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乡下有这样的风俗,当新造房子到了竖梁的时候,在那一天都必须大办酒席。
顾明波的小洋楼造得很快,没多久便到了竖梁的那一天。按照风俗,顾家也请了亲朋好友,街坊邻居,准备在这一天轰轰烈烈地操办宴席。
这样的场合是绝对拉不下杭东辉的,他早就吵嚷着要吃酒。
“萧丽,快点起来,今天我们去乡下。”这天早晨,杭东辉推了一下侧身而睡的妻子。
“干吗?”萧丽好奇地问。
“今天是明波家竖屋的日子,我们去吃酒。”
“他咋这样爱折腾?”
“有钱,造幢房子让老人享享福,这很正常。”
“他已呆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回义乌?”
“也许快了。”
“如果他再在城里这样住下去我会发疯。”
“他碍你什么事了?”
“难道你不明白吗?有从他来了以后,你在家里住过几天,在假日你好好陪过我几次?”萧丽充满怨恨地说。
为顾明波第一次接风洗尘,萧丽就和杭东辉闹了个不痛快。那一夜,杭东辉居然丢下她,去宾馆陪顾明波,恼人的是,从此以后一连几天不回家。这使萧丽感到深痛恶绝,她把这一切的过错都算到了顾明波的头上。最后还是她主动去找他,才得以平息这场冷战。
“等他忙过这阵回去,我一定好好免补,哪也不去,就躺在床上伺候你,让你满足。”
“谁稀罕?”
“别言不由衷,我知道你喜好这一手。”
“放屁!”
“别磨蹭了,起来,我们早点去。”
“我不去。”
“去吧,我一个人去不好。”
“我劝你省省心,也别去。”
“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
“萧丽,你变了,在我的眼里,已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是你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为了顾明波,连自己的老婆也不要了。”
“他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
“你是县委书记,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县委书记怎么了,难道就不能有朋友,有交往了吗?”
“可是,他是特殊的。”
“我知道,你是怕我和他交往,得罪郑天佑。”
“会想到这一点,说明你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我堂堂的一个县委书记,该交什么朋友,难道还要看他的眼色,他算老几?”
“他是县长,你是县委书记,两人理应搞好团结,犯得着为一个区区老百姓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吗?”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也是我的恩人,是我的老领导,我不想见到你俩不和。”
“我没有跟他不和。”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为什么组织部将戴妍的提级报告送到你那里,没有什么理由就被你一口否定了?你这样做,郑县长会怎么想?”
闻听此言,杭东辉不禁怒火万丈,一字一顿地警告道:“萧丽,你听好,我的工作决不允许你指手划脚,说三道四。”
“如果我不是你的妻子,我懒得跟你说这些。”
“今天,你到底去还是不去?”杭东辉不禁加重了语气。
“不去!”上次为了顾明波,彼此不理不睬许多天,好不容易才和好,没想到现在为了吃酒,杭东辉又跟她脸红脖子粗闹了起来,萧丽气不打一处来,声色俱厉地说:“就是不去,看你能把我怎样?”
杭东辉愣了一下,放缓语气说:“萧丽,去吧,人家成双结对去的,如果你不去,明波他们也许会有想法。你是农村出来的,这里的风俗应当比我懂。”
“你已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可以不去计较这些人情世故。毛主席曾说过,物质这东西腐朽的很,你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毛主席也说过,节日问候不是资产阶级的专利,无产阶级也要搞一搞。”
“反正我不去,你去不去,我懒得管你,你自己决定吧。”
萧丽不容商量的决绝而又固执的样子,使杭东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芳。如果是小芳,她决不会像萧丽这样不通情理,一定会夫唱妇随高高兴兴地一起去吃酒。最近以来,他的心中已不只一次地出现过小芳的音容笑貌。可惜他亲爱的姑娘,善解人意的爱人小芳已与世长辞,跟他阴阳两隔,再也不会为他排忧解难,分享欢乐,他的双眼不禁冒出了泪花。
见他神情一落千丈,悲伤落泪的样子,萧丽横眉冷眼,厌恶地骂了一句:“神经病!”说着,背过身去,再也不理杭东辉。
这话深深地刺伤了杭东辉,他的心宛如刀绞一般疼痛。如果小芳还活着的话该有多好,小芳绝不会这样恶毒地骂他,绝不会这样冷酷无情地对待他,曾记得那年除夕他因想家小芳陪他一道默默流泪的样子,他感动、痛惜、怀念,这就是知冷知热善解人意的爱人!这就是暖人心肺温馨美好的爱情!
