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又要到新年,紫菀山庄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他们都失去了亲人,所以他们将紫菀山庄当作了自己的家,依靠着彼此。
除夕之夜,紫菀山庄的人准备一起过除夕,他们在大厅围着圆木桌,白眉扶着莫少华就坐,自从白眉照顾他以来,他的精神好了许多,因为白眉研究出治疗失明的药物,依靠外敷内服,莫少华的眼睛有转好的希望,大家都夸赞白眉的医术精湛,而白眉只是谦虚地摇着头,至于腿骨的治疗,白眉仍旧在研究中,大家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大家各怀心事吃着饭,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丫鬟云儿说,“不知道若兰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当场的人当场停下了动作,脸色僵硬地看着云儿,云儿看到了莫少华和大家的表情,才知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连忙补救,“莫少爷,我的意思是说若兰姐姐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众人的脸色依旧那样僵硬,反倒是莫少华开口说,“是啊,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你们明天就准备点她爱吃的菜,说不定她哪天就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方叔和绿竹都看到了他脸上落寞的表情。他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祝大家在新的一年平安幸福。”
然后接着斟了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莫少华脸上是笑着的,但是在座的人都知道他心里的苦,他派去保护若兰的人捎来的消息,若兰在北城祭拜完阮雨萱以后买下了一座小小的别院然后独自居住。
莫少华知道那是她儿时和阮雨萱生活的地方,她曾经对他形容过那个房子,
“青砖黑瓦包裹着悠长的走廊,从走廊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是陈旧的木楼,从木楼走上去,能听见木楼梯嘎吱嘎吱的声音,每一个台阶有些高,走得有些吃力。走上去,是一座小木门,打开它,是一个狭小的阁楼,阳光从阁楼的小玻璃窗上射进来,偶尔会有小鸟停留在玻璃窗上,又很快地飞走。我曾爬到桌子上去打开玻璃窗,希望窗外世界能像阳光一样照射进来。”
那是若兰儿时的一整个世界,现在她躲了进去,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出来了。方叔阻止了莫少华,“不要喝了,再喝就醉了。”
莫少华笑着,“醉了才好呢,醉了我就能进入梦里,暂时抛开人间离愁,醉就醉吧。”白眉抢过他的杯子,打着手语。
方叔看懂了白眉的意思,然后将白眉的意思转达给莫少华,“白眉说你的伤口现在在恢复的阶段,不能够喝太多的酒。”
莫少华低声自语着,“身上的伤恢复了又如何呢?我还是一个废人。”
白眉和方叔送莫少华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歪歪倒倒地躺倒了榻上,口中含糊地喊着若兰,即使醉了,他也无妨搁浅这份情谊,绿竹远远地看着莫少华,心痛地流下了眼泪。
自从向莫少华表明了心迹,绿竹就不再靠近他,紫菀山庄的人对于除夕的这顿饭都吃的食不知味,夜里,绿竹回到了房里,收拾了行李,然后留下一封信离开了紫菀山庄。
绿竹离开的时候,黑云遮住了星月,她踏上一条未知的路途,离开了紫菀山庄的保护,黑暗中,她没有提灯,勇敢得往前走去,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
绿竹留下的信寥寥数语表达了自己对于莫少华和紫菀山庄里所有人的感激,大家尽管遗憾,却都抱着祝福希望绿竹能够找到自己幸福。而莫少华却有些惋惜,他苦涩地问方叔:“我是不是逼走了她?”
方叔安慰着,“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都没有办法替她做出选择不是吗?”
莫少华叹了口气,“如果我自私一些,也许可以接受她。”
方叔道:“可是从来就不是那样自私的人不是吗?”
