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银杏下的幽灵(下)
照耀着千百年前甚至更久更久以前的地球的月光,此刻仍然静静地笼罩着这个沉睡中的城市。人类曾经把手伸向这只目睹了太多变迁的银色眼睛,然而再强大的力量和梦想也有终究无法改变的现实,多少年来它置身事外,在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上,一直一直,继续自己若有若无的使命。
“我们去哪?”
他们以散步的速度走在大街上,时而因为偷懒不想穿越街区,直接越过巨厦的顶楼……而一上一下之中,自己的耳膜被自己制造出来的猎猎风声所贯穿,就像多年前他们在一瞬间穿越那些高山、平原、湖泊的感觉一样。
“马上就到。”
嘉睿瞥一眼神情闲定的男人,曾经无话不谈的好友洛伦佐·拉菲克,那些像全世界酒肉朋友一样酩酊大醉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我说,这些年你都死哪去了?”
“我去了很多地方啊。”洛伦佐带着笑容回答,“战场、墓地、沙漠、冰川,还有地狱。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生活很有意思。”
那神色轻描淡写,似乎在说自己刚去酒吧,碰到一个漂亮女人并拥有了一夜艳遇般轻松自在。他有一双西方人的湛蓝眼睛,总是含着笑向上扬起的嘴角,金色长卷发用根旧得掉了颜色的带子束在背后,双手戴一双磨得很薄的黑色皮手套,完全是一副浪子装束。
他们在一片工地高高的鹰架上停下,洛伦佐俯视着脚下渺小的建筑物,“这里不久以后会出现一座度假山庄,平均每幢造价500万,人类真是特别喜欢粉饰自己巢穴的动物。”
鹰架上空的圆月异常的大,银色之中的阴影斑驳不堪,正是那一部分阴影粉碎了人类对它的幻想,童话依旧在,而高度发达的文明已注定不会有人再相信。
“现在,麻烦你先给我解释一下,市立第一高里那棵银杏树是怎么回事?”
“正如你所见,我把它变成了寄生魔。”
洛伦佐有条不紊地为他解惑。
“废话!我要的是你这么做的理由。”
“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呢……理由吗?再明显不过了。”洛伦佐嗤笑两声,“我要解放所有无家可归的怨魂,它们在阴阳界流浪的命运——从此结束了!”
嘉睿皱皱眉。
“不过你放心,释放怨灵对人类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洛伦佐摇摇手指,“大部分人肉眼不会看见,只是那些通灵体质的人要稍微受点惊吓而已。”
“对人类没有影响?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恶作剧,你还用得着等十四年吗?”
洛伦佐没有马上回答,仿佛响应似的,银色月影的中心出现了一个黑点,越来越大,逐渐变为许许多多的黑点,伴有嘈杂的声音。
“来了。”他蹲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瓶白兰地灌了一大口,脸上弥漫着微笑。
无数的蝙蝠,在鹰架上空盘旋,形成了一块面积不小的黑云。不过用云这样的比喻显得太和平太诗意了,那应该是一场龙卷风才对,随着蝙蝠的振翅飞舞,风中心的风眼处出现了一张异常妖艳美丽的人脸。
蝙蝠化为一丝一丝黑雾,向‘他’或者‘她’汇聚而去,最终凝结成一个完整的个体。风中飞扬的黑色长发让人联想到永恒的夜色,苍白到透明的皮肤,鲜艳欲滴形状美好的红唇,还有一双宁静碧蓝得像高山湖泊一样的眼睛。
黑色的斗篷,黑色的礼帽,光线根本无法穿透他,无法照亮他,他是亘古以来融于黑夜的一部分,让人浮想联翩又心惊胆寒;这一在神话时代被放逐的神灵的后裔,诞生于月色之中的古老种族——吸血鬼——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两个人面前。
斜了饶有兴趣盯着这一幕的那人一眼,嘉睿咳嗽一声,洛伦佐终于开口:
“介绍一下吧,这是血族的罗马亲王,狄奈思。”洛伦佐弹了弹手指,“很久不见啊,从罗马赶到翠奂国来很累吧,狄奈思?”这后面半句,他是用意大利语说的。
“是啊,不过,既然是恩人召唤,自然再远也要赶来。”狄奈思浮现出一个绝顶漂亮的笑容以意大利语回答道。他接着向嘉睿彬彬有礼地致意,并把手掌摊开,掌心里躺着一只纯金打造嵌有孔雀蓝宝石的尾指指套,异常华美。
“一千三百年前,我从一个清国妃子那里得到的,匆促成行,就把这个送给您吧。”
他的美已经逾越了男与女的分别,叫人目不暇接地看上一天也不会腻。嘉睿把指套套在手上试了试,竟然大小正好,不由得评价:“那妃子的手指可真壮实。”说罢又取下来,并抛给吸血鬼亲王一个物品,“礼尚往来,这给你。”
狄奈思拿到眼前,晶莹剔透的晶石在月光下放出完全不逊于钻石的耀眼光芒,他笑了起来,“这个该不会就是传说中比钻石还坚硬,即使在再高的温度中都不会融化的‘极冰’吧?”
