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以怨报德忘恩负义至此,这些白日里才被冰芷和侍女们救下来的女孩子,此时都变成了一匹匹吃人的狼。昏暗的烛光下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龇着尖利的白牙妄图撕碎我们。
大吼一声,我便扑了上去。到底先前已杀过人,我此时心中不但没有害怕和懦弱,反而满是仇恨与怨毒。因此我下手甚狠,丝毫不在乎举刀扑向我的倭寇女孩,对她们刺过来的刀剑躲都不躲,抓住一个便往要害处捅,竟是刀刀毙命,只一眨眼便干净利索地解决了两个。
莲香先前被十几个人围攻,即便都是些孩子,她却是双拳难敌四手,终是落入被动。此时我突然加入进来厮杀,她登时信心倍增,转瞬间便占了上风。
我和莲香杀红了眼,不多时,便有六七个倭寇女孩子被我俩杀死。
其余的倭寇女孩子大概没想到我们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终于害怕了,丢了手里的刀剑后退着蜷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甚至忘记了刚才还想勒死冰芷,
冰芷捂着喉咙扑至我身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瞪着她怒问:“其他五个人呢?”
泪水从冰芷的大眼睛里滚滚而出,她拼命摇头。
我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对莲香说:“你仔细点去看看其他房间,找到我们的人,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一人在这里看着她们就够了!”
莲香去了,那堆倭寇女孩子哆嗦着怯怯地看我,已然没了先前的癫狂狠毒,再次露出小绵羊般的可怜。
不到一刻,莲香便回来了,红着眼道:“七小姐!她们五个,都死了!”
“怎么死的?”我惊道。
“不知道!”她的嗓音嘶哑,像被人用火炭烧过了一般,“七窍出血,手捧肚腹,面孔痛苦扭曲,像是被毒死的。”
“啊!”冰芷突然抬头大喊道:“断肠草,是断肠草!”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两粒断肠草药丸,我的那粒尚在衣襟中夹藏着,那么冰芷的那粒呢?
我的目光如炬,死死盯在冰芷的脸上,“冰芷?你的那粒断肠草丸现在何处?”
她怔怔地看着我,又看向倭寇人群,痛哭道:“入夜前小信子拿去玩儿了……”
“谁是小信子?”我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面前的人是冰芷吗?是我的师父冰芷吗?那个遇事冷静,即便在病患脑袋上动刀都能面不改色,被张勋夫人险些划破脸依然泰然自若的冰芷吗?她竟将遇血封喉的毒药当做礼物送给倭寇孩子去玩。我几乎怀疑我的耳朵听错了,几乎怀疑站在我面前这个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女子是倭寇派来的奸细。
许是我的声音太恶毒,许是我的愤怒太明显,缩成一团的倭寇女孩子中间已有个八九岁的忍不住哭起来,浑身筛糠般抖动不止。见我的目光突然移到她的脸上,她竟从人堆里滚出来扑到冰芷脚旁哭喊道:“冰芷姐姐,你救救我,别让她杀我!”
冰芷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小信子,我手起刀落,刷地一下就砍下了冰芷的半截衣袖,冰芷躲闪不及,白皙的手臂上竟被我削下一块皮肉,鲜血淋漓。
“颜儿?”冰芷泪盈盈地看我。
“七小姐?”莲香被我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地瞪着我。似乎想去帮冰芷止血,可是看见我阴沉的脸又迟疑了。
我不看莲香,死死地瞪着冰芷,问:“你要救她?”
大刀直指小信子的胸膛,我的口气淡淡的,甚至带着一抹不合时宜的温柔。
“颜儿?我……”
“那些女子,西蜀国的女子们,你的国人、同胞、姐妹,被这个小倭寇猪毒死了。她们没有死在倭寇猪肮脏的****虐杀下,却死在这些倭寇孩子的手里。方才,她们还要用绳子勒死你,你却还要救她?救我们的仇人?救害死火舞的人?”
冰芷被我说得语塞,看着我的眸子里全是委屈和心疼。
冰芷在委屈,她居然会觉得委屈。可是,那些死去了的女子们该向谁去讨要她们的委屈?火舞又该像谁讨要她的委屈?
“我真是替火舞不值,她竟白死了!”眸光一凛,手中的大刀忽指冰芷,我冷冷道:“救倭寇者,死!”
“颜儿?”冰芷的脸变得煞白,竟比时才快要被勒死时还要白,白得像死人。
原来她也是怕死的,原来她面对我的大刀时会抖成这样。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你不要叫我颜儿!”我瞪着血红的眸子,怒道:“是你,是你害死了她们,你的妇人之仁害死了我们的姐妹,你救了一群忘恩负义的狼崽子,是你杀了她们,你是凶手!”