白眉每天依旧忙着研究治疗莫少华眼睛的方法,他脸上因为涂着药膏抱着厚实的绷带,半月要换一次药膏,就这样,这个新年在大家的忙碌中悄然走过,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若兰离开之后,紫菀山庄里的人生活得十分平静,莫少华却陷入了更深沉的思念中,他每日总会感叹着,询问着身边的人,“今天有人来这里吗?”身边的人都回答:“没有。”
如同和往常一样的黄昏,夕阳西下,橙黄色的晚霞照应着紫菀山庄的每一个角落,紫菀山庄的人正忙着做饭,自从若兰离开之后,方叔就让莫少华坐到大厅和大家一起吃饭,一如往常,方叔去书斋搀扶莫少华进入客厅吃饭,而当莫少华走进客厅的时候,若兰就站在大厅的门口,她面带笑意得和大家打招呼,当莫少华听见了若兰的声音,他的身体一颤,仿佛要跌倒,方叔用力扶住他,小声对他说,“你的脸上缠着纱布,她看不清楚你的脸。”
他的脸躲在纱布的下面,否则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若兰依旧笑着,走进他,询问着方叔,“这位是?”
方叔忙说:“他是我救下的一个病人,他的面部生疮,我想要治好他。”若兰依旧看着他,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深意,仿佛在寻思着他的故事,又仿佛是在诉说着什么,片刻之后,她问:“不知这位病人叫什么名字。”
方叔想要代替莫少华说,结果莫少华开口了,声音嘶哑而苍老,“我叫老李,一直听他们说起若兰小姐,没有想到今日会见到你。”
若兰说:“老李你好,看来我们很有缘分。”仿佛是莫少华的错觉,若兰这样说的时候,声音竟然在颤抖,眼眶有些湿润,仿佛是忍着眼泪的,却依旧保持着那样优雅的姿态。
这顿饭,紫菀山庄所有的人都吃得心不在焉食不知味,方叔对“老李”的故事进行了编造,让若兰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方叔告诉若兰,老李是在若兰离开之后他在海川附近的村庄救下的人,他得了传染病,所以抱着纱布,为了防止大家被传染,就让他住到后院的书斋中,平日里精通医术的白眉和他会照料他。关于绿竹的离开,方叔也编造的十分清楚,只说她想要找寻自己的生活,所以才离开,若兰只是听着,然后理解地点头。
莫少华的心里有欣喜,也有难过,她回来了,终究还是见到他了,虽然他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她的眼前,如同陌生人,以后再也无法靠近了吧。
莫少华快速地吃完饭,然后起身要走,因为腿脚不便,起身的时候险些跌倒,若兰连忙起身要扶住他,他迅速地躲开,惊慌得说:“你不要碰我。”若兰一惊,他方知自己失态,忙说,“若兰小姐,我的病会传染,你最好还是不要靠近我。”若兰怔住,方叔已经扶住了他,然后对若兰说,“老李只是为若兰姑娘着想,你不要见怪。”
若兰摇摇头,没有答话,看着方叔搀扶着一瘸一拐地他离开,眼神久久没有离开,直到他的身影不在。
莫少华虽然一瘸一拐,却走得极快,他甚至想要脱离方叔的搀扶,方叔也只好加快速度,陪着他回到书斋,拔下书斋的门闩,他快速地躺倒榻上,将自己缩进被子中,只说,“我累了要睡了,你出去吧。”方叔知道,他现在的心里有多么的难过,他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说,“莫少爷早些歇息,我出去了。”然后关上门,离开了书斋。
没有走几步,就见到若兰站在后花园,直直地看着书斋,脚步却不再靠近,只是站着。方叔上前,“若兰小姐,这里凉,早些回房吧。”
若兰看着方叔,语意深长地说:“莫大哥,他还好吗?”
方叔惊讶着,“你已经知道了?”
若兰回答,“他可以蒙着他的脸,可是蒙不住他的气息。”
方叔感慨着,“若兰姑娘果然是有情有义的奇女子。”
若兰问,“他伤得重吗?”