杭东辉不再去劝说萧丽,一个人起来后,草草地洗漱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离家走了出去。
当门砰的一声重又关上时,萧丽忍不住坐起身来,将枕头狠狠地扔向门上,咬牙切齿地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天佑,起来,我们去乡下看欢欢。”戴妍蜷缩在郑天佑宽阔的怀抱里,轻声说。
郑天佑睡眼惺忪,不无埋怨地说:“要是听我的,昨天下午就去乡下该有多好,这会儿用得着起那么早吗?”
年岁不饶人,毕竟上了年纪,怎禁得住如狼似虎般的戴妍夜里的索求,郑天佑最近有点烦。
“你别没良心,我好心好意想和你过周六,才不去乡下。如果去了,有欢欢在身边,昨夜你能那么尽兴吗?”
戴妍真的是贱,两人结婚没多久,很快就怀孕了。但普陀山的菩萨并没保佑夫妻两人的祈求,让她生儿子,而是生了个丫头。不能如愿以偿,郑天佑不免垂头丧气。好在女儿这几年渐渐长大,越来越乖巧了,郑天佑失落的心里才有稍许慰藉。心想丫头也不错,会疼人,结婚成家后,最起码女婿孝敬过来的香烟老酒他会享用不尽。如果是儿子,哪有这个口福,说不定,十天半个月不来看他一次也是常事。
话虽那么说,他的心里还是酸酸的,毕意先人传到他这一代,嘎然而止。他虽当了县长,算得上光宗耀祖了,但还是差了一口气,没发扬光大,把根留下。好在国家实行计划生育后,像他这种情况的大有人在,他才没气绝身亡。他暗暗窃喜,好歹他换了两个老婆,生了两个女儿,而人家大多数只有一个,他已算前卫幸运多了。
“我说,戴妍,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以后我们还是克制一点,特别是你,再也不要那么贪。”
“我贪了吗?还不是跟从前一样。”
“不,生了欢欢后,你像吃了春药一样,骚多了。”
“话别说得那么粗。”戴妍笑着打了他一下,“叫人听了怪难为情的。”
“我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招架不住你的进攻。”
“从前你不是这样的,每次不把人搞得精疲力尽,你是不会罢休的。”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你是属于别人的,觉得新鲜。”
“你是说,我成了你的老婆,你已失去兴趣,感觉不到刺激?”
“这是自然规律,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最耐看最恩爱的也会觉得平淡无奇失去原有的激情。”
“好啊,郑天佑,你今天终于狐狸尾巴露了出来,你是不是嫌我没给你生下儿子,变着法子想甩了我,另寻新欢?”不露声色的戴妍终于忍无可忍,暴跳如雷,“如果你想甩了我娘俩,没门!你的县长也就当到头了,我会把你以前的那些丑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组织。”
郑天佑仿佛不认识地望着戴妍,说:“怎么了,吃了枪药?谁说过要甩了你,人家只不过跟你分析一下当代中国的婚烟状态,你倒好,茅草火星一点就着,不分青红皂白就火冒三丈,一点也没有领导的涵养和风度,怪不得杭东辉不同意把你提起来,他实在英明。”
“你是说,我没转正局,是杭东辉搞的鬼?”
