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官僚士族初到南方时,对司马睿振兴晋室表示怀疑。谯国(今安徽亳县)人桓彝,原为西晋骑都尉,初来时见司马睿势单力薄,对周说:“因为中原战乱,我才来到这里避难。不料如此不济,看来前途不佳。”以致忧心忡忡,和王导谈话后,知道他有些办法,才安心任职。一次,名士们到江边的“新亭游宴”,周目睹了长江美景之后,叹息说:“风景没有变,只是黄河边成了长江边!”在座的北方人士都哭了起来。王导也在座,他正色道:“大家应当共同努力辅佐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于像楚囚那样对泣呢!”名士们听了都停哭认错。心里逐渐踏实下来。于是,人们就把王导称为管仲式的人物,心里逐渐踏实下来。
由于王导、王敦等的辅佐,司马睿在南北世家大族中的威望剧增。西晋之前,司马睿虽名为琅邪王,但已控制了长江流域的荆、扬二州,成为司马氏中唯一强盛的诸侯王。西晋亡后,司马睿政权中的官僚纷纷上书拥立司马睿为皇帝,在北方忠于晋室的汉族官僚刘琨,及乌丸、鲜卑族贵族一百八十人也上书劝解。晋大兴元年(318),司马睿称帝。登基之日,司马睿登上御床,并叫王导与他一起就坐,共受百官朝拜。王导再三推辞,司马睿才独自坐到皇帝座上。
新建的东晋王朝,是在王氏家族的一手扶持,和在南北世族大家的支持下建立起来的。王导身历元、明、成三帝,辅政执权,推行政务求清的政策,相对保证了东晋的稳定发展。
扶植东晋的王导
王导,字茂弘,光禄大夫王览之孙。父亲名王裁,官至镇军司马。王导年幼时就有风度,有远见。十四岁时,陈留县名士张公见到他十分吃惊,对他的堂兄王敦说:“看这位少年的相貌心志,是做将相的人才。”最初王导承袭祖上的爵位即丘子。不久司空刘寔引荐他做东阁祭酒,升秘书郎、太子舍人、尚书郎,他均未赴任。而后做了东海王司马越的参军事。
当时晋元帝还是琅邪王,他与王导一向亲密友善。王导看到天下已经大乱,便全力拥戴(琅邪王),暗自立下复兴(晋室)的心志。晋元帝对他也十分器重,志趣相投如挚友,元帝在洛阳时,王导时常劝他到自己的封国去。及至元帝出镇下邳,请王导做安东司马,凡军国大计,他都积极筹划。元帝出镇建康后,吴人并不依附,时过一个多月,仍没有士人百姓前去拜望,王导为此深感忧虑。待王敦来朝见,王导对他说:“琅邪王仁德虽厚,但名望还轻。你在此早已声名大振,应该设法匡济时局。”三月上已节,元帝亲自前去观看修禊仪式,一路乘坐肩舆,威仪齐备。王敦、王导以及众名臣骁将也都骑马扈行。吴人纪瞻、顾荣都是江南一带名望极高的人,他们私下前去观望,看到这种场面,都十分吃惊,于是相继在路旁迎拜。王导因此又献计说:“古代凡是能够称王天下的,没有不礼贤遗老先贤,存问风俗,虚心坦诚,以便招揽天下俊杰。更何况现在天下大乱,九州分裂,我们立国的大业尚在初创,当务之急在于取得民心呢。顾荣、贺循二位是当地名门之首,不如将他们吸引过来以便广收人心。他们二位一来,其他人便没有不来的了。”元帝遂派王导亲自登门拜请贺循、顾荣,他们两人也就应命前去朝见元帝,吴地受其影响,民心归附。从此之后,各地相继遵奉元帝,开始有了君王与臣子的礼数。
