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哀愁
上帝垂询,必须禀告。我留有的唯一至宝,乃是有时流过眼泪。
夜色中,窗子没关,风很大。白色的稿纸在风中翻腾,一角攥在我手里,像被擒住后剧烈挣扎的白色小鸟。
局势似乎又是一夜之间被扭转的。真应了一句话:商场上玩心计的人没谁是永远的赢家。
看来我舅公沈凡佑实在是个很失败的家主。他在世时老婆跟儿子就背着他以公司名义另起炉灶,一步一步秘密将资产转移,难怪前些日子那么爽快就提议庭外和解,原来还留了这手啊——现在的沈家不仅是个空壳子,而且还是超级烫手山芋,如果沈陌想将局面继续维持下去,无疑要求助于沈锥那雄厚的经济实力吧。
小舅舅特意来透口风。我很奇怪地问他怎么会拿我当盘菜,就算我确实是学商的又如何,优秀绝顶了也只是助理,不是决策者。而小舅舅面色自若地回答我:“无商不奸听过吗?小舫够奸,这就是理由。”他这么说并不过分,过分的是我听了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么说来现在32%的大股东是名存实亡了?”
“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沈家那边的意思是希望沈陌能转让至少6%以上的股权,然后‘有会开会有钱拿钱’,什么也不用管,做悠闲的二股东。”
“这样也不错啊,他目前还是N大副教授呢。”
小舅舅倒没想到我是这种态度,差点跟我急:“金鳞不是池中物,沈陌要胸无大志,还用得着花这么大心思?”
“我知道您很想拉他入股,可那是您的公司,难道会让他做主?说白了不还是二股东吗?算起来他也是姓沈的,当然跟着沈家旗下混比较放心喽。”
“——你这小破孩!”小舅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急败坏样,“精起来千年狐狸似的,就是太懒!什么事拼都不拼就放弃!我不管,沈陌是你介绍给我的,他一天没入股你就得给我忙一天!”
“我怎么帮啊!一没钱二没势,还是在三流大学里混日子混出来的,让我回去写小说吧求您了,其实写小说挺有出息的,没准我能进畅销榜,还能拍电视剧。”
“好吧,我去告诉你妈。”他作势要走。
“等等!”让我妈知道还得了,“沈陌又没跟我开口,难道我自己跑去说‘我来帮你’?然后他问我‘怎么帮’,我就说‘还不知道,让我想想’?”
“三个诸葛亮顶一个臭皮匠——啊呸!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你小舅舅我一直是凭着人脉打天下,虽然书没念多少,可朋友交了一大堆。”
“那就行了,找您朋友。”
“别走啊,给我回来!现在跟姓沈的硬碰硬肯定不行,至于软的事情交给你们这些脑筋活络的年轻姑娘会简单很多,知不知道?”
别的我不清楚,但可以确认的是除了我之外,他连舒雯亦想一并拖下水。
“不行!有压力的事我从来不做,成功的还好,办砸了全是我背黑锅,免谈!没门!绝不答应!”
又到了每月赶稿的时候,这玩意跟大姨妈一样折磨人,我坐在电脑前枯竭得不行。无聊地想起好像沈陌有本书稿在我这里,虽然知道那玩意对我毫无用处,还是摇着头爬上书架取了下来。
已经落了一层灰,呼地一口气吹下去,鼻孔猝不及防顿时充满粉尘。抽出来刚翻几张就嗤之以鼻:切,居然用法文写的!难怪如此放心地寄存在我这儿,以为我文盲看不懂是吧!不好意思得很,本人还偏偏会一点,写书虽不可能,至少看懂不在话下。可转念一想,沈陌既然看过我学历,那就该知道我学的是英法双语才对。
草草看了看,是本诗集评论,第一首叫《哀愁》,作者缪塞的生平我知之不详,但诗是读过的,而且当时还很喜欢。
TristesseJ'aiperdumaforceetmavie我失去力量和生气
Etmesamisetmagaieté;也失去朋友和欢乐;
J'aiperdujusqu'àlafierté甚至失去那种使我
Quifaisaitcroireàmongénie.以天才自负的豪气。
Quandj'aiconnulaVérité,当我认识真理之时,
J'aicruquec'étaituneamie;我相信她是个朋友;
Quandjel'aicompriseetsentie,而在理解领会之后,
J'enétaisdéjàdégo?té.我已对她感到厌腻。
Etpourtantelleestéternelle,可是她却永远长存,
Etceuxquisesontpassésd'elleIci-basonttoutignoré.对她不加理会的人。
Dieuparle,ilfautqu'onluiréponde.上帝垂询,必须禀告。
Leseulbienquimeresteaumonde我留有的唯一至宝
Estd'avoirquelquefoispleuré.乃是有时流过眼泪。
上帝垂询,必须禀告。我留有的唯一至宝,乃是有时流过眼泪。
夜色中,窗子没关,风很大。白色的稿纸在风中翻腾,一角攥在我手里,像被擒住后剧烈挣扎的白色小鸟。
我一口喝干冷掉的咖啡,推开椅子,下楼。
“不是说了由你处置吗?”驾轻就熟地闯进沈陌书房,他只看了一眼纸包就继续面色自若地敲笔记本。
“前提是我不愿意进你们那间破公司的话。”弯起手指叩叩桌面,“喂,不用我再准备什么求职简历啊家庭关系成分表啊之类的吧?”
