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话显然出乎杜良贤的意料,他吃惊地看着我,脱口问道:“为何?大将军来探视你并非你沽名钓誉,实是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该受人尊敬。再说,此战我们以少胜多,又有百姓参与共同作战,虽死伤不多,却异常惨烈,实乃后唐之大幸。大将军深明大义,定会好好褒奖安抚,以此激励三军,来探视蓝小兄弟势不可挡,我岂能阻止?”
我也知这个要求过分了,主帅探视受伤的将士们,正是鼓舞士气最好的办法,既可了解到将士们的疾苦,也能布施仁政,实乃治军的良策。但我实在不能让自己这般去见玄华,至少也要等我伤势养好了,有力气和他周旋才行。
“杜大人?”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强撑着道:“财叔出营购药,我又受伤严重,眼下草民的情形传入各营各帐定会令大伙儿心寒……杜大人只管告诉大将军……和诸位将士们,三日后蓝焰定当如常去各营各帐给诸位兄弟巡诊。”
杜良贤虽觉得我这番话说得好没道理,但也不忍此时拂了我的面子,匆匆答应之后交代守账小兵看护好我,便告辞了。
我在他进来之前含了口参片吊着气才让自己没晕过去,此时他们一走,我的心神涣散,再也忍不住,一头便扎在了床上。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声音:“蓝焰?蓝焰?大将军看你来了,快醒醒!蓝焰?”
是有人在唤我吗?蓝焰?谁的名字?张开嘴,我想说,我叫安青颜,不,安青颜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姓蓝,叫蓝颜儿。
蓝焰?猛地睁开眼睛,却瞧见头顶上方竟有三、四颗脑袋,其中一个正伸出大手准备掀开我的被子。
“住手!”
我猛地大吼一声,广善正抓着我背角的手登时僵住了,几双眼睛同时目不转睛地盯住我。
我的目光只死死瞪着那双凤目,红了眼睛道:“小的有伤在身,无法给大将军行礼,还望大将军见谅。”
玄华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唇角含笑道:“是本将军唐突了,听闻今日在黑山坳机智阻敌,令倭寇闻风丧胆的医官受伤,本将军特来看看,打扰小兄弟休息了!”
原来还是在今晚么?我只想受伤后好好睡一觉都不让我太平么?难道在军中养伤竟是这般困难之事?
我的伤势除了自己无人看见,因此谁也不知道我伤得有多重。
寒冬腊月,不时有人进出医帐,许是着了风,许是肩膀上的伤势过重引起发热,我只觉此时头重脚轻,浑身滚烫,却不得不防贼般戒备地看着床前围着我的这几个男人。
管不了他们是大将军、杜总兵,还是副将侍卫,我只知道此时我肩膀上的伤才包扎好,只穿着中衣中裤,领口大敞着,被子里还露着半个胸脯。
幸亏方才广善要掀被子时我醒得及时,否则,被子一掀开万没有再度侥幸躲过的道理。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身份,即便玄华有意袒护我,我也难逃一死。
因此,我紧紧地裹着被子,像受伤的小白兔一般瞪着眼前的一群大灰狼。
杜良贤已经看不下去,上前挡住我道:“蓝小兄弟身子单薄,是受末将邀请方跟随财叔来投军的,实在不易。他今日与倭寇大战心神皆疲,大将军还是改日再来看蓝小兄弟吧?”
杜良贤此话一出,玄华脸上立时露出尴尬。
广善却不满道:“蓝小兄弟今日怎么了?大将军亲自来探视你,怎地摆出一副御敌的架势,可不是烧糊涂了吗?”
说着话,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想要摸我的额头。
他的手掌尚未触到我,便被斜刺里伸出的大手挡住了,我心中一惊,玄华修长温暖的大手已抚在了我额头上。
“哦!烧得厉害,确实是本将军唐突了!”他的手只在我额头上轻轻一触便拿开了,冲我亲切地笑笑,“蓝小兄弟好生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玄华转身欲走,我的心顿时放下,艰难地开口道:“不远送了!”
话音未落,广善却猛地冲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被窝里拎了出来,“怎地这么罗里吧嗦?回营的路上还与我斗嘴,这会子竟装出小女儿家的模样来,连大将军来看你都扭扭捏捏地不给面子,看得真让人憋气。依我看,出账去跑两圈,什么烧都退了!”
杜良贤大喊道:“广善兄弟快住手”,便扑了过来,情急之下,竟拔出了腰间佩刀。
帐中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然所有人的眼睛没有盯着杜良贤手中的佩刀,却都死死瞪着我。
尤其是广善,他的脸腾地红了,竟大张着嘴直愣愣地瞪着我。
广善的身形比我高出一大截,他突然发难,我被他拎出被窝竟然双脚离地,像只垂死的小兽般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方才看清楚玄华等人出现在帐中,我便悄悄在被窝中整理衣服,然浑身无力,一只手又不方便,且穿得是中衣,自然免不了显露出丰满纤细的身形来。眼下被广善这般拎出来,竟将我的领口扯开,露出了一大截雪白的脖颈,与蜡黄的脸庞截然不同,任是傻子也能看出我脸上涂抹了易容的东西,这女子的身份却是无论如何都难掩了。
杜良贤也被此时的我吓到了,手中的佩刀都来不及收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脑袋一响,完了,好死不死还是躲不过这一回,竟是在军中几位首脑眼皮子底下暴露了身份。
广善啊广善?我与你有仇么?你怎地总要和我过不去?怎地就这般没眼色?