不久洛阳陷落,中原一带十之六七的士人和妇女逃避战乱迁到江南,王导劝元帝招揽其中的贤人君子,同他们共图大业。其时荆州、扬州一带社会安定,人丁兴旺。王导为政力求清静无为,时常规劝元帝克制一己私欲,励行节俭,匡正君主以使国家安定。由此更为元帝倚重,君臣之间也日见亲密,朝野上下众望所归,尊他为“仲父”。元帝曾缓缓地对王导说:“你就是我的萧何。”王导答道:“昔日秦政无道,百姓愤而反叛,豪门奸宄欺凌百姓,暴虐无道,人心盼望汉的德政,革命反正便容易成功。自曹魏至太康,公卿士族,竞相攀比侈奢豪华,政务教化衰颓,法度无人遵守,众公卿士族皆苟且偷安,于是奸猾之徒乘隙而起,使至道有所亏损。然而否极泰来,是天道常理。大王正在建立命世勋业,要一统天下,管仲、乐毅因此而存在,这哪里是我这小小国臣所能比拟的呢!希望大王从长远计,广择良能。顾荣、贺循、纪赡、周玘都是南方俊杰,希望能给他们充分的优崇和礼遇,若如此便会天下安定了。”元帝采纳了他的意见。
永嘉末年,(王导)升丹阳太守,加辅国将军。王导上奏道:“昔日魏武帝是执政至善的君主,荀文若是功臣之首,但(魏武帝)对他也只是封了一个亭侯而已。仓舒是最得宠的爱子,对他也只是赠了一个别部司马。以此推究其他一切,还不该慎重吗?如今只要做了一郡之长,不论贤能愚钝,不问豪贵低贱,一律加封重号,恩赐鼓盖,他人也竞相比附。偶或有得不到封赏的,便以为是耻辱。致官吏中鱼龙混杂,朝廷威望衰微败坏。我徒负重任,不能填山淘海、疏导乱源,只是尸位素餐,紊乱法规。现谨将鼓盖等加赏之物奉还。愿自此从我开始,或能使雅俗有别,众望不致迷乱。”元帝下令称:“王导德行高尚,功勋崇厚,深为我所倚重,理应以殊礼表彰。但他反而检点自己,淡泊心志,更思竭尽忠诚,以身率众。应当顺应他的雅志,给他拓开壅塞的机会。”拜王导为宁远将军,不久加振威将军。愍帝即位,召王导为吏部郎,为王导所辞。
晋国建立后,以王导为丞相军咨祭酒。桓彝刚过江时,看到朝廷微弱,对周说:“我因中原多难,才来到这里求生存,现在这里如此势单力薄,拿什么来扶危济难呢!”于是忧虑、疑惧,闷闷不乐。后来去见王导,两人畅谈时局国事,回来后对周说:“刚才见到管夷吾,我不再担忧了。”由北方渡江而来的士人,一遇闲暇,常相约出门到新亭聚会宴饮。周居中而坐,叹道:“风景依旧,抬眼望去,江河已自不同。”在坐的人都相视垂泪。只有王导十分不悦,正颜说道:“我们应当同心同德为王室效力,以便早日克复中原,何至于如做楚囚般相对流泪呢!”众人于是收泪认错。不久王导官拜右将军、扬州刺史,监江南诸军事,升骠骑将军,加散骑常侍、都督中外诸军事、领中书监、尚书事、假节,仍任扬州刺史。王导因王敦统御六州,坚辞中外都督,后又因事除去假节。
其时战事不断,学校未建,王导为此上书陈说:
“风化的根本在于正人伦,人伦要正在于设学校。学校设立,就可做到五教分明,德礼遍通、伦常有序,人人有羞耻之心,且能自我约束。父子、兄弟、夫妇、长幼这些人伦关系和顺有序,君臣的名份就固定了,这就是《易经》所说‘治家使之端正有序,则天下安定’。所以圣明的君主对臣民都是启蒙时养正,年幼时教化,使之深入肌骨,习以成性,不知不觉便能做到近善远恶,等到已形成良好的举止和高尚的道德,再量才授官。既便是君主的子嗣,也与贵族之子无异,要使他先通晓义理,然后才使他显贵。大凡择取人才,任用士子,都要先根据学问。所以《周礼》记载说,卿大夫向周王进献贤能之书,周王行拜礼而后受纳,就是以此表示尊崇义理,敬重士人。人们明白了士人所以尊贵是因为天下存在义理,便可退而修养身心乃至治理家庭,家庭正然后治理乡俗,学于乡然后才能登朝,如此循环往复,人人各善其身,就会使淳朴之风大张,浮华虚伪之气日消,这就是教化的作用。以这样的人事国君,他会忠心不贰;治理下民,他会以仁德为怀。这就是孟轲所说‘没有仁人会遗弃自己的父母,义士会怠慢自己的君主的。’