“只是水变的,不值什么钱,拿去当装饰品吧。”嘉睿淡淡地说,“绝对环保。”
“不愧为有‘水之魔法师’之称的嘉睿。”狄奈思叹为观止地合拢五指,“我一定会好好保存这份珍贵的礼物。”
“嘉睿真偏心,一次也没给过我。”洛伦佐含着瓶口笑道。
“你有问我要过吗?”嘉睿在他喝光最后一口前夺走了瓶子,“你这酒鬼,给我留点!”
对此,狄奈思忍俊不禁,淡淡一笑:“血族里的其他亲王也会很快聚集过来,相信不过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
“希望你们的法力还没有在安定的十四年里变得迟钝。”洛伦佐做了个调皮的表情,转向嘉睿,“除了血族,还有狼人,只不过他们无法成群地长途跋涉来到翠奂国,所以除了少数成员外,大部分只会留在当地发起反攻。”
反攻?没等嘉睿询问这个词背后牵扯到的具体行为和对象,狄奈思插了一句话:
“这是除人类之外的所有种族第一次联合在一起。吸血鬼,狼人,精灵,寄生妖魔和人鱼族,想来人类也该目瞪口呆了。”
“错了。”
洛伦佐在风中朗声打断狄奈思,又像是回答嘉睿般,低笑着开口:“我们的对手,根本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的边缘,嘉睿慢慢皱起眉头,扯着嘴角给予评价:“洛伦佐,我看你真是发疯了!”
一边尖叫一边狂奔在走廊上的苏曼曼突然被抓住,她立刻手脚并用殴打那东西,一个声音忙不迭地响起来:“喂喂!啊——”
尖指甲在对方皮肤上留下一道白印,苏曼曼惊魂未定地看去,哪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只是个普通男生罢了——不过严格说来,应该比绝大多数普通男生更俊美一些。
“你……”他不是那个老把校服穿得乱七八糟的艾柏么?一年级新生应该早就回家去了才是啊。
“我们是校友啦!”艾柏指着身上的黑色运动服,很快反应过来他回家后就把那个校服脱掉了的事实,“歹势,那个,我是一年级的……”
“艾柏?”苏曼曼尾音上扬,有点不敢置信。
“你认识我?”
“谁不认识你啊?一个礼拜有4天早上把校门口弄得鸡飞狗跳的超猛新生。”苏曼曼突然觉得无比挫败,“难道……你、你不记得我了?”
“啊?”艾柏凑近一点,干脆地反问道:“你谁啊?”
“我……”苏曼曼嘴角抽搐了一下,“没什么。”
“对了,你叫叫叫,叫个魂啊!”不知道我最讨厌两种声音——刀叉划盘子和女人尖叫吗。
“我……”苏曼曼嘴角又抽搐了一下,终于回到正题,“程薇出事了!”
“我就知道!”艾柏顿足,“这世界上果然不可能有彪悍到挨了我一摔还完好无损的女人。”
“不是,你摔她之前她就不大对劲,她——”苏曼曼突然看见艾柏身后寝室的门开了,一只手扒着门框朝他后脑伸来,“啊啊啊啊啊啊!”
“又叫了!又叫了!”艾柏捂着耳朵。
苏曼曼铆足了劲大喊一声:“背后!”
一眼望去,走廊上所有寝室的门一扇接一扇地打开,那些平素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学,此刻脸上只剩一种麻木的表情,活像电视里的僵尸。
“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办?”苏曼曼绝望地叫道,死死抓住艾柏的手臂。
“你不要叫就好办!”艾柏把她甩到身后,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让苏曼曼怀疑他是个瞎子,“没完没了的,今天统统送你们回老家去!”
“——你个笨蛋给我住手!”
一道影子从走廊窗户外闪过,玻璃哐啷碎了一地,厉冰彦踹开几只,对艾柏怒目圆瞪,“猪脸!师父的话忘记啦?!”
艾柏朝渐渐围拢的“僵尸”群一指,“都这种时候了!”旋即又面露惑色,“你怎么在这儿?”
“那你勒?”厉冰彦挑眉,踩住墙角边两根拖把,抬脚踢去墩布部分,把棍子丢给艾柏,“不要下手太重,这些可都是你的学姐!”
“了解!”瓮声答应道,艾柏和厉冰彦互相背对着,把苏曼曼护在中间。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多少有不祥预感的苏曼曼,渐渐把恐怖画面抛诸九霄云外,大脑被身前身后贴着两个美少年的发现占据……原来他们还学过武术,真是太——完美了!
被女人包围的艾柏可不觉得完美。这么一大堆,不能杀,不能伤,只能打退,简直要命地麻烦。
“喂,看那边。”厉冰彦揪着艾柏那本来就不长的头发,把他的脸拧向走廊一头。
一个穿着白底红点睡衣的女生,置身事外地站在那里,俨然是这一群的指挥官。在她周身渗出了淡淡的黄色荧光,就好像是一个木偶被挖空后,在里面装上灯泡,而光线就从她身体的各个衔接处的缝隙里漏了出来。
“打倒她就行了吧?”
“什么打倒?”厉冰彦拖住艾柏,“她就是那个被你撞飞出去的女生,我说过了,她不对劲,一定是被什么东西附身……”
“那你就快想解决办法,不要光在这里说教!”艾柏一棍子挥过去,把一个女生撂倒,同时抬脚将抱住他大腿的另一只踢出去。
“首先要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吧,否则哪有办法可想!”