沈陌又按了几个键,合上翻盖,“可不可以问一下改变主意的原因?”
我四下找椅子,“突然发现稿子写不出来了,我每个月还得分期偿还我妈这么多年来的抚养费呢,此外还有养老金、医疗保险要缴,再说我和我妈本来就是梁家最穷的,偏偏还都没有存钱的习惯……”
“这样啊。我还真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看来在你的薪水问题上得好好考虑一下。”
“别!”我随手翻着他那空旷的桌上为数不多的几本书,“别亏待了我就行。没打算长干,趁机捞一笔收手,办公室坐多了老得快,我还得留着这张脸装嫩。知道梁沁舫生平志向吗,就是找个岁数比我小的美少年搞姐弟恋。”
笑完了站起来,沈陌把牛皮纸袋推至桌子边沿,“不介意的话,拿去吧,如果一本书只有两个人知道,与其留在作者手里,还是由读者保管比较有面子。”
“笑死了,与其做你的忠实读者,我宁愿当热爱恶俗八点档和三流肥皂剧的二百五,起码买的人多看的人更多。这年头,弱势消费群体没有发言权!”
“谢谢。”
台灯的光线似乎暗下去了一点,只是一点点,从明亮变成昏亮。由亮变暗的瞬间,他对我说谢谢。
语气淡柔。
我像被什么击中,奇怪地回头去看他。
“为什么你认定我会帮你?”我问,好笑又好气,“为什么你认为我值得你说谢谢?”
他并不意外,继续笑意浅浅地凝视我,“说谢谢并不需要理由。”
我跨过凳子,重新坐下。十指交叉笑眯眯地顶着下巴,“有些话还是说在前头的好。我自认从没做过什么要别人感激的事,受不起,也不想受。还有,别以为对我说谢谢,我就有义务为你做牛做马,你要知道,我只当一切是游戏,我还在玩,随时抽身不成问题。我可以穷,可以被人鄙视,但我绝不要失去自己,即使孤独一生,梁沁舫也依然是梁沁舫,而不会成为必须依附别人才能说出口的名词。”
他的笑容微微收敛,下一刻却为之更深地绽放。
“作为交易,如果那些是你开出的条件,我绝对能让你满意。”
我详细整理了一下沈陌和小舅舅的计划。算是分庭抗礼,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只不过跟沈锥私下转移企业资产行为不同的是,他们打算集中手头资金在国内成立一家公司,公开与加拿大的总部叫板。
沈陌有32%的股权,沈锥有26%,他母亲唐薇有2%,不过很显然,这些现在都是无聊的数字而已,一家空空荡荡无钱可分的公司,即使你有第10章0%的股份又有什么用呢。每年20%的红利……如果赢利额写着一百块,拿二十块分给你,你要不要?
