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寻,你少装不正经。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也想方茴,起码怀念她。”
我没说话,CD里那首歌又唱到了那里: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车拐进了林嘉茉和宋宁住的小区,我停好车,问嘉茉:“宋宁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这都好几个月没见着他了。”
“我也不知道,”嘉茉哼了一声,“人老人家在外地滋润着呢。”
“你可看紧点,那小子那么鸡贼,现在又做得风生水起,保不齐什么时候动了凡心……”
我逗嘉茉,她哈哈笑了起来。
“难不成让我早晚电话追踪,时不时再搞个突然袭击,QQ微信微博银行卡基金股票各种密码全盘掌握,随时可以打有准备之仗,不耐烦了就卷款走人?陈寻,我才不干那样的事儿呢!我的睫毛膏很贵,所以我不为哪个男人哭泣。我的裙子很漂亮,所以我要同样活得漂亮。我的人生很女神,所以我注定在女神的路上一路走到黑。”
嘉茉甩了甩长发,摆了个居高临下冷艳高贵的Pose,我突然喊住她:“等等,别动!”
她茫然地看着我,我小心翼翼拨开她的栗色卷发说:“有根白头发。”
“啊!快帮我拔下来!”嘉茉惊呼。
我摸索着替她拔下了白发,嘉茉疼得哎哟叫了一声,看着那根白发,我们都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的嘉茉,不管她多大年纪,美丽抑或衰老,她一定都是女神。
嘉茉下了车,嘱咐我慢点开路上小心,正在我准备掉头时,她又忽地折返了,敲开我的车窗说:“对了,差点忘记对你说,乔燃要回国了。”
2.
乔燃这几年一直在国外,读完了本科又接着念了硕士,跟着他那传说中牛逼哄哄的Boss,做了不少挺有名的建筑设计。他没结婚,也没见到有长期的女朋友。嘉茉说他走的是高端国际范儿,而赵烨说他分明走的是整个人都透着股性冷淡式的精美Gay范儿。
上学那几年,他还常回来,后来就回来得少了,每次见面,一定都会一次大球、一场大酒。而他每次酒醉,都一定会再跟我干一杯,白酒一壶,洋酒纯的。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埋怨我,埋怨我没看顾好那个女孩。
这点,我认。
乔燃回来那天本来说好是赵烨接的,结果因为那天打球真闪了腰,赵烨临时撂了挑子,换我去接。乔燃从闸口出来,远看上去还真挺有型,我笑着张开手臂说:“人家看我这么一帅哥来接你这么一帅哥肯定觉得咱俩有问题,要不要来个拥抱,满足下围观群众?”乔燃白了我一眼,把电脑包甩在了我身上。
“这次回来待多久?”坐上了车,我问乔燃。
“一个月吧,”乔燃摘下墨镜说。“我打算回国做事务所。”
“决定海归了?”我惊喜地说。
“在国外上哪儿找咱中国这么大的工地去呀,干我们这行就得靠建设。”乔燃指了指窗外一片的在建楼房说。
“到底还是祸害回来了。”我笑笑。
“说真的,现在还是国内机会多。你不也是吗?可着国内的祸害。”乔燃瞥了我一眼。
我听出他话中有话,说:“什么意思?”
“听说搞上90后了。”乔燃哼了一声。
“我操,谁这么八呀!”我拍了下方向盘说,“真你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所以,你也不会再想着方茴了吧。”乔燃轻声说。
我们安静了那么几秒,这个名字仿佛带着香薰的芳香气,于我们之间听闻,就会涤去喧嚣。
“你……有她的消息?”我吸了口气问。
乔燃顿了顿,答:“其实我去找过她。”
这事我并不意外,我相信乔燃能做得出来,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消息让我有些赌气。
“她怎么样?”