“什么东西,难道……”苏曼曼突然开口,两个男生一致把目光投射过去,瞪得她一怔,试探道,“树叶……有可能吗?”
“树叶?”厉冰彦粗略一想,“那棵银杏?”
“前几天发生了一件很怪的事,我们半夜去捡叶子,程薇一走过去,树叶就像蝴蝶一样都贴到她的身上去了……”
“后来呢?”
“后来我们三个就吓跑了,等醒过神来,程薇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艾柏厉冰彦异口同声:“我靠,你们半夜跑去捡叶子,神经病啊?”
“因为那树吊死过人,我们……为了练胆子……”
“真无聊!”又是众口一词,“小姐,世界上真的有鬼,下次别干这种事了!”
“哇啊啊啊啊啊我错了!”苏曼曼放声大哭。
艾柏和厉冰彦毫无绅士风度地撇下她,开始商量对策:“一定是那个吊死在树上的家伙!听说是因为个性自卑,离群索居太久导致精神有问题自杀的,这种未成年厉鬼报复心最强。”
“厉鬼还分成年和未成年?拉倒吧你!赶紧想想要怎么样把那家伙从这女孩子身上弄出来!你会驱鬼吗?”
“我又不是道士!”
“我也不会!”
“一刀宰了它!”
“那你也洗干净脖子等老师收拾吧!”
艾柏和厉冰彦大眼瞪小眼,茫然无措。
走廊那头的程薇冲他们缓缓地抬起一只手,围着他们的女生立刻撕心裂肺地尖叫着,以更猛的攻势向他们扑了过来。
“我们怎么办?”苏曼曼冲捂着耳朵龇牙咧嘴的艾柏问。
厉冰彦丢开棍子,摆了个运动员就绪的POSE,“跑就一个字!”言罢如离弦之矢,疾疾射出。
“想吵死人呀!”艾柏痛苦地抓住苏曼曼一条胳膊架在脖子上,脚底抹油,很快就撵上了师弟。挡在前面和身侧的女生一个个都被他撞飞出去,“对不起了!冤有头债有主,找那个吊死鬼算账去吧!”
他们好不容易冲出女生宿舍,却见外面也围满了人——表情和楼里那群如出一辙,都被操控了。
“我说吊死的,你不要逼人太甚……”艾柏刚开口,突然左脸颊挨了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曼曼。
艾柏大为光火,“干吗?”厉冰彦脸上挂着“非礼勿视”几个字扭过头去,艾柏方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搁在苏曼曼身体隆起的那部分上面,难怪手感那么好。“奶奶的,这种时候你还注意这个,明摆着我不是故意的了!”
出于条件反射打了他一嘴巴的苏曼曼也觉得不好意思,正想道歉,只听艾柏甩出一句:“我还以为是肩膀呢,根本没摸出来!”
“啪”的又一声,厉冰彦指着艾柏另一边脸颊狂笑不止。
涌出的学生把他们再次包围住,这时程薇自楼口慢慢踱出,手里拿着一管口红,带着怨毒的表情在自己的脖子上画了条血般鲜艳的红线。每画一遍,从那条线处就会缓缓地渗出血迹,仿佛装点女子绛唇的口红是什么利刃一样。
“她不会把自己的头切下来吧?”
“应该不会,那鬼不是吊死的吗?所以她应该只是想画出淤痕罢了。”
“啊!我想起来了!”苏曼曼突然叫道,“以前看过一个女鬼作祟的电影,据说只要重现一遍怨魂死时的情景,那鬼就可以投胎转世了!”
艾柏回头瞥了她一眼,“真的假的?如果是这样就简单了,我马上去把她吊死——冰彦,领带借我一用。”
厉冰彦没点儿地殴打艾柏。
“大哥,你长一点脑子!电影可以信吗?我去拍一部电影,说只要鬼和人类生一个小孩就可以投胎,你是不是要去跟那女生打KISS?”
“要真是那样也该让‘她’去!”艾柏理直气壮地指着苏曼曼,“死的是个男生!”
“不要,那男的是个书呆子,长得好傻的。”苏曼曼大声反对。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吗?”
“当然啦,叫秦丰的那个嘛,学习成绩总是第一名,而体育成绩则万年吊车尾,全校唯一的在室男!”
“你可真恶毒,人家怎么说都已经死得很惨了……”
“又不是我叫他去死的。”
厉冰彦无力地撑着额头蹲下。
“不管了!”艾柏一声狮子吼,“总之先把那棵树毁掉,我就不信会对他没影响!”
暂时无计可施的厉冰彦也只好同意:“就怕没这么容易。”
虽然曾经把食堂轰上天的艾柏说要炸树一点都不异想天开,但问题是只要苏曼曼在场,异能力的施展就很成问题。
程薇似乎察觉到了这点,右手一抬一指,学生们蜂拥而上,大有把三人踩成肉饼之势。
“带她去树那边,我断后!”厉冰彦以不容反驳的气势朝艾柏吼道。让这个破坏成性的师兄留下来,凄惨的绝对不是他们而是这些无辜的学生。
一马当先赶到银杏树下那块草坪的艾柏,立即把苏曼曼推到一边,“去去,别碍事,有多远走多远!”