“自从近来皇室衰微,听不到朝廷上乐颂之声至今已二十余年。《左传》说‘三年不举行礼仪,礼仪必定损毁,三年不奏乐,乐必定崩坏’,更何况已过了这样久的时间。前人忘掉了拱手相让的礼仪,后辈晚生也只听到过鸣金击鼓。日日操动干戈,祭祀之礼不行,这样离先王之道越来越远,侈华虚伪的习气于是滋生蔓延,这可不能说是正本清源。殿下以命世才略,逢阳九机运,兴礼乐,举征伐,促成晋室中兴。实在应该整理古籍,倡导学术,以训导后生,让文王武王之道在失落后复兴,祭祀的仪典自幽冥中昭着。如今戎虏气焰嚣张,国耻未雪,忠臣义士为此痛心疾首。若礼仪稳固下来,淳朴之风渐次昭彰,那么就会使教化深入人心,德政广布天下。使帝王典章缺佚而后复补,皇朝纲纪松弛而后更张,使兽性者洗心革面,贪险者收敛行迹,并以揖让之礼使四夷臣服,以政令从容使天下归顺。只要合乎治道,做到这些还会困难吗!昔日有虞氏舞动干戚而使三苗归化,鲁僖公创设泮宫而令淮夷臣服。齐桓公、晋文公称霸天下都是先教化而后征伐。如今若遵从前典,兴复道德教化,选朝中子弟送入学校,取明达博学、优贤通礼之士做老师,使教化成而风俗定,便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元帝十分赞同,采纳了他的意见。
及至元帝登基,百官陪位,命王导到御床与元帝同坐。王导坚决不肯受命,再三推辞,说:“若太阳降至同万物一样,苍生靠什么来照耀呢?”元帝于是不再坚持。王导晋升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因讨伐华轶有功,封武冈侯。进位为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领中书监。其时太山太守徐龛谋反,元帝想选派一员能够镇抚河南的将领,王导举荐太子左卫率羊鉴。不久羊鉴战败抵罪。王导上疏道:“徐龛反叛,早当受诛,我提议征讨,推举羊鉴赴命。羊鉴愚昧软弱,致使大军倾覆,被朝廷处以极刑。赖圣恩广施天地,将其性命保全。而我身负重任,总领机要,三军战败,我也责无旁贷。我请求贬黜,以整肃朝纲。”元帝下诏不准。不久王导代贺循领太子太傅。当时晋室中兴草创,尚未设置史官,王导首倡设立,于是典籍大致完备。孝怀太子为胡人所害,要下葬时,有司奏请天子下葬举哀三日,群臣下葬哭悼一次即可。王导以为皇太子地位仅在天子之下,普天有情,因此也应行三朝举哀之仪。元帝听从。刘隗当权后,王导逐渐被元帝疏远,他遇事诚心推让,与刘隗分担政务,自甘淡泊。有识之士都称道他善处荣辱进退之境。
王敦举兵叛乱,刘隗劝元帝尽杀王姓族人,朝野人士都为此担心。王导率领王氏族人弟子二十余人,每日清晨赴朝廷待罪。元帝念王导一向忠诚有节操,特送还朝服,并召见他。王导跪下叩头谢道:“逆臣贼子哪朝没有?不料今天竟出自我们王姓家族!”元帝赤足扶起他说:“茂弘,我正要任你出镇方面,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下诏说:“王导大义灭亲,可以把我做安东将军时的节钺授他。”王敦得志后,加王导守尚书令。当年西都洛阳覆灭,天下企盼早立君主,群臣及四方人士都劝元帝登基。当时王氏势力强盛,有专治天下之心,王敦惮惧元帝贤明,想更立他人为帝,王导坚持抗争才制止。及至这次事变,王敦对王导说:“不依我的主张,几乎导致王氏全族覆灭。”但是王导依然坚持正义,王敦无法令他改变。
