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聪先是愣了愣,继而便飞快地挖起来。
玄聪打洞的法子当真神奇无比,偌大的洞口挖开竟悄无声息,一直到我们将洞口堵上,再次骑在猪背上时,我犹自不相信自己竟真的要逃出这片人间地狱了。
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坐骑会将这番心血毁于一旦。
玄聪在今夜的逃跑过程中显露出超常的敏捷,我却不行。那副沉重的枷锁和镣铐严重限制了我的行动。在我跨上猪背时,镣铐不小心砸在了大猪的头上。猪到底是猪不是人,虽被我训练得神勇无比,却不会隐忍。这一记吃痛,让我胯下的大猪登时惨嚎起来。
夜深人静的大营,突然乍起这种响声,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我和玄聪根本来不及跑,便被一群巡哨的侍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到底太轻信这些猪的能力了。
眨眼功夫,我和玄聪的脖子上便架上了两柄弯刀,“干什么的?”
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倭寇兵士,我心头一凉,直呼天要亡我。
玄聪早已吓得缩进我怀里,大声喊着:“橘儿?橘儿?他们要打玄聪,玄聪怕!”
知道今日再也不会有侥幸,非但我自己逃不出去,玄聪亦逃不出去。若是只对付这几名巡视的兵士,我还可以利用胯下的猪兵,可是,若将各营各帐中的倭寇猪都招了来,只怕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晓。尤其是玄聪身上的那封血书,一旦落入倭寇手里,我不敢相信会有何种结果。
果然,近处已有几个营帐亮起了灯光,便听有人走过来。
当下顾不得害怕,将玄聪往身后一拉,我朗声道:“我是杜若珩和小野捉来的猪奴儿蓝焰,尔等且带我前去见杜若珩,我倒要问问他,是不是打算将后唐所有的百姓都捉来当做猪奴儿才罢休?竟连个痴儿都不放过!”
我的话才说完,四周便哄笑起来,“原来是猪奴儿想逃,便让他们折腾去吧,只管丢回猪圈便好!”
“一直听闻这个叫蓝焰的猪奴儿不同凡响,自身难保了竟还要顾着他人,真是愚不可及的蠢猪!”
“哈哈,既是猪奴儿,要那么聪明做什么?痴儿更好!”
……
便有人骂骂咧咧地又返回营帐休息,还顺便阻止了继续赶过来的其他兵士。
不出一刻,我和玄聪面前便只剩下捉住我们的巡哨兵士。
照理捉了逃跑之人或者奸细刺客等,势必要扭送至大帅帐前听凭处置。可是这几个兵士听说我们是猪奴儿竟起了羞辱玩弄之心。哈哈大笑下,竟解了裤子冲我和玄聪撒尿。
我虽气恼至极,眼下也只能忍气吞声,遂咬紧牙关将玄聪牢牢护在怀中,任凭倭寇猪的腌臜尿水兜头淋下来。
羞辱我们完毕倭寇哨兵们才找了绳索来绑我们,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竟不像是要将我们押去见杜若珩和小野,倒真的往猪场大门而去。
当下心中大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先保住性命,逃跑之事日后再慢慢谋划。
然仍有一丝焦虑,这些倭寇兵士说得恁般轻松,根本没有将我们的逃跑放进眼里,显然是我太低估了倭寇大营的戒备。日后再找机会逃跑,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才走出几步,忽然感觉不对,在身后边踢我边骂骂咧咧的倭寇兵士竟悄无声息了,且我身上也再也没挨到他们的拳打脚踢。
心中一慌,猛一回头,正瞧见押着我和玄聪的倭寇兵士倒下去,七八名倭寇兵士竟是一同倒下去的,而我们面前却立着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
玄聪吓得张嘴便要大叫,一蒙面人已出手如电地在他脖颈处劈下一掌,他便一声不响地倒下去了。
那蒙面人也不说话,只是冲另一蒙面人打了个手势,将玄聪往肩上一扛,驼了玄聪便走。他的功夫显然不弱,只一眨眼,便带着玄聪消失在黑夜中。
我看得目瞪口呆,想喊喊不出声,想逃又知跑不过对方,甚至连脚步都迈不出去。
眼前一花,立在我面前的蒙面人伸手在我胸口一点,我立时便不能动了,亦不能说话,奇怪的是我却没有如玄聪那般昏死过去,只僵僵地看着他。
他和先前的蒙面人一般,也不说话,扛了我便走。
我身上戴着沉重的枷锁,这般被他扛在肩上也未觉出他很吃力,只是身形一动,那些锁链便发出轻微的脆响声。
我的心高高悬起,生怕锁链的细微声响会引来敌兵。
不管此人是谁,我都已经感觉出来他没有恶意,他是来救我的。可是,不斩断我身上的枷锁想要逃出倭寇大营绝无可能。
杜若珩和小野有此虎狼之师自有些缘由,除了倭寇族生性凶残之外,还因他们治军残忍无情。虽是月黑风高之夜,巡哨却是万万少不得的。方才这两个蒙面人救了我和玄聪,却一连杀了十几名倭寇哨兵,不出片刻,那些哨兵的尸首便会被人发现,到那时,若我和玄聪尚未脱险离开,只怕仍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倘若杜若珩和小野知道会有高手来救我和玄聪,便会怀疑我们的身份,到那时,只怕我女子的身份亦会被挖出来。
想到此,我只觉牙齿都在发颤,恨不能助蒙面人一臂之力。
让我吃惊的是蒙面人扛着我奔走得方向竟与玄聪离开的方向截然相反。玄聪离开的方向自是倭寇大营正门的方向,而救我的蒙面人竟扛着我直奔黑山。
我心中大急,这俩人身份不明,不知是敌是友,玄聪身上藏有血书,若是此去被发现,岂不是前功尽弃吗?