“什么?你要我走去哪里?”苏曼曼委屈极了,“我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砍树!”
“谁说要砍?我要——”老师阴恻恻的笑容忽然挤进脑海,艾柏打了个寒战的同时,一个大胆的想法随之诞生:如果没有人看到的话……
“喂。”
苏曼曼听到唤声,头一抬,颈子上就中了一手刀。只见她眼皮微翻,晕了过去。
匆匆赶来的厉冰彦见此情景,抱头痛呼:“要死了啊——”
“闭嘴!没人看到不就OK了?”艾柏毫不怜香惜玉地随手将昏厥的苏曼曼往草地上一放,拉开太极架势。
厉冰彦强忍着殴人的冲动过去查看苏曼曼的情况,嘴里说着“拜托千万不要被那个孔武有力的家伙劈死”之类的话。
艾柏运足了气发出一击,让人眼镜大跌的事情发生:银杏树纹丝未动!
虽然艾柏并没有一次成功的想法,但大树毫发无伤的程度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我连普通人都不如?!”艾柏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壮年人踹树干一脚多少还会飘片叶子下来吧?
厉冰彦也吃了一惊,丢下苏曼曼过来助艾柏一臂之力。
然而合二人之力的攻击,也无法撼动巨树分毫。
“奇了怪了!”厉冰彦瞪大眼睛,摸着下巴开始思索。艾柏则不信邪地继续猛击大树,从太极八卦连环掌换到劈里啪啦金光雷电拳,甚至连游戏里的哈哟根和漫画里的天马流星拳都用上了。
“我说,你攻击的威力并不会因为采用什么姿势而改变,所以拜托你给我安静点行不行?”
实在受不了师兄好像不知道身后有无数观众似的在那里大秀拳脚,厉冰彦抬腿把鞋边一块石头踢过去,然后继续冥思苦想。
“小朋友们,那棵树,最好不要动它噢。”
风乍起,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中,隐约夹杂着这么一个柔和的嗓音。
艾柏定睛,上方的树杈坐了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斗篷帽子很大很宽,边缘下露出的半张脸似笑非笑。
“这棵树可是很重要的宝物,动了它之后会受到的惩罚,严酷到无法想象的程度,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怎么会知道那个?还有,你是谁啊?”
艾柏和厉冰彦异口同声。对方顿了顿,声音出现一丝疑惑:“这就奇怪了,没有人告诉过你们这棵树的来历?组织里的人不会不知道,除非……”
后面这半句他说得非常低,几乎是自言自语的音量。
“喂,你到底是谁啊?”
艾柏看向厉冰彦,“我看他不像吊死的那只鬼,难道是……树精?”
厉冰彦很无语地望向艾柏,眉宇间全是黑线。
那人很和蔼地问:“对了,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问人名字前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底细吗,蝌蚪!”
艾柏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那人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呵呵,好吧,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再次忠告一遍,不要动这棵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噢。”
说完,也不给艾柏插话的空隙,起身轻轻一跃,稳稳落在草地上,张开的斗篷让厉冰彦联想到深海里那种三角形的巨大蝠鲼。几个起落,他已身在包围圈之外,朝程薇张开的五指修长白嫩,只有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和艺术家才会拥有。
程薇似乎非常惧怕他,面露惊惶之色,草地那头的两个男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扇形光斑在她脖颈处一闪一闪地移动起来,好像某种急于摆脱束缚的物体即将破皮而出。
“什么玩意啊?”艾柏惊瞪着眼,脱口而出。
“这些叶子是寄生妖。”那人手指在半空中轻盈地划了个弧形,挣脱了程薇的暗黄色物体被整齐地切成两半,化为一滩液体泼在地上。“那棵树里的是寄生魔,魔可以操控妖。”
放目望去,那些学生身体各部分开始浮现出大大小小的光斑,那人不紧不慢,轻松地让它们全部重蹈第一只的覆辙。
如果每片叶子都是一只小妖的话,那真是砍到明天早上都砍不完。所以那人放弃了这一举动,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银杏树。
“看来魔化得真的蛮厉害,到底是谁干的……”略略思索片刻,那人面向他们,“喂,你们俩,能不能帮我送个信?”
送信?艾柏和厉冰彦一怔。
“我在这里暂时压制住,你们去息霞山的静心馆找芳雍先生,告诉他这里的情况。”
呵呵一笑,那人补充道:“放心吧,他肯定可以把一切恢复原状的。”
两男孩对看一眼,厉冰彦咳嗽一声。
“芳雍是吧,知道了!”
深夜第11章点,进入子时,也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最大限度开启的时刻。
息霞山,顾名思义,霞光栖息的群山。
每年深秋时分,当满山的枫叶全部转红时,远远望去就像晚霞覆盖了整座山一样壮观,故得此名。
除了枫树,息霞山也是著名的佛教圣地,山间石壁上琢刻了上千尊的佛像,差不多每走几步就能看见凹进去的佛龛里的那些精美的石像,大小不一,小的和手掌差不多,大的让人抬头仰望都望不到顶。
在山上庙宇的和尚之中,流传着如斯说法:山间有座无名白塔,安放了释迦牟尼的舍利子。这个说法从和尚中传到进香客耳朵里,再由进香客传开去,渐渐就变得名声在外。
只是,谁也没见过那座白塔,至于释迦牟尼的舍利子,更是传说中的传说。
站在铺满黄红两色相间落叶的台阶下,厉冰彦仰头望着山顶,一语不发。
息霞山静心馆。
这算地址?