自汉魏以来,赠赐谥号大多依据死者爵位,这样既使生前地位显赫、德高望重,但若没有封爵,死后也照例不能加赠谥号。王导为此上疏称:“武官有封爵必定有谥号,而卿校、常伯没有封爵便得不到谥号,这样实在有失制度的本意。”他的意见被采纳。从此公卿没有封爵也能得到谥号,正是依从了王导的建议。
当初,元帝偏爱琅邪王司马裒,有意废黜嫡子皇储,征询王导意见,王导回答:“立太子理当立嫡长子,况且司马绍又很贤能,不应改立他人。”元帝仍犹豫不决,王导日夜劝谏,太子地位终于稳定。
明帝即位,王导受遗诏辅佐朝政,解除扬州刺史,升为司徒,完全依照陈群在曹魏辅政的旧例。王敦再次举兵进攻。当时王敦已病,王导率族中子弟为他发丧,众人听说王敦已死,斗志高昂。明帝出征讨伐王敦,授予王导节杖,都督诸军,领扬州刺史。平定王敦之乱后,王导晋封为始兴郡公,给采邑三千户,赐绢九千匹,晋升为太保,仍兼司徒,并给以“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礼遇。王导再三辞让。明帝死,王导又与庾亮等人共同接受遗诏,辅佐幼主成帝。加给王导羽盖、鼓吹乐队,并班剑二卜人。石勒进犯阜陵,成帝下诏加王导大司马、假黄钺,出征讨伐石勒。大军驻于江宁,成帝亲自在郊外设宴为之饯行。不久来敌败退,王导卸去大司马。
庾亮要征召苏峻,征求王导意见,王导回答:“苏峻性情多疑阴险,一定不会奉诏,而且山泽之中,暗藏险情,最好包容他。”王导力争无效。于是庾亮召苏俊。不久乱起,六军战败。王导入皇宫侍奉成帝。苏峻因他德高望重,不敢加害,仍让他任原官,位在自己之上。苏峻又逼迫成帝去石头城,王导与之争辩无效。苏峻每日到成帝面前肆意谩骂,王导深恐有不测之祸。这时路永、匡术、贾宁等人都游说苏峻,让他杀掉王导,尽诛大臣,在朝中重新培植心腹党羽。苏峻因敬畏王导而没有采纳,路永等人因此又对苏峻怀有二心。王导派参军袁耽暗诱路永等人,计划让他奉护成帝逃到义军中去,因苏峻防范严密未能成功,王导于是带着两个儿子跟随路永一起逃到白石。
平定苏峻叛乱后,宗庙宫室悉数化为灰烬。温峤倡言迁都豫章,三吴富豪请求迁都会稽,两派意见纷争不巳,无所适从。王导提出:“建康是古代的金陵,皇帝的故里,且孙仲谋、刘玄德都曾说这里是王者的居所。占时的帝王都不依地方的丰俭丽迁侈国都,如果能够弘扬卫文公衣大帛之冠励精图治的精神,那么迁都于何处都无不可。若百姓尽废其业,那么即便身处乐土也是枉然。而且北方敌寇游魂一直伺机寻隙,我们一旦示弱,迁都于蛮越之地,贪图地望殷实,恐怕并非良策。当今尤其应该镇静处之,如此一来,民心自会安定。”于是温峤等人的意见均未被采纳。
王导善于理财,日常用度虽不见宽裕,但每一年度总有节余。当时府库空竭,只有数千端綀,卖不出去,国用匮乏,王导为此忧虑,便和朝官显贵们一起做綀布单衣。士人们见到后争相仿效穿着。綀价因此大涨,王导命主管官员出售库藏綀,每端价格卖到一金。时人对他敬佩就是到了如此程度。
成帝六年冬,行冬祀,成帝下诏让王导主持祭祀,称“无须下拜”。王导竭力推辞不敢承受。当初成帝年幼时,每见王导都要下拜;成帝写诏书给王导,则加“惶恐言”,中书作诏书,则说“敬问”,于是这种做法成为定制。以后每到元正大典,王导入朝,成帝仍旧因他来而起立表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