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加建
噓!别出声。你听,你听——
是什么声音,什么场景
迅速地向我们靠近
呵!这是机枪的连射,大炮的轰鸣
这是弹片横飞的唬唬尖啸
这是子弹撕裂空气
瞿瞿瞿瞿死神磨牙的声音
快!快!低下头、弯下腰
快躲进这77年时光筑成的掩体里藏身
你只能从这一行行铅字组成的百叶窗后面
远远地,观看当年一幅幅血战的场景
而我,却要提起步枪突破这张薄薄的纸页
跑步奔向东阳关,支援正在浴血苦战的川军
1938年2月15日。
东阳关阵地。川军47军178师防守。
东阳关城楼上,师长李宗昉与参谋长张持华挺立城楼。
李宗昉:
嘿!你这个老头,咋个闯到这里来了?
你不拄拐杖,却提了一杆步枪
快走开!这里不是养老院,这里是战场保卫国土,自有我军人承当
我:
我不得走!
消灭那些屠杀无辜者的野兽
在与这飘扬在头上青天白日滿地红不同的八一军旗下
我也曾经英勇战斗
这与政治风云变幻无关,与过去和未来无关
与政党和主义无关
与年轻和年老无关
它发自人性中的良知,哪怕隔了77年倒错的岁月
同样能把你我胸中的热血点燃
李宗昉:
好!老兵
你看:关前右翼的制高点
香炉峰,日军正向我阵地猛烈进攻
一0六二团团长罗时英带领两个营守在那里
他们没有炮,只有几挺机枪
却遭到日军几十门大炮几十挺重机枪轮番轰击
香炉峰阵地上硝烟弥漫,工亊全部被摧毁,川军弟兄的尸体铺满山头。
没有亲身参加过战斗的人
我无法向他们讲述战争
我无法用这无声的文字
让你充分听到
震耳欲聋的爆炸和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哀嚎
我无法用这单薄的文字,使你
切实感受灼人气浪的冲击和刺鼻的血腥
在我的周围
死神具有了鲜明的色彩
那是烧灼人体硝烟的黑,与
脑浆迸出的惨白和皮开肉绽的鲜红
在我的周围
死亡呈现出鲜明的色彩
那是烧焦人体的黑、与
脑浆迸裂的惨白和皮开肉绽的鲜红
意识在这一团混乱中早已裂成纷飞的碎片
只围绕着一个中心旋转,那就是死里求生
只有当战友的鲜血溅上自己的军装
恐惧立即凝固为坚硬的仇恨
热血冲击头脑,仇恨脹红了眼睛
强烈的欲望只是杀死敌人!杀死敌人!杀死敌人!
一条残酷与庄严的法则悄然挺立,无论是
正义与非正义的战争
1938年2月15日.午后。
日军猛攻香炉峰不克,遂转向中央天主坳阵地发起进攻。一0****团中校副团长王杰才带领两个营兵力防守。日军集中全部火炮与轻、重机枪疯狂向阵地轰击,他们的后继部队不断开到,欺负我军无长距离打击能力,公然在我机、步枪射程外的山麓集结。
你可知道舍身取义的烈士们也有悲凉?
你可明白勇对死神的战士也有优伤?
正是这些营养不良衣不蔽体装备简陋的川军官兵
要和体格壮实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日军对抗
激战两天之后,1938年2月17日.上午.天主坳阵地。两天日军轮番炮击和飞机轰炸,阵地上已经是一片火海。反复撕杀中,一线杨孟侯营官兵几乎全部阵亡。预备队罗功亮营也伤亡累累,可他们仍然及时冲上阵地堵住了缺口。
情况危急!
此刻我从香炉峰奔向了天主坳阵地
穿过枪林弹雨,我身上却毫发无伤
因为我是来自77年后的和平岁月
我的心却切实穿越时空阻隔投入了这个战场
此刻我是川军一个年青的士兵
紧握着上了刺刀的中正式步枪
跳进堑壕这种步枪我只能单发射击
身边的战友在不断伤亡
密集的敌人步兵已经突破了阵地前沿
敌坦克压平工事,履带上粘满前沿我军的血肉脑浆……
猛然间,我听见不远处有人
大吼一声
硝烟中闪出一个全身捆滿手
榴弹战士的身影
他大声喊道:“老子拼了!
老子是自流井来的兵
盐巴吃得多,骨头长得硬
一条命掉换个铁乌龟,死了
当?疼!”
话音未落,这个粘滿血迹的年青战士已经冲向敌人坦克
一声爆响,我眼前立即地黑天昏
呵!我的老乡!我还没有看清你的容貌
更来不及询问你的家庭地址和姓名
日军猛攻天主坳阵地的同时,也对两翼的阵地发动攻击,其中尤以老东阳脑的战斗最为惨烈,一0六三团团长孙介卿带领两个营防守,一线周策勛官兵同敌人反复展开肉搏,肉搏中周营长全身多处中弹,壮烈牺牲。
肉搏!这是战争中人性凶残一面的极度发挥
死神引诱人们以嗜血为最大欢乐
在枪托与头颅同时破碎之上,刺刀与骨骼同时折断之上
意识和情感坠入无底的黑洞
正义和非正义的引领也一下抽空
扼住咽喉,从眼眶里抠出带着神经索的眼珠
咬断脖子,看颈动脉破裂的鲜血向四方喷涌
保卫国土和生命的崇高目的竟然只能用这种方式呈现
这真是历史的永恒悖论,人类永远的悲痛!
当日下午,日军一支500人的轻装先头部队在汉奸带领下,从崎岖陡峭的山路绕到我军侧后,奇袭和占领了柳树口这个山口,切断了我一七八师的后路,并向不远的黎城挺进,另一路从河南林县来的日军已突破我友军防线,长治危急!军长李家钰急电一七八师师长李宗昉率部撤向长子县,协同一0四师防守战略要地长治。
一0六一团黄高翼连官兵临危受命:在香炉峰阵地外设伏,掩护全师转移。
团长杨显明:
黄高翼,你是军长栽培出来的子弟兵
万毋辜负了军长的教诲,“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若有不测,你的家小由我照料!
我会尽到我该尽的责任。
黄高翼:
是!团座,你放心
自从我穿上这身军装,就早已认定
效命疆场马革裹尸
这是男子汉最大的光荣
杨显明:
你只有三百多人三挺机枪
该怎么与拥有飞机大炮坦克的上万敌人对抗?
黄高翼:
我明白,全师三千多个弟兄的安危就靠我这里
我不敢有一丝懈怠、一点恐惧
我会充分利用有利的地形地物
我会巧妙地安排火力布置兵力
既然我全连官兵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团座,你就放心跟着全师弟兄迅速转移!
杨显明:
再见!黄连长……兄弟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黄高翼:
哎,真想喝一口家乡涪江的水
好清亮,好甜呵!
次日清晨8点,日军在发现我一七八师主力已安全撤走之后,满腔怒火发泄在黄高翼连官兵担任阻击的阵地上,大炮飞机坦克全部出动。我军弹药耗尽,黄连长率部与敌反复肉搏,终至全部壮烈殉国,
为时三天的东阳关守卫战结束,日军伤亡一千余人,我川军伤亡两千余人。
风云变幻,年代久远,77年前为国捐躯的川军一七八师官兵,绝大多数已经查询不到他们的姓名和家庭地址。
仅以此诗长卷,为他们树立一块矗立在时空之上的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