艾柏奔来,摇头,“我问过啦,什么静心馆,没人知道。”
“那混蛋不是整我们吧?”厉冰彦敞开校服,热死。
“你觉得呢?”艾柏不置可否。
“他有必要这么耍我们吗?”厉冰彦慢慢地想着。
“好饿。”艾柏摸摸肚皮,距离下午6点吃完晚饭,已经过去了4个钟头,中间还不乏剧烈运动,“这附近……恐怕没有餐厅吧?”
“大概有素斋什么的,我猜。”厉冰彦也觉得饥饿。
“不管,就算要找那个家伙也要先吃饱肚子。”艾柏脱下运动服外套,袖管在腰上打了个结。
“我赞成!”厉冰彦和着肚子发出的伴奏声说。
被饥饿冲昏了头的两个少年不久就在附近的庙里弄到了吃的东西。不过当他们哧溜哧溜地把素面和着汤汁一鼓作气倒进胃里,满足地摁摁鼓起来的肚皮时,发现庙外面有个小和尚也正在吃东西,但他的食物和自己刚才干掉的素交面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不是吧,和尚能吃汉堡包吗?喂,你确定那里面夹的是素鸡?”
“我怎么觉得他不但吃汉堡包,还在啃鸡翅呀?”
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那清秀的小和尚也发现了他们的“关注”,呵呵一笑:“要不要来点薯条?”
“你就不怕方丈看见?”艾柏瞪大了眼睛,“够嚣张的呀!”
“没关系,反正我只是个挂名的俗家弟子。”小和尚取下了头上的帽子,帽子下的确蓄着一脑袋浓密的黑发。
“不是正式的你也不能这么开吃呀?”厉冰彦捡起剩余的鸡翅来啃,“佛门净地,根本就不该吃荤!我帮你消灭它。”
“呵呵,这有什么。”小和尚笑得很爽朗,“印度是佛教的发源地,那里的和尚从来也不戒肉食。”
“某部分还可以还俗结婚,这倒是真的。”艾柏吃人嘴软,开始帮人说话。
“印度是印度,翠奂是翠奂,不但地理位置悬殊,而且时间上也差了几千年。”厉冰彦和艾柏不同的一点就是即使吃了别人的还不放弃自己的观点,“举头三尺有神明,怎么说也是种亵渎!”
“说的也是,那你们吃吧。”小和尚咋吧一下嘴。
艾柏把他递过来的半个汉堡包推回去,“不,还是你自己吃吧。”
“没关系,你吃吧。”
“我不吃。”
“不客气啊。”
“没跟你客气,你都吃过了,一嘴的口水。”艾柏拿起薯条,“我要这个。”
“哦。”小和尚也不生气,继续吃剩下的汉堡包。吃着吃着他突然想起来,“对了,你们怎么还留在山里,旅游线的最后一班车早就回去了吧?”
“我们不是来旅游的,来找人。”
“找谁?”小和尚来了劲头,“这里我很熟,人人我都认识。”
厉冰彦嚼着鸡骨头,“怎么说呢,我们也不知道找谁,只知道得先去一个叫静心馆的地方,才能见着那个人。”
“静心馆?”小和尚一怔,“你们要去静心馆?”
艾柏留意到了他的话,“怎么,你知道?刚才我把庙里的人都问遍了,没人知道这地方,我还以为被耍了。”
小和尚淡淡地笑:“静心馆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啊。”
艾柏也在笑,但是是狞笑,“我们也不是那一般的谁谁谁啊。”
“哦?”小和尚眼睛一亮,“我叫赵晓哲,你们俩呢?”
“艾柏。”
“厉冰彦。”
“艾柏和厉冰彦是吧。”赵晓哲把月牙形的汉堡包一口塞嘴里,站起来拍拍僧袍,“跟我来。”
他走出一段路,又回头挥挥袖,“来呀。”
艾柏咬着鸡肉满嘴油花,“难道,他真知道那个静心馆的底细?”
“试一试吧。”厉冰彦把手里的鸡骨头往地上一掼。
庙的前门是气派宽阔的大台阶,每天门庭若市,迎接数百名香客。庙的后门出去是一条蜿蜒的小径,由不规则的碎石板拼接而成,上面坑坑洼洼的,有突起有凹进,再加上山路陡峭,黑夜里格外难行。
赵晓哲走得如履平地箭步如飞,远远地走在前面,其次是厉冰彦,艾柏最后。三人之间落下了好长一段距离。
“你,仗着熟悉路形欺负人!”艾柏虽然高喊着,但是声音里并没有埋怨的成分,他只是随便嚷嚷好消遣赶路的无聊而已。
路越来越难走,此刻脚下已经没有石板可踩,全都是些尖利的石子,还有尖锐锯齿的野草丛生,看来这确实是条几乎没人走的路。
赵晓哲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站稳。
绰绰黑影中,厉冰彦只听一个淡定沉着的声音传来:“要去静心馆,能带路的只有我。若要让我带路……”赵晓哲做个“请”的手势,“那就拿出你们的资格来吧。”
“原来还要买门票啊。”艾柏风趣地说,“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赵晓哲微微笑着说:“芳雍先生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住所非常隐秘。即便这样还是有一些不识时务而运气又偏偏不错的人慕名而来,我的责任只是为先生挡下不必要的骚扰罢了。”
“这么说,你是他的学生咯?”厉冰彦耸耸肩,“单凭你这根豆芽菜的造型就说明他没什么品位。”
如果不是天太黑,他大概可以看到赵晓哲的脸红了一下,“别多说了,动手吧。”
“也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艾柏朝厉冰彦偏了一下头,“你先吧。”
“我把他拖累了好让你可以赢?奸诈!”
