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逼急了尚且还要跳墙,何况是堂堂的一县之长。郑天佑和杭东辉之间的恩怨和纠葛,只要时机许可,终有一天,彼此会顶起牛较起真来。
那些天,中央一位要员风尘仆仆地带着一班人马,视察了西南边关后,又马不停蹄地转道来到了东南沿海。在准备去大陈岛前夕,顺道视察了奉城和丹象县,下榻在丹象城内三面环水的东谷湖宾馆。
那时县城东南角刚修了规模宏大的体育场,在这只有一条老街的小城里显得十分惹眼。车队经过时,中央要员突然问:“这是什么设施?”
“体育场。”
“下去看看。”
于是,一行车队临时拐进了体育场。
陪伴在旁的杭东辉和郑天佑一阵高兴,尤其郑天佑更是喜不自禁。他一手策划拍板建造了这个体育场,可以说是他众多政绩中的一个耀眼的杰作。如果能得到中央领导人的肯定和赞赏,无疑是锦上添花。
他禁不住往前凑了凑身子。
“这里原来是良田?”
“是的。”
“这么小的一个小县城,占用这大片农田,去造这么一个体育场,值得1吗?”
一听中央要员的语气不对,原来都兴致勃勃地赞扬体育场造得气派的人们,立即变得哑雀无声。
“你们真是败家子,劳民伤财。”
仿佛当头一棒,郑天佑的心顿时冷了半截。他自认为这是件为老百姓造福的天大的好事,没想到却遭到了中央要员的否定。
说实在的,建造这个体育场的初衷是好的,就是为了增强人民体质,给中小校学生开展体育运动时有个场地,举行重大集会时有个去处。只是就丹象县来说超前了一点,规模搞得过大了一点,虽然跟其它城市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并没大得出奇的惊人。
中央领导人并不是个个都是英明的,由于自身修养的限制,也不乏眼光短浅的。有些聪明的领导人对不懂或没把握的事,往往不说,以沉默掩饰过去。而那个领导人很有意思,有什么说什么,口无遮掩,从不隐瞒。
就拿这件事来说,那个中央领导人的批评是没有道理的,甚至是错误的。若干年后,随着丹象县城规模的不断扩大,这个曾经引起过轰动的体育场遗落在城的一角,就像一个四合院里的院子,显得那么狭小,那么不起眼,那位领导人若再来看到那一情景,又该作何感想?
在视察奉城时,他也曾说话批评了奉城的某些陋习。
奉城乡下当时有一个不好的风俗,家家都将厕所建在公路两旁,极其简易。在地下埋个大缸,缸上面搭个棚子再盖上几张油毛毡,没有门遮掩,就这样空荡荡的面对公路来来往往的行人。不要说老人小孩上厕所,就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大白天也都是提着裤子,面朝公路泰然处之地蹲着。有时碰到熟人,还会边方便边聊上几句。这一陋习很不雅观。他们当地人见怪不怪,几百年来都是这样,可远方的客人来到这里,都会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那位中央要员在视察时,对这些民风民俗往往看得很仔细,他在去某历史名人的故居考察时,恰巧发现了这一情况。
“这很不文明,必须赶快改变。”他指着那一排排一座紧挨一座的厕所,“不久,这里将会成为旅游胜地,海内外的游客将会越来越多地来这里,如果让他们见了,这将有损国家形象。一时迁移不掉的,也应拿东西或打围墙遮掩起来。”
他的那些话使奉城因祸得福,名正言顺地拿到了中央财政拨款,令奉城的那班领导高兴得几乎就要跳了起来。而在丹象县,他的一些话却彻底地粉碎了希冀得到中央财政拨款的丹象县的那些领导的愿望,并且因此掀起了轩然大波。
“同志们,这次中央领导来我县视察,由于我县某些领导的错误决策,致使我们受到了批评,直接导致我们不能享受到一分中央财政拨款,而我们的邻县奉城这次却享受到了几千万元的中央财政拨款。这巨大的反差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们的某些领导自以为是,盲目决策的危害是多么深重。这简直是对党和人民的犯罪!那些人理应扪心自问,自己的行为怎么对得起丹象县的近百万父老乡亲的殷切期望。”
中央要员走后,杭东辉立即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向他们通报了这一情况。
“杭书记,你用不着指桑骂槐,你不妨直接说这一切都是我郑天佑造成的。”郑天佑始终认为自己当时建造体育场的初衷是好的,建造过程中也始终贯彻了多快好省的原则,并没铺张浪费超出预算,相反还节约了上百万元,而且这些款项好大一部分是县内外群众自愿捐献的,他对中央要员不分青红皂白随意下结论的做法颇有微词。
“你什么意思?”
