛弃我!”
我伤他如此之深么?当初算计我之时,他是否想过有朝一日会让自己这般痛不欲生?
抱紧他,我柔声道:“不会,玄华!这一生一世,我再也不会逃开,我会与你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第二日,玄华起来得很早,没事人一般猎了两只山鸡回来,用前几日凿成的石盆在火上熬了一锅浓汤。
我醒来时,浓汤香气四溢,他正坐在石盆边用木勺浅尝。
他的模样很专注,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目光温柔淡定,无意中让我窥得了他的决心和洒脱。
“玄华?”我轻声唤他。
他转头看我,见我痴痴地瞧着他,冲我勾唇一笑,“饿了吧?马上就好,你先去溪边洗漱一下,回来时便能吃了。”
他的脸上皆是心满意足,笑得窝心欢畅,就好像和我已经隐居在这林中了几十年,仿佛我们是一对老夫老妻般自然。
“可惜没有盐,吃着有点口淡。若是有食盐便会更美味!”喃喃地自言自语,他竟轻声低哼着小曲。
只是这般便能让他满足于此吗?那样享尽荣华富贵,差一点登上权利顶峰的贤亲王竟如伙夫一般在野外给我熬制汤羹?还快乐满足得眉开眼笑?眼前的人真的是玄华吗?
我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太残忍,是不是我早就可以让他这般开心?
走过去伏在他背上,从身后缓缓抱住他,我轻声问:“玄华?你委屈么?”
他转头看我,眸中满满的都是宠溺,像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一般,自顾道:“可是昨夜没有睡好?吃饱了便不会觉得委屈了。”
我鼻子一酸,哽咽道:“玄华?要你这般陪我过苦日子,你可觉得委屈?”
他的眸中闪过耀眼璀璨的星辰,站起身将我缓缓搂入怀里,“小傻瓜?为何要觉得委屈呢?难道你看不见吗?这是我此生最快乐幸福的日子。”
“真的吗?”我不太确定地看着他,“难道你不想再做贤亲王了?”
他冲我挤眉弄眼,“做贤亲王有什么好?哪里就能这样一睁开眼便看见你躺在我怀里?做贤亲王有忙也忙不完的公事,做贤亲王永远都喝不到这般美味的鸡汤。”
见我的泪珠盈盈欲滴,他有些心疼,轻轻掐了掐我的脸道:“昨夜是不是太冷了?虽是八月,林子里夜间却也潮湿,我今日便去捉几只狐狸来,将皮剥下洗净,给你做件狐皮大衣如何?”
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上浓浓的心疼,我抱紧他说:“我不冷,只是夜里做了个噩梦,梦到你离开我了。”
“怎会做这样的梦?”玄华垂首问:“你可是忘了我说过的话?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离开你,除非,我死……”
我忙捂住他的嘴强挤出笑容,道:“以后不许你说这个字,若是再敢说,我就不理你了。”
他呵呵笑道:“谨遵夫人之命,为夫这一世都妇唱夫随便是。”
“玄华?”我仰头看他,“你定要记住,这一世我要你死在我后面,决不许你比我先死,不许你将我一人孤零零地丢在这世上。”
他认真地盯着我的眸子,但见我的眼眸清澈如水,坦然一片,才点着头将我紧紧揉在怀里,“好,我答应你,这一世定会死在你之后,只比你多活一日。但你也要记住,我替你料理完身后之后便会来阴曹地府寻你,你定要在奈何桥上等着我,绝不许独自喝那孟婆汤。”
我将脸埋在他怀里,哽咽道:“好!”