“那就我先。”艾柏一把推开厉冰彦,“师兄让着你,一点都不知道感激。”
“我谢谢你。”厉冰彦被这一推,脚下差点踩空,他在空中乱挥了几下手臂才站稳,定睛一看,他们竟然站在了一条两边都是山崖的窄道上,而且这条道的两旁被丛丛边缘锋利的野草覆盖,就是这些延伸出来的草模糊并麻痹了视线,以致于不仔细看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路而已。
“艾柏,注意点啊,这是悬崖!”
艾柏也是刚刚察觉到,前方的赵晓哲就立在窄道的中段,看样子这是他特别选择的动手的场地——还真有命悬一线的感觉。
“喂,他比你熟悉地形!小心。”
“如果在这里死翘,那就真是丢老师的脸了。”艾柏慢慢地静心,凝神,迅速进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状态之中。
“我来了!”赵晓哲低喊一声,身影微闪就出现在咫尺之外,然后俯身扫出一腿。
这是非常客气的招呼了。
艾柏跃起,但是落地时有些不稳,谁能保证每次跳起来都掉回原来那个点儿呀!总要差个几寸——不过现在这几寸却能要人小命,就算小命要不了,脸皮也是绝对保不住的。
险些掉出道外的艾柏伸手及时在路边撑了一下,落回窄道上。不过那只手可就痛翻了——这些野草不知道是什么玩意这么厉害,简直比荆棘还利。
“呼!”他忙着朝手上吹气,然而赵晓哲的下一轮攻击已经杀到眼前。
一边观战的厉冰彦缩回了脖子,看来这个什么芳雍调教出来的还真不是等闲之辈,豆芽菜的速度和宋自乐那怪胎有一拼,力道看来也不逊于艾柏——这还是在他似乎没有全力以赴的状态下。
厉冰彦开始认真估算自己能有几成把握胜利。
艾柏被那些野草割烦了,怒火一升,骂一句:“哪来的王八蛋野草!”双臂合拢,下沉几分,猛地抬起……
厉冰彦哇哇叫着躲避无数被连根拔起漫天乱飞的野草,“好痛!好痛!要死啦!”
“啊呀呀呀呀呀!”赵晓哲也发出一连串的痛呼声,回过神来时,僧袍已被割得七凌八落,“输了输了,你太猛了吧!哪有人不理对手光对着野草把气撒到这个份上的?!”
艾柏气还没消,“我把这条路也轰了——”
厉冰彦连忙扑上来拖住他,“白痴!你疯了?!我们现在都站在这条路上——”
赵晓哲还傻傻地回不过神来,“不,不能轰呀,这可是去静心馆的路啊!”
“什么?”艾柏立刻恢复常态,“你早说嘛,豆芽菜!”
厉冰彦放开师兄,打量着赵晓哲那衣衫不整的样子,“哎,我说,你没事吧?我看别再跟我打了,这么着吧,我拿出全部本事表演给你看,你觉得够资格就行,怎么样?”
赵晓哲思考了一下,“也好,不过,艾柏这么厉害,你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啦。”
“狗屁!”厉冰彦立马火了,“什么叫我差不到哪里去?我一点都不比这个蠢蛋差!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他连给人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抬手狠狠往地面上压去,果然是全部本事,甚至有超常发挥的嫌疑,整条窄道刷地被冰冻住了。
措手不及的赵晓哲在上面哧溜哧溜地打着滑,“不、不是说了不跟我打吗——”
等他好不容易趴在冰道上一点一点地蹭回对岸时,厉冰彦和艾柏正吵得不可开交:
“我强一点!”
“放屁!我更强!”
“明明就是我厉害一点,我才花了几秒钟就赢了!”
“那是因为我把他拖累了!”
“干什么,不服气啊?要打啊?”
“打就打,怕你小样!”
……
其间不时互相推搡,他们就和市井小混混动起手来别无二致。
“那个……你们通过了……”赵晓哲在想还有没有说这句话的必要,那两人的注意力好像完全不在他身上耶。
他犹豫着开口:“接下来的路,我带你们去吧……”
艾柏和厉冰彦好不容易住了手,但因为厉冰彦慢一步,把艾柏推了出去,艾柏立刻瞪着他,“唉呀?你敢多——推我一下!”
“推的就是你,怎么着?”厉冰彦当然毫不示弱。
“那我就推你!”艾柏又啪地推回去。
“我再推你!”
“我多推一下!”