聪明人当然会另立江山,放弃名义上的那32%。
看着沈陌在转让6%的股份转让合同上毫不犹豫地签了字,我忍不住感叹:“沈家的钱已经被沈锥挖空,你连股份都要送给他,让他做名副其实的大股东——哎,唯一的优势也离你而去,怎不叫人唏嘘。”
“人生有得有失,何必介怀一个数字。”相对于我的无病呻吟,他倒显得无所谓,好像让出去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东西那么大方,“我叫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嗤地哼一声:“这件事情本身并没什么难度,但你无疑是叫我往火坑里跳。”
他笑,“我知道为难你,好吧,你小舅舅那边,由我去说。”
这算是给台阶下吗?我撇撇嘴角,“其实你为什么非得自己注册一家公司不可?接受我小舅舅的邀请,把资金投入他的公司里做股东不是很好吗——你是不是信不过他?”
他抬眼,十指交叉,依然是那副很好看的姿势,“除了自己,我谁都信不过。”呵呵,这就是读书人的血性吧?可以圆滑,却绝不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且我相信,你小舅舅也不会完全相信我。我愿意跟他合作,合作——而不是全权委托。”
他说的有道理,可我也得泼他冷水:“上次我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你了,任何新成立的公司要具备上市资格,必须三年连续盈利且营业额至少维持在30%以上,此外还有一年辅导期,也就是说,再快再快也要四年以后,我们才能在股市里跟沈锥进行较量,这还是在不发生任何意外的前提下。而实际上,四年里谁也不能保证我们一定能盈利,谁也不能保证沈锥会不会完全架空沈凡佑在加拿大的势力,会不会发展得更加壮大。退一万步讲,我们四年后成功上市,那也只是初出茅庐,和在美国证券交易大厅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沈家地产公司NOX依然有着一段蔚为壮观的距离。而且,你说过,你不能等四年。就算你肯花四年时间,梁小姐我还不乐意赔上这段青春大好时光陪你奋斗。”
四年啊,我写小说说不定都成名了!
他很有耐心地听我说完,慢条斯理地竖起手中钢笔,“让公司立即上市,这就是我给你的第一个任务。”
我叹了口气。本人学贸易的哎!证券方面只略知皮毛而已,他居然上来就摔给我这种难度的事情。
回忆一天前,我请教专家舒雯:“一间刚成立的公司要如何上市?”
她劈头盖脸地回答我:“你做梦。”
“我认真的!”
“我也不是开玩笑,从有历史以来,没有任何一家公司可以在成立四年之内上市,如果有,那绝对是违法经营,你死心吧!还有别的事没,没有我睡觉了,明天上课呢。”
“你一定有办法!你不是最善于钻空子走旁门左道嘛!”趁她还没挂,我哇哇地叫起来。
“你要死啦!”舒雯咳嗽起来,大概是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了,“都告诉你没可能了,写小说呢?换个题材吧,你说的这个,绝对行不通的。”
我长长地、长长地呼一口气:“小说?小说里我别说让一家刚成立的公司上市了,我就是让它控制整个世界也没问题!现在本人再认真地跟你重复一遍,我一定要让一家刚成立的公司立即上市,一定!我知道很难,但你必须帮我解决。”
“而且,”我说,“我知道你行。”
“你这是逼我干违法乱纪的事呢……”
“我相信你,你可以办到的,用正当手段。”
良久,那边长叹一声:“你真看得起我,我要能做到这点我也就不是普通人了。”
“你本来就不是,你是变态。”我嬉皮笑脸,“知道什么是变态吗?变态就是能改变别人对你的态度的人。”
舒雯去大学教动画制作不过是去年4月的事,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证券公司、投资公司还有银行里摸爬滚打。证券这一行,说真的,女孩子很少,男人们大概已经自我膨胀到了某种程度,所以像舒雯这样漂亮年轻的女孩子反而不讨好,一开始去的时候根本没人愿意相信她能干三个月以上,更有甚者,说这姑娘是来傍大款的吧。
舒雯22岁的时候,她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一百万,不过只在信用卡里呆了短短几天。因为和投资公司是捆绑账户,人家赔她也要跟着套进去,尽管如此,舒雯的兴奋还是远远大于沮丧:失去一百万跟拥有赚一百万的能力相比,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她自己开投资公司,不过也只有短短半年,其破产原因我没打听,但是倒闭的那天,她的样子比公司开张还要高兴。我知道,她一定是又学到了什么吧,人生经历像浪头一样打过来,再缓缓流逝,我们是其中坚忍顽抗的礁石,抓不住它的痕迹,也不需要抓住,唯一值得正视的,是下一波冲击。
去经历,本身就是人生最精彩的那一部分。