郑天佑组织纪律性极强,并没把这事透露半点给戴妍,此刻只怪他一时兴起说漏了嘴,想挽回也已迟了。
“你这个窝囊废不是人,老婆给人家欺悔了,你还幸灾乐祸。”戴妍顺手给了郑天佑一巴掌。
“我没有。”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申辩?”
“怎么申辩?说你如何能干,如何优秀?说这个局长非你莫属?县长和县委书记为了老婆升官吵架,这是天大的新闻,我可做不出来。”
戴妍渐渐冷静下来,暗想这确实不能怪丈夫,要怪也只怪杭东辉这个混账的东西太不通人情世故了。
“天佑,他这哪是在压我,分明是在打压你。人家打狗还看主人,我好歹是你的妻子,他这样不留情面地否定了我,就是想给你难堪。”
妻子说的没错,照那时的情形来看,杭东辉确实是那么想,那么做的,当时,一班参会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瞄向了他,令他如芒刺背,如坐针毡。一想起那会儿的尴尬,郑天佑的脸顿时越来越阴沉起来。
“天佑,人家这样对待你老婆,以后你对萧丽,绝不能再这样客客气气。”
“萧丽是萧丽,他是他,我们绝不能嫁祸给萧丽。”郑天佑憎爱分明。
“可她是他的老婆,是他先对不起你的。”
“我知道萧丽左右不了他。”
“人家都知道是你培养了他老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不感恩倒也罢了,竟恩将仇报,太没道德了。”
“戴妍,杭东辉为什么那么恨你,跟你过不去?看他那个样子,好像跟你有深仇大恨。”
“平时我也不跟他接触,怎会得罪他?”
“是不是他知道,你原来是顾明波的未婚妻?”
“应该不会知道,他到丹象县来任职时,顾明波早已去当和尚了。”
“那么一定是顾明波的家人告诉他的。”
“我想也是,天佑,你说那年将补助款拨给顾家,他们没收?”
“没收。”
“那他们的瓦房是谁给造的?”
“不知道。”
“幸亏没给他们,要给了他们,我将要被活活气死。”戴妍料定是顾家将她和顾明波的关系透露给了杭东辉,致使她不能由副局顺利晋升正局,她将这一仇恨刻骨铭心地记在了顾家和杭东辉的身上。“天佑,有仇不报非君子,你给我记住,杭东辉如有半点不是,你决不能轻饶了他!”
“他是有背景的。”
“只要证据确凿,再大的背景也没用。不能将他绳之以法,将他赶走也是上上策。有他在丹象县,我们将不得安生。”
“这主意不错。”
“恨死他了,这个王八蛋!”
“消消气,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夫妻俩互相怜惜,互相安慰,很快结成统一战线。起来后,让司机将车开到家里,接他们去乡下。
郑天佑的车子驶入寺后村,还没到村口,就见路边停满了小车。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车子?”郑天佑问。
戴妍好奇地猜测道:“也许人家在办喜事?”
“这是谁家,那么大气派,当初我和你结婚,小车也不过几辆。”
“时代不同了,那时怎能跟现在相提并论。”
这时,郑天佑看见了杭东辉、华枝、白鸽等人正有说有笑地在前边走着,又见他的座车停在一边,他不禁自言自语地说:“杭东辉也来了,看来去的是顾明波的家里。”
“难道顾明波回来了,结婚了?”戴妍感到疑惑,他明明在普陀山做和尚,怎么说来就来了?
“戴妍,他们肯定是去顾家。”郑天佑满有把握地说。
“要你操什么心,爱去不去,关你何事?”