玄华还是猎来了两只狐狸,竟是通体雪白的银狐,我便用它们和之前的兔子皮合做了一个铺垫,这样,我和玄华便不用每晚睡在茅草上了。
我和玄华谁也没有提起八月十五那晚的事,仿佛这林子里,除了我和他便再也没有人来过。
我脸上和身上的鞭痕很快便消失了,玄华看着我的眼眸一天比一天惊喜。
我想起曾答应过玄聪,要还给他一个漂漂亮亮的橘儿,亦要将以前那个俊美无双的玄聪找回来,便将剩余的药材都制成药丸用兽皮裹了贴身藏着。
因在林子里终日不见阳光,我和玄华的肌肤都有些苍白,尤其是玄华,我总觉得他的眉宇间隐着股黑气。
多次问他,玄华却直笑我大惊小怪,说这林子里整日幽暗,任何人都会看起来面色发黑,我想想此言不差,遂也不追究。
不想八月二十三,又有人来了。
正巧玄华外出捕猎未归,我便在茅草棚内接待了来客。
此次来的却不是蒋信,而是广善和杜良贤。
乍一看见我,广善眸中闪过一道惊喜,杜良贤却愣怔了半天,才疑惑地问道:“你可是蓝焰小兄弟?”
在林子里和玄华隐居,我没必要继续易容,更何况我一心想要还玄华一个玲珑剔透的颜儿,每日里对肌肤养护得甚好。因着只有我与玄华两人整日相对,我便将一头青丝自然披散着,小女儿家的娇羞便是那破旧的衣衫也遮掩不住。只看广善和杜良贤眼睛里的惊艳,我便知自己脸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不由红了脸上前给杜良贤行了个军礼,笑道:“杜大人别来无恙啊?”
“真的是蓝焰小兄弟!”杜良贤大掌一拍,脱口道:“难怪,难怪……”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广善便插嘴问道:“蓝焰?大将军何在?”
“他打猎去了!”我只淡淡笑着,并未打算深谈。
广善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玄华既已下定决心,我自然不会去做这损人不利己的说客。
这里环境简陋,连招待他们的茶水都没有,我便用木碗盛了干净的溪水给他们喝。
见我忙完便垂眸坐着,安静而悠闲,杜良贤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道:“蓝焰兄弟?你待告诉我与广善将军,大将军平日都在何处狩猎,我们去寻他。”
我皱皱眉,“何必去寻,他又出不了这林子。我们只不过想在这里过几天清净日子罢了。”
玄华那日将我身上的镣铐铁锁皆砸断了,但因怕伤了我,所以我的手腕和脚踝处仍戴着一截断了的铁链。见到广善和杜良贤我虽刻意用衣袖遮掩,但铁链发出的叮当声依然刺耳。
我的话说得无奈,又是这番脱离牢笼的凄凉情形,杜良贤和广善面上皆有不忍之色,也不再多说,只是焦急地坐着干等。
玄华平时外出狩猎不消半个时辰便会回来,今日倒也奇了,直等了一个多时辰,他还没有回来。
我渐渐着急起来,正要起身去找他,广善却道:“杜总兵,我们还是回去吧!以大将军的功力,岂能不知我们来了?他不回来,只怕是在故意避开我们,我们也不要让蓝焰为难了。”
“可是,廉亲王他……”
广善打断杜良贤道:“走吧!”
说完,广善竟急急地拉了杜良贤便要走。
我心知有异,不由脱口问:“廉亲王他怎么了?”
杜良贤重重地叹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便跟着广善离开了。
广善和杜良贤离开了很久,玄华才回来。我见他显得十分疲惫,便问:“玄华?你怎么了?”
他笑道:“没什么,只是今日在山中竟遇到了猛虎……”
“那你可伤到了?”伸手便要去脱他的衣裳,被他轻轻躲过。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罢了!”
我本想将广善和杜良贤来此找他之事告诉玄华,可是,看见玄华满身疲倦,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玄华颇为反常,平素细腻警觉,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今日,因担心他,广善和杜良贤来时给他们喝水用的木碗都未曾及时收好,他竟没有瞧见。
我只当玄华劳累过度,并未放在心上,吃过晚饭便让他早早睡下了。
不料,半夜,玄华竟发起烧来,而且身子越来越烫,渐渐地便有些昏迷。
我自己本就是医者,这些日子又在林子里采了不少珍贵草药,当下便给玄华细细把脉。
一触之下心中大惊,玄华脉象极弱,元气果虚,竟是中毒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