“是我该问你,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一直来受到杭东辉捉弄与压制的郑天佑再也忍无可忍,第一次强硬起来。
“郑天佑!”杭东辉声色疾厉地喝斥了一声,“不点名批评你已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别不知好歹,你的行为已给丹象县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经济上,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你知道吗?”
“我始终认为造体育场是对的。”
“那么说,中央领导人的批评是错误的,你比他英明多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是反党!”
一言不慎,被杭东辉抓住辫子步步紧逼上来,郑天佑原想拉开架势跟杭东辉撕破脸皮大干一场的勇气不禁消馁下来。
“郑天佑,我正式通知你,你必须对自己的错误有个清醒的认识,在下次常委会议上作出深刻的检查。”
“当时建造体育场,你是同意了的,你别落井下石。”
“亏你还有脸提这事,你是什么时候向我汇报的?已开工了,我知道后过问了,你才不得不向我汇报。郑天佑,这就是你所谓的落井下石吗?”
“你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你含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是在打击报复。”
“笑话,我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打击报复你,这会儿你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也可以向上级申诉,我不会阻拦你,也没有权利可以阻拦你。”
县委书记和县长吵架,与会的常委阴沉着脸,谁也不敢多嘴,只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冷眼看着两人脸红脖子粗地对峙着。
中央要员的视察和批评终于成了杭东辉和郑天佑撕破脸皮开始较量的导火索,两人原本明争暗斗的矛盾已没有秘密可言,随即公开化,干部和群众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了这一有趣的现象。
在较量中,郑天佑明显处于劣势,为了扭转这被动的局面,转败为胜,郑天佑开始明里暗里收集整理有关杭东辉犯错误的材料和证据。可令他沮丧的是,从杭东辉调到丹象县第一天开始梳理起,他吃惊地发现这些年来,他廉洁奉公,从没有过半点不法行为。作为政敌,他不得不为他的正直清廉而折服。看来他和杭东辉的较量是不明智的,失败只能是他。
精神一垮,人就整个地变得垂头丧气灰溜溜起来。从那以后,原来该由他拍板决定的事情,杭东辉大权独揽,再也不征求他的意见。一些势利眼的小人也推波助澜,往日整天往他的家里跑,现在连个踪影也不见了。路上碰到能打声招呼已是谢天谢地了,有的甚至见了他,像避瘟疫似的绕道而行。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由于杭东辉的存在而引起的,那些人唯恐站错队,遭到杭东辉的不悦与打击。
想到自己的种种不公和苦楚,郑天佑的心在滴血。
一次,他去上海出差,碰到了昔日的老部下鲁成君,他不免感慨万千。
“成君,当初你弃政从商的决定是明智的,哪像我如今进退两难,无端遭人受气。”
鲁成君人虽在上海,但丹象县的有关动向还是一清二楚,他早已得知郑天佑和杭东辉之间关系不和,此刻,他故作惊讶地说:“此话怎讲?看起来,郑县长,你好像有满腹的心事?”