方叔说,“莫少爷现在眼睛还看不见,腿骨断了,走路不便,内力尽失。”
若兰继续问,“他的伤治得好吗?”
方叔回答:“白眉已经在想办法了,试了几种药,要过半年才知道会不会有效。”
若兰按捺这自己的问题,只是说,“方叔,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看看他,你先回房吧。”
方叔领命离去,若兰慢慢走进书斋,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小声得对着门说,“没有关系,已经都过去了。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莫少华迷迷糊糊地睡着,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若兰见到了残缺的他,然后害怕地大叫,他恐惧地醒来,喘着气,只是清晨时分,太阳还没有露脸,整个紫菀山庄一片安静,而他再也睡不着,他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方叔,走下床开门,若兰端着一盆水站在门口,声音清亮,“老李,我打了水来给你洗脸。”
若兰的声音让莫少华感到慌张,他按捺着自己的情绪,“若兰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若兰端着脸盆进去,然后放下对他说,“我习惯了早起,听到你的叫喊声想来看看你怎么了。方叔在厨房熬药,所以我就过来了。”
他忙应着:“我没事,就是做噩梦了。”
若兰望着他,心疼得留下了泪,眼神中透露着关心,这份温暖已经很久远了,他虽然看不到,却真切地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关怀。若兰放下洗脸水盆,对他说,“既然醒了,就洗脸吧,我帮你把纱布拆开。”若兰正要去拆他的纱布,他害怕地向后退去,“不,你不要碰我。”
若兰伸出的手立刻停住,她并没有生气,只是说,“那好吧,你自己洗吧,我出去了。”
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斋。自从若兰回来,他就想死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她,明明想要见面,见了面只好远离。
这样的日子于莫少华而言无疑是煎熬的,他狼狈地感受着她走出了书斋,身影渐行渐远,而他看不到若兰是强忍着眼泪离开的。
若兰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去回想在紫菀山庄的每一个细节,想起黑夜中的影子,想起黑夜中的叹息,想起那个诡异的书斋,想起紫菀山庄每一个人时而露出的奇怪表情,于是她明白了一切,她责怪自己没有过早的发现一切,她回到了这里,想要见他,而真的见到时才知道,他是那样的苦,他连承认自己存在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她只好装傻,装作她没有发现他影藏在纱布下的那张脸。她回到房里,拭去脸上的眼泪,他的恐惧像一条鞭子抽的自己深疼。她鼓起了勇气,对自己说,没有关系,至少他还活着,那已经是上苍对她最大的恩赐,她应该有更多的耐心去靠近他,让他接受自己,她相信坚持的力量。
白眉为他换药的时候,若兰悄悄地躲在门外看着,透过朦胧的窗纱,她看得并不清楚,智听见他说,白眉,因为你听不见,所以我才愿意对你说,我本以为,她不再回来了,毕竟这里的生活太安静,没有生趣,我们这些人都是躲避灾难才会呆在这里,而她不同,她那样美好,那样年轻,她应该去做一些比留在这里更有意义的事情,而她还是回来了,我没有想到她会见到我,而我却没有勇气面对她。我真怕她见到我这个样子,她一定会心痛,说不定还会害怕,所以我只好躲着她。”
若兰险些就推门而入,想要告诉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摸样,她都是他的莫少华。而刚要用力的时候,听见方叔的声音,“若兰小姐,请离开吧,他恐怕不愿意见到你。”
若兰看着方叔,眼眶中含着泪,“方叔他为什么要这样逃避我?”
方叔一愣,躲避着若兰眼神,“若兰姑娘,莫少爷太爱你了,不舍得你喝他一起受罪。”
“他难道不知道我见不到他才是受罪?”若兰强调着。
方叔大惊,“既然这样,若兰姑娘为什么不说穿呢?”
若兰细声道,“因为,他现在还不愿意面对我,所以我只好等待。”
方叔软下声调感叹着,“明明那样近,却硬是要折磨自己,做着徒劳无功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