“一定是顾明波回来了。”
“叫得好亲热,不愧是连襟,如果想去的话,你就过去,正好跟他叙叙旧。”戴妍不无揶揄地瞪了他一眼,半认真半玩笑地挖苦道:“他会热烈欢迎你的。”
“提起这小子,我就气得牙痒痒的。”
“看来你挺恨他的。”
“怎么不恨?白让他把你糟蹋了几年,让我在人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你倒打一耙了,要恨也只有他才有资格恨你。是你给他戴了绿帽子,还把他工作给开除了,逼得他走投无路,去做了和尚。”
“对了,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小子明明在普陀山做和尚,怎么回来了,而且还办喜酒?去看看,是不是真的结婚了。如果是真的,叫公安来查一下,他这是拐骗妇女。”
戴妍没好气地说:“我谅你也没有这么大胆子,也不看看谁在这里。”
郑天佑讪笑着说:“不是没有胆子,是想积点德,不想去倒他们的兴致。”
“你不会有那么好的良心。”
“我可一直记着你嘱咐我多做好事的话。”
“天佑,我不明白,身为县委书记的杭东辉,竟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也不怕有失身份,我看他迟早要犯错误。”
“这不正是你求之不得的事?”
“菩萨保佑,这一天早点来吧,到时我一定要啐他几口。”
郑天佑并没顺着戴妍的话题,而是感慨地说:“部队上下来的人都重情讲义气,我们地方上的人可比不上他们,尤其老杭,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爱憎分明。”
“怎么说着,说着,你又夸他了?郑天佑,说真话,你是不是从骨子里就怕他?”
“你也太小看你老公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那你为什么常常灭自己的威风,长人家的志气?”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连这些你都不知道,看来你的领导水平还是有问题。”
“放你娘的狗屁。”戴妍轻轻骂了一句,问:“怎么不见萧丽?”
“这样的场合,萧丽是不会来的,她可讲原则了。”
“看来她和杭东辉并没夫唱妇随。”
“她有着自己的主见,就像她左右不了杭东辉,杭东辉也同样左右不了她。”
“我看,该跟萧丽提个醒,让她多管管杭东辉,以后少跟这种人来往。”
“你可别干傻事,自讨没趣,人家毕竟是她的妻子,胳膊肘往里拐,可不会跟你长一个心眼。”
郑天佑说的不无道理,戴妍不禁沉默下来。
“你看你嫂子也来了,怎么华枝也来了,她跟顾明波是什么关系?”
“谁知道,乱七八糟的。”戴妍气呼呼地说:“嫂子真是多事,好像她不是我哥的妻子,倒像是他们顾家的媳妇,顾家有什么事,她都会去插上一脚。还有,那个没有人要的老处女,一定是跟着她来的。我说,老郑,以后你别有事没事经常往那个老处女的地方跑。以前她那儿有什么事,好像连着你的心肝,那么替她着想。我看你,也许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好心。”
“瞧你越说越不像话了,给人听见,影响多不好,你老公是这样的人吗?”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当初引诱我的时候,你可是用了不少手段。”
“天地良心,自从有了你,我可是改邪归正了的。组织上的眼睛是雪亮的,要不也不会把我放到那么重要的岗位上去。”郑天佑大言不惭地说,“当然,这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如果不是跟你结婚,也许我还当不了县长,是你村庄的风水是你的命好,给我带来了官运。”
“算你还有良心。”
夫妻俩小声地嘀咕着,到了家里,正遇上当妇女主任的母亲在院子里逗小孩玩,戴妍顾不上跟孩子亲近,就劈口问道:“妈,顾家干吗办酒?”
“造了楼房。”
“我还以为谁结婚,这楼房是谁出钱给他们造的?”
“当然是他们儿子。”
“顾明波回来了?”
“回来了,听说在义乌做生意,赚了不少钱。”
“怎么会呢,他明明在普陀山做和尚,我和天佑亲眼见到的。”
“这么多年过去,也许他早已不做和尚了。”
“这倒有可能。”
那一天,全村男女老少基本上都去顾家吃酒了,只剩下戴家冷冷清清的,这景象就像当初戴妍结婚时一样。戴家热闹非凡,而顾家只剩下顾明波父母和弟弟顾明涛三人孤单凄凉。今天,这样的情景,顾家终于还给了戴家。
戴妍在想,如果早知道顾家造了楼房办酒,今天真不该带郑天佑来寺后村丢人现眼,无端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