郑天佑差一点落下泪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是那个混帐的杭东辉害的。上次中央一位要人来我县视察,由于体育场规模造得过大而批评了我们,致使没享受到中央财政拨款。这下可好,杭东辉就落井下石,把责任都推给了我。现在,我这个县长几乎是个傀垒,是个摆设,一点权力也没有了。”
“一个是县委书记,一个是县长,遇到困境,理应团结,积极应对,你们倒好,窝里争斗,像什么话?”由于脱离了政界,受不到他们管辖,鲁成君也不在乎对郑天佑不恭,像上级对待下级一样教训了他一顿,然后,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不是公报私仇。”郑天佑也不怕难堪,详尽地将戴妍和顾明波的感情纠葛和盘托了出来,“都是他的那个战友顾明波引起的,由于我老婆跟他谈过恋爱,两人分手后嫁给了我,这下可好,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仿佛操了杭东辉家祖宗十八代,要他义愤填膺替顾明波出气,时时处处刁难我和戴妍。为这事,他没有任何理由就把戴妍提正局的事给搅黄了。”
“这小子欺人太甚了!”提起杭东辉,鲁成君就禁不住一肚子的气。
当初他和萧丽就要结婚了,他冷不防的插上一脚,活生生地拆散了他和萧丽的姻缘。如今他竟只许他自己放火,不许其他人点灯,好好地反省一下自己的丑恶嘴脸,拿这事置自己的身份全县老百姓的福祉而不顾,替人家去争风吃醋抱打不平,真是可恶!
“我说,成君,当初你和萧丽就要结婚了,突然分手,一定是萧丽受了他的挑唆。如今你财大气粗,再也不是以前的鲁成君,此仇不能不报。”
郑天佑这话说得正是时候,果然在鲁成君的心里激起了万丈怒火。但这些年来,他的城府变得颇为深沉,此刻复仇的念头虽搅得他难受,可他还是不露声色地问:“怎么报?”
“收集材料,将他搞臭。”
“我在上海,做不了这些,你在丹象,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做这些理应很容易。”
“不瞒你说,我早在做这事了,可邪乎的是,这小子似乎是天外来客,我竟找不到他的半点不是。”
“这是你没有发现他的另一面,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完人。”鲁成君意味深长地点拨道:“你注意过他的私生活没有?”
“注意了,他和萧丽出双入对,恩恩爱爱,找不到半点疵漏。”
“去年,他带队来上海慰问丹象县建筑企业,有一天深夜,我发现有一个女的进了他的房间,整夜没出来。”
“那个女的是谁?”
“反正不是萧丽。”
“你认识她?”
鲁成君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
“那么说,你掌握着他偷情的证据?”
“没有。”
“太可惜了。”
“他既然有这方面的嗜好,在上海能做,我不相信他在丹象县能做到洁身自好,不去偷鸡摸狗。平时,跟他最接近的女性是谁?”
“张岚。”郑天佑脱口而出。
“张岚我知道,她跟萧丽情同姐妹,不可能。”
“我想也不可能。”郑天佑不得不承认。
“除了张岚,其他人就没有了吗?”
“我还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人。”
“也许他做得隐蔽,反正我跟你说的这件事是真实的,你回去后,不妨从这方面入手收集他的材料。我相信,他的那个伪君子的狐狸尾巴终有露出来的那一天。”
“谢谢你,成君,我好悔。如果我早一天来找你,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窝囊的境地。”郑天佑感激不尽。
他已明白杭东辉在上海的堕落,一定是鲁成君精心策划的,否则深更半夜的,他怎么会碰到那个女的,又怎么会知道她整夜没出来?鲁成君比他有手腕,有城府,将事做得不露声色。他是个笨蛋,他早就应该想到鲁成君和杭东辉是情敌,是死对头,早就应该利用这层关系去对付杭东辉了,可惜他没有。令他感到宽慰的是,尽管已错过许多时日,但一切还来得及。只要有了鲁成君的加盟,时不时地得到他的指点和帮助,杭东辉离倒霉的那一天也就不会太远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