我苦笑,“广善将军?你可害死我了!”
此话一说,小女儿的模样再不掩饰,连声音里都透出股温柔的无奈。
垂下头,我的思维已经一片混乱,肩膀上的伤口被广善的举动又撕裂开,鲜血顿时涌出,才一眨眼便浸透了半边中衣。
生命随着鲜血的流淌一点点从我体内抽离,四周安静得诡异,所有人似乎都被眼前的状况吓傻,连呼吸都屏住了。
本已傻眼的杜良贤猛地惊醒过来,顾不上核实我的身份,急嚷道:“广善兄弟快快放手,蓝小兄弟与军中将士有恩,你这般撕裂他的伤口,是要让他血流身亡吗?”
经他这般提醒,广善才突然醒悟,忙不迭地将我丢回床上,竟吓得连蹦带跳地缩到了玄华的身后,仿佛我是妖魔鬼怪一般。
我心中对杜良贤好不感激,这种情形,他公然袒护,依然唤我蓝小兄弟,完全将自己的生死看淡,此情可贵,叫我无以为报。
只可惜我眼下已有了混入军中为奸细的嫌疑,这么多双眼睛,岂能容杜良贤一人隐瞒?
只道今日必死无疑,却听玄华突然说:“尔等先退下,本将军在此给蓝小兄弟喂药!”
众人皆松了口气,如同得到特赦般争相离开。
只有杜良贤,仍手握佩刀怔怔地看着我,眸中似有不忍。
玄华怒道:“杜总兵难道想谋反么?”
“末将不敢!”杜良贤忙收起佩刀,道:“只是,蓝焰小兄弟他……”
“你是要违令?”
玄华说话的声音已经缓和下来,却比之前更加冷冽。
杜良贤愧疚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出账。
我张了张嘴,终没发出半点声音。
我已经拖累了他,何苦还要再给杜良贤添麻烦?他本就是玄正的手下,这般维护我,可是和玄华成了死敌。
玄华缓缓行到我的床前,兀自搬了个凳子坐下,狭长的凤目紧盯着我,冷得能结冰。
我死死瞪着他,已然猜到他独自留下想做什么了。
在军中私藏女子是何等难恕的重罪?杜良贤公然袒护已说明他知道我的女子身份,杜良贤是玄正的人,玄华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发难,既能严肃军纪,又能打击永和帝李玄风和玄正,一举两得,他何乐而不为?
然,将我的身份公诸于众,杀了我,虽能连带杜良贤,打击永和帝与玄正,却恐难服众。毕竟,我在军中这些日子里颇受将士们的爱戴。
若乘机威逼利诱,让我为他所用,不仅钳制住了杜良贤,还能令将士们折服。
以玄华的性格,他会怎么做?遣开众人,单独审讯我,绝非公然袒护,他想做什么?是痛下杀手还是暗地要挟?
玄华似乎很满意我的惊慌失措,优雅地欠了欠身子,眯起眼睛冲我淡然一笑,“何人派你来的?”
我的心悬得高高的,头脑却清醒了不少,“大将军何意?蓝焰是个粗人,听不懂!”
“听不懂?”他挑眉笑道:“能得杜总兵如此厚爱,又深受军中将士们爱戴,可见蓝姑娘的手段高明。”
这什么话?我皱皱眉,心中已然不悦。
“蓝姑娘还有何话说?”玄华笑得颇为不怀好意,“本将军只想知道何人派你潜伏在军中?杜总兵自己?西蜀国?还是倭寇?”
听他竟将我视为倭寇的细作,我大怒道:“你,胡说!”
“放肆!”他面色突变,凤目中滑过一抹肃杀,“听广善说你今日带领十名精兵在黑山坳与倭寇对峙,其状惨烈,那便不是倭寇一族。那么你是谁派来的?来我军中意欲何为?”
“呵呵!”我冷笑,“大将军果然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投身军中效命都要被视作细作吗?大将军可曾听说过‘孝烈将军’花木兰?蓝焰虽不敢与孝烈将军相比,但也有一副济世救人的慈悲心。”
“好一张伶牙利口!”他的眉头微蹙,看着我的凤目中染上一抹探究,“听说,蓝姑娘是杜总兵邀请而来的,曾与杜总兵秉烛夜谈共商治疗军中将士冻疮的良策?听闻蓝姑娘受伤,杜总兵还欲将姑娘置于帐中亲自照看。连庆功宴都顾不上,便来医帐探视蓝姑娘。方才本将军说要来探视蓝姑娘,杜总兵又多次阻挠,关切之情有目共睹,见广善出手又恼怒训斥……”
“大将军想说什么?”我怒视着他打断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是想说我是杜大人的红颜知己么?”
“蓝姑娘难道不是么?”玄华的凤目中俨然浮起一层鄙视,“杜总兵代替大将军一职统领三军已久,无怪乎能够服众,竟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舍弃了,当真……”
“你,混账!”我脱口打断他,直恨不得跳起来狠狠抽他两个大嘴巴。
不曾想,他手掌轻抬,只在我胸前一点,我便动弹不了了。
“蓝姑娘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