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光线有点暗,软榻案几却很齐全,案几上的凹槽内摆放着一盏防风灯,透过朦胧的纱罩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我警惕地看着三姐,马车虽小,我却依然和她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三姐像是猜出我在怕她加害一般,含笑坐在马车前侧,并不看我,唇角带着些微讥讽。
我紧靠着门坐在马车后端,沉着脸说:“三姐的爱好真特殊,马车上连个窗户都没有,这青天白日的,还需要点灯!”
她斜睨着我,笑得很是奸诈,“我们姐妹二人在车里说体己话,让外面的人听了多不好?你说对吗,颜儿?”
我冷冷地看着她道:“三姐还是离我远点,这马车上虽没有茶壶,可是有火,倘若我一不小心打碎了风灯,这马车又没有窗户,只怕会有人一尸两命!”
三姐脸上的笑容一僵,果然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
我心中暗想,三姐弄了这么个诡异的马车让我与她单独相处,定然没安好心,只是她是个惜命之人,没有完全的把握,怕也不敢轻易动我。
想到这里,我放松身子,往车前靠了靠。
果然,她警惕地扭头看我,惊问:“你想做什么?”
“呵呵!”我笑了,“三姐以为我想做什么?是怕我么?唉!我是个懒人,很喜欢睡觉,今日这马车上却没有枕头,若是以三姐的肚腹为枕,估计很舒服。”
见她紧张得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我敛起笑容,道:“我知道你今日来接我是想害我,但是我警告你,如若你轻举妄动,我定会要你肚中的胎儿偿命!”
这话我说得阴狠,眸中的戾气像是骇到了三姐,她竟护住腹部解释道:“颜儿实在多心了,我就算再笨,岂会将自己和你困在封闭的马车内独处?”
封闭的马车?我皱了下眉,俯身去推马车的门,果然外面的销子被人扣上了。
我心急起来,怒道:“你让人把我关在这里面想做什么?难道真的想与我同生共死吗?”
她辩道:“颜儿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有孕在身,受不得寒,眼下是正月,外面天寒地冻,弄出两个窗户若是将胎儿吹坏了可怎么好?时才你靠在车门上,若是玲珑不将车门销上,难道你不怕掉下去吗?”
她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三九寒天的,北风呼啸着,即便穿着厚重的斗篷也觉着冷,三姐有孕在身自然比其他人金贵,打造一辆没有窗户的马车倒也说得过去。
她亦不曾瞎说,我因防备着她,一上来就靠着门板坐着,玲珑定是怕我在路上颠下去,这才将销子从外面反扣上。
虽说疑点重重,但三姐对腹中孩子的担心却很真诚。
我不由敛了怒气,道:“算了,我也不想和你一争长短,只要你安安分分地不害我,我不会将你和你的孩儿怎么样。不过你若是心怀不轨,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别忘了你坐在里面,我坐在门口,就算想跑,你也得先过我这关!”
威胁完她,我心中松了口气,马车里虽然暖和,我却觉得有点闷。看来这种专门给怀孕的女子准备的无窗马车并不适合我。
见我扭过头不再看她,三姐似乎松了口气,也扭过脸用后脑勺对着我。
车内静下来,只听得见马车咕噜噜前行的声音。
起初我还听见外面有隐约的马蹄声,渐渐地就模糊了,似乎车前两侧都是马蹄声,又似乎静悄悄的。
我有些后悔,上车前为何就没仔细看这辆马车是没有窗户的?现在小亮子和小红怎么样我也看不见,隔着马车我连他们的声音都听不到,早知车里是这番情形,我就应该也骑匹马和他们随车而行。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走了很长的路,却听见外面吵起来,原来这车也不是完全不透声儿的。
我皱眉问:“外面在吵什么?”
三姐似乎也很奇怪,大声唤道:“玲珑?把车门给我们打开!”
一听她要开车门我反倒轻松下来,看来真的是我多心了。
果然,车门咔哒一声打开了,玲珑拉开车门伸了脑袋进来道:“夫人,七小姐,遇到太子了!”
太子定要赶往安青王府贺我及笄之礼,既然遇上了,就得打个招呼。
我推开玲珑跳下马车,才站定,手臂便被人扶住了。
抬头一看正是太子,他的俊脸隐着股杀气,冷冷地看着我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谁带你来的?”
我皱皱眉,自从上次他打了我一巴掌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他,今日甫一见面,他便如此咄咄逼人,是何意?
“怎么?这路是你家开的吗?难道我不能走?”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并不理会我的挑衅,问:“你打扮成这样独自进宫,二弟知道吗?”
“进宫?”我诧异地看着他,这才留意到自己正站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两边都是高高的红瓦砖墙。
“小亮子?这是哪里?”
才一问完,竟发现没有小亮子和小红,除了我和三姐乘坐的马车边站着玲珑和车夫之外,面前就只有太子和来福。
马车门再次打开,三姐在玲珑的搀扶下笑吟吟地下来了。
“不知太子也在宫里,弟媳失礼了!”