23岁,她离开金融圈,去一家刚刚成立还来不及出杂志的漫画公司参与策划,做网络平台,每个月拿固定工资和提成,心满意足地朝九晚五,时不时加个班出个差,跟同事骂骂老板打打扫地大妈的小报告,俗不可耐得兴高采烈。那时候我正给这家公司写漫画脚本,依然是自由职业,每次去交稿或开会,都见她坐在储藏室那几十排书架前津津有味地翻正版漫画,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名正言顺地看漫画,是她这一段时期内的人生目标。
24岁,舒雯向总裁提出跟Z大联合设立一个动漫课程专业,计划书递上去后只筹备了3个月就走马上任,开始过讲师瘾。
总之这家伙比谁都能捣腾,一段时间不见就发现她又变了个样,换句话说只交这么一个朋友却好像有一堆死党在你身边胡闹。在我内心深处,并没有把舒雯这样圆滑的女孩当成知心朋友,但我大大小小的事都会告诉她,不经过大脑;也只有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忘跟我这个与世隔绝写小说的套中人联系。
我用玻璃把自己四周围起来,躲在里面,做我的梦。而她,就是围着我的那四面玻璃,透过舒雯,我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云来云去,聚散无常。在我的感觉里,舒雯就是个变不可能为可能的变态。
问了她上市问题的次日清晨,她打电话过来,我刚喂一声就被她劈头痛骂:“害我一夜没合眼,你可知道今天我要上课!一周就上两天课如果再请假的话会被校长砍死的!”
听这口气的嚣张程度就知道她一定想出了答案,我欣喜若狂地唯唯诺诺:“让校长砍我吧,就说我开车撞得你需要卧床一个月。”
“咒我?你不得好死!”
“胡说,我必须得好死——不对,我必须得活着!”那边传来一阵狂笑,然后,“想要立刻上市,不是没有办法,但是要看运气,算是天数吧。”
“洗耳恭听。”只要有办法就行,小舅舅那边怎么也会有点门路。
“听好了,找一家已经上市但因为经营不善即将倒闭的企业,最好是跟你那间公司的经营性质接近,在它摘牌的前一天,注意,一定要是摘牌的前一天,不能早更不能晚——跟它谈判、投资手头的现金,条件是要获得51%以上的控股权,成为公司法人代表。”
“OK,我马上联系小舅舅,他很熟房产界,应该有类似信息,再联络。”我正要放电话突然想起件事,“你一夜没睡要怎么讲课?”
“请假啦!顺便叫校长去砍你!”
全过程如上,回忆这一段时,我是哭笑不得。
“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心里有数了?”看我一个人在那儿笑得若有所思,沈陌悠闲地转了转笔,我发现此人虽然表面上一副谦谦君子样,其实老谋深算,甚至能看穿人心。
“幸不辱命。”我抢了他手里的笔,毫不犹豫地将之解体为笔杆、笔盖和墨水管,过完手瘾后一五一十相告。
他神色如常,只是在听到我说请小舅舅去联络时,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有什么不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不会忽略他任何一个小动作。
“不,你做得很好。”他淡淡带过,“辛苦了,下面的事项还要麻烦继续跟进。”
是,在旁人看来,他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笑意浅了一点。可是在我眼里,他前后态度分明就是云泥之别。
我隐约猜到和小舅舅有关,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当很多事情问不出答案,当人人都在回避你要的结果……
只能靠自己。
成功控制锦隆地产51%的股份后,我的主要任务变成了准备投资计划书,当然,是给沈锥看的那一个版本。
没错,给予极其优厚的回报,邀请沈家如今实至名归的大股东来我们的锦隆投资。
原因很简单,他有钱。房地产公司做的是地皮生意,我们有渠道,有关系,有许多地,可惜因为已经投入所有的资产,目前正急切需要强大的现金流来支撑财政。
表面上是一拍即合的趋势,暗地里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谁又知道呢。
计划书写了差不多快一个月,一来格式忘光了还得回头去翻教材(丢人),二来我一直在等家族聚餐的机会,以便从城建规划局的二舅舅那里了解点内部消息。借口倒是很好编,全家都知道我被职业训练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八卦狂,没事就爱抓住人打听点什么,大到国家前景小到夫妻隐私一律欢迎……所以只一句“我要素材”就蒙得热爱电视剧并且健谈的二舅舅滔滔不绝:“我们局里今天才发生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过来我跟你说,绝对戏剧、绝对火爆到够你写本小说而且还是上中下……”
小阿姨挤开他霸占沙发主要位置,“你们那种政府机关单位哪会有什么戏剧的事,再说小舫写的是爱情小说不是纪实文学,不浪漫的素材派不上用场!舫,最近我一个朋友结婚了,她老公追她的过程巨有意思——”
这边没说完小四沁艶插嘴:“再有意思也是老女人的恋爱,姐姐明明擅长青梅竹马的校园爱情,最好还是暗恋,这方面应该问我!”