“两位可不可以住手?”赵晓哲打了个喷嚏,他好冷,“两位不如先随我回庙里休息一夜……”
“什么?”厉冰彦一回头,“不是去静心馆吗?”
赵晓哲考虑着措辞:“是这样,芳雍先生今天并不在馆内……”
两股带着强烈怨念的气压逼近,“他——到——哪——去——了——”
“他、他去做客了!”赵晓哲趴在地上如同小媳妇面对婆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想必明天一定会在馆里。刚才我一时技痒私下跟两位切磋了一下,两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艾柏慢慢地握起一只拳头,声音由低到高:“这个混蛋去做客,我们在这里挨冻受饿,太郁闷了,我内心的愤怒要化作岩浆尽情喷涌!”
厉冰彦更是夸张:“他上哪个王八蛋那儿做客去了,我平了他家!”
“这,我也不大清楚,要是两位不愿意在庙里等,我就把两位领到静心馆去好了,芳雍先生的弟子应该知道他的去向。”
厉冰彦一顿。
“唉?你不就是他弟子吗?”
赵晓哲很郁闷地低下头,“我哪有那个资格啊,虽然试了很多次,但都没能达到要求。”
过了窄道后,是陡峭的山路。
一边岩壁,一边悬崖,路不过一张课桌那么宽,不时还有或大或小的山顶滑石滚落。
赵晓哲虽然身手比不过他俩,不过这种路他走起来一点都不费事。反观艾柏和厉冰彦,一边走一边骂,从天气一直骂到小石子,赵晓哲听得哭笑不能。
“这家伙有病呀,把屋子建在那么陡的山顶上,谁人去给他打扫?”
“是个性格怪异的老头儿吧!”
赵晓哲心想,不知这两人见到芳雍先生时的反应会是怎样光景,不过自己肯定无缘得见那一精彩场面了。
夜晚的山毫无美感,阴森恐怖,四处枯枝,宛如人体扭曲的手臂,随时要向进犯者抓来。加上不时滑过的风声、鸦叫,如果不是有人跟自己斗嘴,恐怕艾柏和厉冰彦即使不毛骨悚然,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赵——晓——哲,还没到吗?”有人怪兽吼。
“你要是带着我们绕远路,我就收回请你吃炸鸡的话!”
“我没有呀!”赵晓哲委屈,“如果不是我带路,即使你们走到明天天亮也到不了山顶的。”
“胡扯!要去山顶向上爬不就得了!你当我白痴?现在我们走的是往下的路!”
“我的祖宗们,这确实是去山顶的路!”赵晓哲耐心解释说,“因为先生施了结界的缘故,从那条有野草的路一直到现在你们所站的地方都属于迷宫的范畴,不信你们日后到了山脚可以往上望,那里根本看不见这段路。寻常人只会沿着辟出来的大道上山观赏枫叶,他们以为自己到达的那个山顶,其实还不足这座山的三分之一!”
“我强烈要求建索道!”艾柏嚷嚷,他已经落到了最后面。
连厉冰彦都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了,秋天的夜里,而且是山上,温度可想而知的低,他们却爬得满身大汗,“喂,赵晓哲,好歹你给我们一个盼头啊,到底还有多远?”
“嗯,走完这段路,再翻过一个山壁,攀上悬崖就是……”
“好……”艾柏“呀呀呀”地冲上来,“好狗不挡道!我要一口气冲到世界尽头去——”
“你没长眼睛啊?!路就这么窄!”厉冰彦大惊失色,赶紧往前狂奔以免被师兄挤到山崖下面去。
还在想路该怎么走的赵晓哲无意中一回头,见到的景象就是两个人一路尘烟滚滚势不可挡地猛冲过来,吓得他眼睛瞪成铜铃嚎叫连连。
“快让开!!他疯了——”厉冰彦朝他冲刺,朝赵晓哲拼命挥手,背后不到十米距离的艾柏双眼发红,在夜色中两个醒目的红点儿好像黑黢黢的电影院里一亮一亮的烟头……
“我往哪里让啊?”赵晓哲大喊一声,心都掉进了胃里避难,完全靠本能发足狂奔。
人类接近猿猴的嚎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间,效果可比拟坐在六声道立体环绕声的电影院里看《森林泰山》,震动的场面可比拟看3D立体电影里亘古冰原上一群猛犸象集体狂奔迁徙的浩大声势。
最前面的赵晓哲双手握拳抱头,跑得完全不要形象,泪花飞散在冷冰冰的空气里,隐约夹杂着“我不想死——”的豪言壮语;第二的厉冰彦挨他很近,迈出去的腿随时都能踢到赵晓哲的屁股,同样也是一副没有形象的样子,双手成掌,在身体两侧飞速摆动——据说这姿势可以减小阻力跑得更快;最后的艾柏如野豹附身,疯狂追赶着前面两个猎物。
“对不起,我先走了!”厉冰彦抓住一块突出的岩石,纵身跃起,在岩壁上飞跑几步,越过赵晓哲的头顶落到了他的前面,撒腿继续跑。
“我是带路的呀!你怎么可以跑到前面去?”赵晓哲朝厉冰彦伸出手,“不要,不要丢下我……”
“我在尽头等你们……”厉冰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赵晓哲暗叫歹命的同时回头一看,近在咫尺的艾柏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赵晓哲叫一声:“妈呀!”双腿如汽车轮子,仗着熟悉路,转眼转到数十米开外。
……
月上中天,皎洁的银光驱散了一丝夜魅,朦胧中隐约可见一块悬崖边的草地上,三个身影如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跑过……这么快……的速度……”赵晓哲的声音虚弱得如同一只小鸡崽。
艾柏突然一跃而起,大喊:“痛快!”