“还……好。”
乔燃语气中的停顿,让我心里抽了一下,我摇下车窗点了支烟,乔燃接过火,也点了一支。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有一年我圣诞节回来,路过咱们学校就进去看了看侯老师,也巧,侯老师刚收到一封方茴发给她的电子贺卡,我看了下邮件地址,她是用她们学校的注册邮箱发的,我就知道她在澳洲念哪个学校了。然后我就提前飞回去了,直接飞到澳洲。你不知道,我当时多想见她。”
我没吭声,但我深切地知道他的心情,因为那会儿也许我比他还想见她。
“S大学那么大,到那儿我就晕了。后来托同学的同学,也是一个他们大学的在读生,才搞清楚方茴在哪个系,学什么。”
乔燃低头笑了笑,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啊,你一定想不到,我怎么都找不到她。我去了他们专教,她同学说她去了机房,我去了机房,又说她去了图书馆,我去了图书馆,她刚走,回家了。她还是那样子,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停用了手机,问了好多人,才总算知道她大致住在哪里。我坐上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特别累,疲惫不堪。我觉得如果真有宿命这个说法,那么我和方茴一定是真的没缘分,我总是跟着她的脚步,望着她的背影,却怎么也拉不住她。”
“我在她那个公寓楼附近转,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我见到了她,”乔燃顿了顿说,“还有跟她住一起的那个男孩。”
我愣住了。
这些年,每当我想起方茴时,都是她的过去,她微笑的样子,她啜泣的样子,她扬起眼角,她低下眉头,时光给她蒙上了一层轻透的纱,袅袅婷婷。我也想她现在会什么样儿,但从来没想过,她会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而乔燃这么一说,我才回过味来,她也是要30岁的人了,哪儿能没有个男朋友呢!
我为自己的狭隘觉得古怪又可笑,扔掉了烟头,转头问乔燃:“是吗,那男的怎么样?”
“还行吧,一般人。”乔燃说。
“没我帅吧!”
“那肯定呀,我觉得还不如我呢。”
“也没咱俩高?”
“也就175。”
“不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吧?”
“看着不像。两人还商量打工的事呢。不过倒是知道疼人,方茴背着个买菜的包,他见着一把就抢过去了。”
“切,还算凑合吧。”
“是啊。”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天色渐渐暗了,可以望见月光,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50年大庆那个夜晚,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下,我和乔燃一起回家。那天我们一人一句地在说共同喜欢的女孩,如今十几年过去,我们的女孩已经不再属于我们,而我们一人一句地在说她的男朋友。
“她好吗?”
“更瘦了。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好像过得挺苦的,又要打工,又要合计着水电费。但是方茴在笑,我好久没见她那样笑过了。那笑容把我钉在了原地,我贪婪地看着她,看着她和不认识的男孩一起上楼,看见他们同居的屋子亮起灯,然后我贪婪地呼吸了会儿澳洲的空气就走了。”
“你没去跟她说句话?”我有些讶异。
“没有。”乔燃沉静地说。
“为什么早不告诉我?”我仍有些耿耿于怀。
“怕你打扰她。”乔燃瞥了我一眼。
“操!知道她好好的就行了,我怎么会打扰她!我就是……”我恼怒地争辩。
“那天如果你是我,你能忍住不去和她说话吗?”乔燃冷冷地打断我。
……
我没答话。
我忍不住。
3.
我把乔燃安排在了我们酒店,自从我转了行,这种亲戚朋友迎来送往、婚丧嫁娶的事基本上就都落在我身上了。这边刚送走乔燃,那边张楠电话就打进来了,他和付雨英也要办事了,本来我是好心,给他们打折订了酒席,并送了一晚总统套。结果这小两口就算缠上我了,越来越不把我当外人,婚宴菜单找我,主客桌安排找我,婚车租赁找我,订红酒蛋糕找我,选花门找我,挑喜糖盒找我,就连花童长个儿了穿不下预订的礼服小付都打电话找我唠叨两句,气得我差点把他们俩电话都拖进黑名单。
看着张楠的电话闪了又闪,为了防止他直接杀到我家,我犹豫半天还是接了。电话刚一通,张楠那厮就嘶吼起来:“操他妈的!这婚我不结了!”
“什么?”我吓了一跳,“冷静,先冷静!”
“付雨英太事儿逼了!她以为她是皇上女儿啊!选这个挑那个,这个不满意,那个不高兴!今天闺密说,明天亲戚说,后天论坛说,大后天电视专家说!你妈一天一意见!操!小爷我还不伺候她了呢!陈寻你把酒店给我退了!我不结了!”
张楠显然喝大了,一边骂还一边打着酒嗝,我扶着脑门好不容易听完他一串三字经和先辈颂,连忙安抚他说:“你丫哪儿呢?”
“重庆哪!”
“大了吧?”
“半斤啦!”
“操!赶紧回去睡!回北京找我,我给你压惊,就我经验来看,基本每对要结婚的都会先闹三回离婚,没事儿啊,你这才第一次,回来慢慢聊。”
“是吧!那我先喝了!你等我啊陈寻!你丫这样就算对了!不结!操,永远不结!”