我想我疯了,我确实疯了,那五个侍女,虽然曾经和火舞站在一起,曾经她们是我和冰芷的敌人。然而,在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们早已分不清是朋友还是敌人,我只知道,我和她们是亲人,是相互扶持相互信赖才能共同走下去的亲人。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一起逃离魔窟,那是一生一世也换不来的缘分。可是,她们死了,死状狰狞恐怖,死于倭寇孩子稚嫩的双手,死于冰芷的妇人之仁,死于我的未雨绸缪。
竟是我制作的断肠草毒死了她们,是我,真正的凶手是我。
我一字一顿道:“冰芷!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仇恨过,即便是对轩辕帝,对玄华,我都没有这般仇恨过,现在我却恨之入骨,恨自己的师父,恨我自己,更恨这些养不熟的倭寇狼崽子。
果然没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果然没错,倭寇宁可乱杀一千,绝对不会错杀一个。
明明,我已经答应不关押这群倭寇小狼崽子。明明,冰芷和火舞的侍女们救了她们。那些侍女们,那样的不计前嫌,那样的无欲无求,只因为这些倭寇小狼崽子是孩子,便相信了小狼崽子的善良和纯洁。只因为她们的善良和自信,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死在狼崽子的手里。只怕到死,这些侍女们都还在埋怨我的苛刻严厉吧?到死,她们都想不出人性原可以这般丑陋的吧?
从人堆中提溜出一个倭寇孩子,我手起刀落,她细细的脖子便和脑袋分家了。惊恐的眼睛还来不及眨动,便永远定格在了死亡这一瞬。
终于,在我怨毒残忍的目光下,倭寇孩子中爆发出狼一般的哀嚎,有个年长些的女孩子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地大吼着从地上拾起弯刀便向我扑过来。
莲香喊了声“小心”,便提剑迎战。
我已经杀红了眼,面对小狼崽子手里向我劈过来的长长的倭寇弯刀,我不避不躲,弯刀一下就劈在了我的左肩上。我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看都没看鲜血四溅的肩膀,大刀一挥,便将那孩子的半张脸砍掉了。
她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翻滚起来,我追上去用手里的大刀一顿狂砍,直到地上的孩子变成一滩血肉之泥。
莲香本就对这些倭寇女孩子没多少同情,眼下又亲眼看见了自己人的死状,心中的仇恨并不比我少,也和我一样举着手里的长剑在孩子堆里猛刺乱捅,只恨不得将她们都串成血葫芦放在火焰上炙烤。
鬼哭狼嚎人间地狱,我觉得自己就是魔鬼,我和莲香都是魔鬼,然而,让我们化身为魔的正是这些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倭寇女孩子们。
留下她们,无疑留下了最大的祸害在眼前,不定哪日,我们迟早还会遭她们的暗算。因此,我不能,绝对不能让她们的奸计得逞。
我的大刀挥得毫无章法,见到谁便砍谁,有几此都险些招呼到冰芷的身上,若不是莲香的动作快及时拉开冰芷,只怕冰芷已成了我的刀下鬼。我虽状若疯魔,但因拼了性命,那把大刀在手中倒也舞得霍霍生风,喷溅在脸上的鲜血尚未风干,又被新的血液染脏,这张脸早已经面目前非了。
我仿佛看见了父母枉死的惨状,看见了陈实和他那帮手下阴惨惨的笑容。
我只有一个信念,杀人,杀人,再杀人,将所有的力量都转变成杀戮。
终于,最后一声惨叫消失,船舱里已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断裂的肢体,到处都是死不瞑目的头颅。
小信子兀自缩在冰芷的怀里瑟瑟发抖,纤细的手臂紧紧抱着冰芷的腰肢。
冰芷只是怔怔地看着我和莲香,痴傻了般任凭小信子抱着她,竟像是根本没看见小信子一般。
她不干涉便是最好,她若出声相劝,但凡只要发出一点声音,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斩下她的头颅。
我从没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疯狂,脑子里只有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倏地回头,我像饿狼看见猎物般看向小信子。今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小信子,若是冰芷护定了这个孩子,那我只能连她一块儿杀。
小信子被我的目光骇到了,大声哭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害怕,害怕你们会伤害我们,我们只是自卫……”
“自卫?害怕?”我狂笑道:“好一张伶牙利嘴,自卫?害怕?冰芷你听见了吗?你们撕下自己身上仅存的干净衣裳给她们包扎伤口,你们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她们遮羞,你们为她们疗伤,给她们唱曲儿,逗她们开心,她们却觉得你们是十恶不赦的魔鬼,所以她们要杀死你们自卫,要杀死你们才能让她们不害怕!”
我多么想让时光倒流,让这些倭寇小鬼们得逞,让她们勒死冰芷,让冰芷用愚蠢和善良去去向冤死的侍女们赎罪?
我又是多么痛恨自己仇视自己,当初为何要制出这两枚断肠草药丸?为何又要将其中一枚给冰芷来成全她的一片痴心?
她原是不值,不配!我竟看错了她。
看着我眼眸中能冻结一切的仇恨,冰芷眼睛里的神采一点点褪去,终于变成了一派死灰。
突然昂首狂叫一声,冰芷的手竟狠狠地掐住了小信子的脖子,越勒越紧,越勒越紧,紧到小信子张大嘴巴吐出舌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冰芷,紧到冰芷的双手因过分使力骨节发出喀拉拉的响声,紧到冰芷几乎停止了呼吸,只是愣愣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