我该如何表明心迹,才能让此人以救玄聪为重?
若是我能说话,眼下定已向他解释清楚。可是除了眼睛能看,耳朵能听之外,我便如同一截木桩,只能任由此人胡作非为。
我只觉身子如同大鹏鸟一般在夜空中飞行,更如纸鸢般悄无声息。心中好不感叹此人轻功了得,若是早些遇到这般世外高人,我和玄聪能少吃多少苦头?
乞巧节那日去后山洗澡,我便知倭寇大营距离黑山不远,亦知倭寇大营便倚着悬崖绝壁而建,当时想着与玄聪逃跑亦准备走这条路线。然,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笔直峭壁,我才发现自己若想和玄聪由此逃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很想问问蒙面人将我带到这里该如何?难不成我们俩要变成两只大鸟飞过去吗?
蒙面人却脚下不停,似乎根本没有看见那面绵延不绝的峭壁,却在靠近绝壁之前往我嘴里塞了一粒药丸,我只觉鼻端充斥着奇异的浓香,立时便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醒转过来,头顶上黑蒙蒙的,看不见闪烁的星辰和明月,不知道这是哪里,目力所及之处,皆是高大的树木,看样子竟是个树林。
我被丢在地上,蒙面人蹲在我面前,手里握着一块大石头,正发力砸向我脚上的镣铐。
头痛欲裂,想坐起来浑身无力,即便想动一下,也动不了,想说话亦说不出来。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蒙面人。
看他砸得颇为吃力,我便知这副镣铐非同寻常。本想着以他的功力,一掌便能将镣铐拍断,现下里看来,倒是我把他想得神化了。
砸了许久,镣铐终于被他砸断,但因着他怕砸伤我,所以砸断的位置距离我的手腕脚腕都尚有一断距离。
我的手脚已然自由,却依然有一小截铁链没取下来。
他冲我嘿嘿一笑,轻声说:“等回去之后,我再想办法给你取下来!”
我倏地瞪大眼睛看向他,他却不给我解开穴道,而是长臂一伸,便将我狠狠抱进了怀里。
玄华?若是此时我能说出话来,我定会大呼他的名字。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会是玄华。
他那样迫不及待地抱着我,丝毫没有嫌弃我身上的肮脏,丝毫不在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甚至丝毫不在乎我早已面目全非,丑陋得堪比钟馗。
将我在怀中搂了许久,他才抬起我的下巴仔细检查我脸上的伤疤,愈看眼眸中的心疼愈深,最终化成了重重的叹息。
我不要这样被他审视,不要这般肮脏邋遢地被他抱在怀里,看见他眼眸中沉下去的明亮,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身陷囫囵时,我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能见到他和玄茂,将杜若珩和小野的阴谋告诉他们,可是真的见到了玄华,我才知道让他看见如此肮脏丑陋的我是怎样的一种生不如死。
见我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玄华终于颤抖着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巾,他风华绝世的俊颜便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颜儿?别哭!”
他的唇重重地落在我的眼睛上,不顾我脸上的污垢和恶臭渐渐往下移,最后盖在了我的唇上。
我咬紧牙关,屈辱绝望的泪水在脸上狂奔。
他怎能抱如此肮脏丑陋的我?怎能亲吻与猪为伍的我?
他原是这世上最最爱干净之人,哪怕一丝灰尘沾染了都会引起他的不快,他怎么能?
我是杜若珩和小野口中的猪奴儿,是这世上最最肮脏丑陋的人,他怎能依然对我一往情深?
眼前的玄华仿佛失去翅膀的天使,虽一身黑衣,却仍透着清爽。他这样厚重的爱,这样深刻的情,我要不起,亦不想要。
终于,玄华抬起了头。他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妖魅的笑容,贴住我的耳朵,悄声说:“颜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你!不过,现在,我要带你去洗个澡!”
我的心瞬间便坠入了寒冰中,玄华嫌我脏,嫌我臭。原来,即便是如此深刻厚重的爱,他还是在嫌弃我。
我只觉得自己内心被矛盾纠结着扭绞着,他不嫌弃我,我会自卑自怨,他嫌弃我,我更加无地自容。
然而,玄华却像根本未察觉一般,抱着我纵身跃入黑暗。
他似乎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不多时,竟寻到了一条小溪,也不言语,抱着我扑通一声便跃入了水里。
已值八月,本是天气最热的时节,即便泡在冰水里还是会出汗,可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连心都是凉的,凉得直打哆嗦。
玄华抱紧我,深深地将我嵌入他怀中,柔声道:“颜儿?不怕,再也不用怕了,我在你身边,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