“你?你是不是跟班里哪个男生搞上了?”小阿姨注意力转移到女儿身上,八卦果然能让人变可爱,一波三折后,我终于得以不受干扰地从二舅舅那里套取信息。
小舅舅是知情人,帮起忙来基本不遗余力。投资在锦隆的那笔资金里,沈陌占百分之七十,小舅舅占百分之三十,这些钱在沈锥眼中是九牛一毛,但对于原先濒临倒闭的锦隆来说,却是庞大到足以注活企业的现金流,沈家果然财大气粗呵。
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小半,接下来则期待计划书能够打动沈锥,让他同意投资,进军国内地产市场。
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纸时,我哗啦哗啦摞起来,噔噔噔一口气冲下楼,敲开门后熟练地闯进沈陌的书房。
房间依然整齐得过分。不管他写论文时需要找多少资料看多少书,他都会在用完后一一收拾起来。
桌子的右手抽屉开着,记得某次他就是从那里面拿出了我丢下的黄猫。随意瞥了眼,空空的没什么东西,除了剪刀胶水(大概是剪报纸的时候用)等杂物,还有一个全是法文的小塑料瓶子,我认得几个字,是维生素片。
背后冷不丁的一句话:“怎么,想一起吃消夜?”
“好!豆浆油条清粥小菜我随意,热的就行。”我边转身边附和,哼一声,“消夜等下吃!先看看我的杰作有什么需要修改。”
“你念吧。”
他竟然漫不经心地甩给我这么干脆的几个字,我气得憋了一肚子大便。
“你不是还没睡醒就是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老学究!不许看不起生意人!”我摆出打架的姿势。
相对于我的嚣张气势,他只弯起眉来笑。
“早说了,我信得过你的能力。计划书放那就好,等会儿我会看……知道我在巴黎时,最喜欢去的一个地方是哪里吗?”
突然间他就转换了话题,而且是完全不相干的话题,一点过渡都没有。
而我的思维竟然很快就跟着转了过去:“旧凯旋门?”在书内页的那张照片里,我记得背景是旧凯旋门。
他静静地笑,然后摇头,“不,是圣日尔曼大街。再确切一点讲,是圣日尔曼大街上,那些橱窗。”
“为什么?”
“你去了才会知道。”
“欺负人是怎么着?我这辈子怎么可能去巴黎!何况是‘去了才会知道’而不是‘去了就会知道’,我懒得费这个神,直接说答案!”
“真是懒圣。”他拿起茶杯要喝,发现已经空了,便又面色自若地放回垫子上,“曾经有一个女孩儿,因为看圣日尔曼大街上PaulKa的橱窗走神,差点被车撞死,可她却说这很值得。”
“什么狗屁解释啊,果然只有脑袋里装着猪油的法国人才说得出口——不,虽然那女孩无疑是个傻子没错,可你这个相信的人才是傻中极品。你确定PaulKa没给你们钱让你们去做广告?”
“所以我说去看了才会知道。”沈陌置若罔闻地微笑着,不愠不火。
跑出来,不理会他。这个人时而现实时而又梦幻到让人摸不着北。我隐约记得自己当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就盘旋在他那句话之后,但,内容忘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写了一段极其拗口的话,回过头去反复地读,反复经历别扭,却不知道究竟哪里有语病,卡得心里发慌。
时间太晚,不能打电话给舒雯,而且即使打给她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上帝注定你要一个人承受秘密的时候,便连回忆都给剥夺了。上帝啊,上帝,你要垂询,我一定禀告,只是我留有的唯一至宝是什么……自己也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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