太子的目光刀子般剜向三姐,看着三姐满脸奸诈得意的笑,问道:“你是私自带颜儿入宫的?二弟他竟不知道?”
我的心猛地悬了起来,入宫了,三姐弄了一辆没有窗户的马车接我,就是为了把我骗入宫里?她究竟想干什么,小亮子和小红呢?
三姐笑颜如花,看着太子鹰隼般冷寒的目光毫不畏惧,“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后宫永巷,岂是弟媳随便就能带人进来的地方?我只是受了太后老人家的嘱托,要将颜儿带去让她瞧瞧的。”
“你?”我怒道:“你不是说爹爹和王爷都在安青王府等我回去举行及笄之礼吗?怎么会变成太后想要见我?”
“今日是你的生辰?”太子怔了怔,突然握住我的手腕,说:“我带你去见皇祖母!”
我见他带我走的方向与我们乘坐的马车行驶的方向截然相反,不由问:“太子……”
三姐突然打断我道:“太子怕是记错路了吧?那个方向不通往太后的寝宫!”
太子冷哼道:“韩国夫人难道不知颜儿酷爱腊梅么?近日里御花园的腊梅开得正艳,从这边往皇祖母的寝宫虽要绕远道,却能赏梅。颜儿是头一次进宫,自然要借此机会好好赏看一番!”
真的是这样么?太子是个冷言寡语之人,平日里惜字如金,极少听见他聒噪嚼舌,今日他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好不别捏。
见我发愣,他催促道:“快走!”声音低沉焦急,
三姐却急了,想上来拉我,“太子可是糊涂了,绕过御花园要走一个多时辰,太后老人家会等急的。”
“韩国夫人还是不要随便动手的好,以免被寡人粗暴的动作误伤,到时候不止二弟,只怕父皇也会怪罪于寡人的。”
此话一出口,三姐伸出来的手竟僵在了半空中。她平素就有些惧怕太子,眼下太子话说得不客气,阴寒的脸上几乎要结冰,那层薄怒喷薄欲出,像是随时都要将三姐冻死。
我搞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此时的太子已看穿了三姐的阴谋,当下便将一颗心全都交给他,道:“快走吧!莫要在此跟她浪费口舌,她将我骗来定是没安好心。我才不要去见什么皇太后,我又不认识她,这宫里暗藏杀机,保不定再晚一些我的小命就没了,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就死在这里,你还是赶紧带我出宫去吧!”
冲我点点头,太子不再与三姐纠缠,牵了我便走。
走出几步他又停下脚步,道:“来不及了,父皇已经下朝,皇撵即刻就会驶过永巷,她竟算计得如此精确。”
我头脑轰地一响,立时明白了三姐的用意。她一路将我骗进宫,不是想让我去见太后,只怕等的就是这一刻吧?太子一定猜出了她的用心,所以才这般焦急地想要带我离开,他在担心什么?三姐希望皇帝遇见我又是为何?难道?三姐她?她想将我献给皇帝?
我心中打了个突,她如何就有把握让皇帝看上我?
才思量及此,太子就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将我挡在身后,跪倒在地高呼道:“儿臣恭迎父皇金安!”
我忙随着他跪倒在地,垂着头低声唤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我的声音很小,几不可闻,皇帝显然也没有注意到我,皇撵在太子身前停下来,我只看见半截明黄色的袖子从皇撵上滑下来随风轻轻飘动。
“平身吧!”很威严的声音,却带着淡淡的疲惫,“你在这里刚好,随朕去趟御书房,朕有话对你说!”
不等太子回话,皇帝又说:“红儿也进宫来了?怎么没有和华儿在一起?你身子不方便他都不陪着,当真不懂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宠溺和心疼,却还有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抱怨。
看来外界传闻是真,这轩辕帝果然不喜自己的儿子,却极为疼爱这个儿媳,字字句句都是对玄华的不满,却满满的都是对三姐的关心。
余光中瞟见三姐要给皇帝行礼,却见皇帝的长袖挥动一下,竟是虚扶了她一把,笑道:“免礼了,你身子重,以后见着朕,都不用行礼了!”
我心中不知怎地就产生出一股错觉,总觉得皇帝这句话说得好生暧昧,儿媳的身子重,心疼也该是他儿子的事情,怎么倒把这皇帝心疼成这样,还带着种说不出的骄傲,就好像眼前这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不是他儿子的妻室,而是他的宠妃一般。
才想到这里,我就被自己的想法骇到了,不由地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却是掐得太重,竟轻轻抽了口凉气。
原本只是不经意的小动作,根本不可能被轩辕帝留意,然而三姐却突然开口了:“父皇可还记得夫君几个月前向您请婚之事?这便是我的小七妹,是夫君心爱之人!”
我的脑袋毫无悬念地炸开了,我听见太子呵斥一声:“住口!”
可是,随即我便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某人的脸上。不用猜,我也知道这是皇帝打了自己的儿子。
因为我听见那个苍老威严的声音怒喝道:“没规矩的东西,是朕平日太骄纵着你了么?居然在韩国夫人面前如此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