张楠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我赶紧关了手机,就我对他的了解,喝到一斤时他肯定还会打来。
北京难得好天,没有雾也没有风,月朗星稀,我打开车里的音响,放的居然还是送嘉茉那天的那首歌,女声苍凉地唱着,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我慢悠悠地开着车,一点都不想回家,但是我也不知要去往哪里。我突然羡慕赵烨、羡慕嘉茉,甚至羡慕刚刚还苦闷着的张楠。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能安放他们,而我没有。
其实以前我以为我有,我总隐隐觉得,不管我在什么地方飘着,我都有一个念想,即便杳无音讯,即便再无往来,她都在那里。因为我相信,那个人应该也是在这样惦念着我。这算什么呢,也许不是爱,而是涤尽青春之后,时光留给我们的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可是乔燃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自己傻逼了。就像一个人在回头望,另一个却早在前方。可这么想实在显得不大气,又矫情,我应该像乔燃一样感到欣慰,然后拍拍身上的灰,也扭过头向前走。
幸福没什么不好,幸福值得歌颂。
方茴更应该拥有幸福,操蛋的是我的祝福却没有对沈晓棠的那么真心实意。我不是不希望她好,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我愿意好于我百千万倍。但我担心这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像我这样地了解她,知道她沉闷时在想什么,知道她委屈时会抠指甲,知道她低下头时眼睛里一定含着泪,知道她敏感知道她脆弱知道她优柔知道她落寞,然后知道她这一切的不好还愿意守着她,只因为她那执着的好。
就这么胡思乱想,我回到了家,刚一出电梯就被坐在我家门口的七七吓到了。
她一下子扑过来,紧紧抱着我说:“大叔,我找不到你,手机不开,家里也没人,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
我骤然温暖起来,这一次在她扑上来的时候,我没有推开她。
4.
“他有女朋友了,”七七窝在沙发里,抽泣着说,“也是我们学校的,我认识那个女人,可是大叔,那个贱人根本不是处女!她早就和别人睡过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可他还是爱她!K歌那天他们还凑在一起唱《今天我要嫁给你》!大叔,我真想砸场子!你去帮我砸场子吧!”
“傻瓜,我说什么来着,他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是处女,他喜欢那个女孩,也不是因为她是Bitch。”我打开冰箱,拧开了一瓶冰红茶递给七七。也奇怪,人有些东西很容易改,比如爱情,而有些东西又很难,比如统一冰红茶。
“我难受,”七七把小脸埋在膝头,“大叔,你那个13分女孩要是喜欢了别人,你难受不难受?”
“她已经喜欢别人了呀。”我淡淡一笑。
“啊!那你肯定也难受吧!”七七抬起头,这个悲剧的共同点,让她来了点精神。
“不,我为她高兴。”我摇摇头。
“你,骗,人!”七七凑到我眼前,就要贴上了我的鼻尖,“大叔,你的脸上写着呢,‘我不高兴’。”
“小屁孩儿,懂什么。”我推开七七。
“大叔,当年不是你先喜欢别人的吗?肯定是她难受在先,所以现在你难受也是活该!”七七幸灾乐祸地说。
“嘉茉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呀!”我摊开手说。
“大叔,我能理解她为什么跟别人做那事,而且还怀了孕。她呀,一定特别特别爱你,”七七闭上眼睛说,“当我知道我喜欢的男孩不喜欢我,他愿意和那个贱人睡但不愿意跟我睡的时候,我特别沮丧。真的,我就想去随便找个谁睡一睡,做个连自己都讨厌的事,才愿意相信,别人真的讨厌自己。大叔,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太难受了,难受到自己都嫌弃自己。”
七七静静地靠在我肩膀上,我轻轻揽住她,听她细细密密地讲自己的心事,然后想多年之前我错过的那个女孩的心事。
“大叔,你还爱着13分女孩吧?”七七仰起头问。
“谈不上爱。”
“那你为什么念念不忘?”
“是惦记。”
“惦记会因为她有新男朋友而不高兴吗?”
“我真的不是不高兴,我希望她好好的,只不过因为这种好不是我能给予而有点……怎么说,遗憾吧。”
“大叔,我不懂,你说得太复杂了。可我觉得,爱过一个人,是会因为他的幸福而真心欢喜的,只有爱着一个人,才会因为他的幸福里没有自己而难过。”
“哦,是吗?”
“是呀。”
七七沉沉睡去,我却一直睁着眼睛,仔细端详这个宁静的夜晚,企图从中找寻令自己安详的那一片黑暗。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