厉冰彦什么话都不说,随手抓了一块石头朝出声的地方丢出去。
艾柏闪身躲过:“喂,和尚,起来带路!”
“饶了我……”赵晓哲继续当小鸡崽,“我不行……了,你为何……还能……屹立不倒……”
“他不是人,你不要管他。”厉冰彦摸到一根狗尾巴草,撕撕叶子叼在嘴上,“力气像怪物智商像水母,蠢就一个字。”
“那你便是智商像怪物力气像水母。”斗嘴艾柏从来不输人。
厉冰彦突然从地上弹起来,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赵晓哲用尽全力支起脖子,叹为观止地发出了一声感慨后,头往后一仰,再也没有其他感受了。
月亮挂在天上,像只冷冷的大眼睛,夜风吹得人瑟瑟。
厉冰彦仰着头,望向出现得有点“苦尽甘来”意味的那座静心馆,虽然里里外外没有挂任何严禁进入的标志性牌识,他却朦胧地感到建筑物周围笼罩着一股非请勿入、后果自负的庞大气势。
但是首先,他是有理而来;
其次,他自认负得起那个后果!
所以他大踏步地笔直走了过去。
不过,馆内的人似乎和他想的有出入。
离大门尚有远远几十米,厉冰彦就看见门开了,一个高挑的身影走出,在他身后,门又缓缓地合上了。
那一大段乱七八糟的路,早就把厉冰彦仅有的一点好奇心给磨光,接下来的任何阻隔,都可能引起他发飚的反应。
对方从他不整的衣衫中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丝毫不放在眼里,
“不管什么事,递交拜帖后马上离开,等芳雍先生回来,决定见你,再来。”
厉冰彦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那人一番。对方似乎穿着绸缎面料做的衣服,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美丽光泽;身材颀长,但看得出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青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和没有接受指令的机器人差不多。
“别这样,大哥,我来当然是有事,你看我多不容易,好歹也让我进去等吧。”
对方冷冷打断:“你听不懂人话?留下拜帖,离开或者直接走。”
“怎么,我不走的话你是不是想打架?”厉冰彦叉腰,然后抱臂,把挑衅的姿势一个一个做来,“你才听不懂人话!我找他有要事!拜帖没有,话倒有几句,你要不要听?”
对方的神情有了一丝变动,“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厉冰彦反顶回去,他太不爽了,“你以为你是谁呀!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内奸,会不会像长舌妇一样嚼舌根,扭曲我的意思?”
“疯子。”对方转身正欲回房,一道影子飘至他眼皮下,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随之压来。
“你太嚣张了。老子今天极度郁闷,你竟敢还这样对我!”
厉冰彦还没发飚,艾柏已经抓狂了。他连嗦的步骤都省去,直接攻上。
青年微微一怔,但还是很快作出了反应。他的动作较赵晓哲快多了,而且更为轻盈。只见他不避不闪,一只手轻轻托住艾柏的胳膊,另一只手反推回去,借力打力,使得那股气势在他这里绕了个圈,刷地又转了回去。
艾柏不得不闪开。
“你很狼狈。”厉冰彦看着落回身边的师兄评价。
“我狼你狈啊?”艾柏温柔地把手搭在师弟肩上,笑容忽地收敛,没好气地开始瞪他。
厉冰彦动作慢腾腾地挽袖子,“这次有点‘辣’手。”他故意把“棘手”说成“辣手”,完全是拜老师所赐,每次遇到麻烦事,嘉睿就会感叹一声:“要死,有点‘辣’手啊!”
“不辣,我觉得只是咸猪蹄级别。”艾柏慢慢收拢五指,面露狰狞,突然肚子发出一声咕噜……
汽车的声音,忽然划破了深夜的静谧。
一辆Rolls Royce在对峙两方的中间停稳,托着锦盒的贺吉与莫卡先后下车,打开车门。
“哇靠!Rolls Royce的Phantom!想吓死人呀!”艾柏看得眼睛都直了,“一辆33万美圆,世界上最昂贵的十大破车之一!”
“我们从小跟着嘉睿老师,连板车都没坐过!”厉冰彦也很激动,不过他更激动的另有其事,“哇!为什么汽车可以直接开上来?我们刚才爬的算什么?”
两个人的大呼小叫落在芳雍的耳中,他略一回头,刚才那青年快步走上来,在旁边低声说些什么。
即使心有不甘,艾柏还是承认:“这个人的确比嘉睿老师有气势多了……”
“虽然都有真才实学,但是老师就好像秀才,这个人呢就好像亲王。”厉冰彦发现了造成这一差距的罪魁祸首不是别的,正是万恶之源,钱也!
“他穿着旗袍哎?”艾柏小心翼翼地咬着大拇指猜测。
厉冰彦撩起袖子猛擂几拳直至他蹲在地上,“叫你多读点书,你不听!那是唐装!什么旗袍?!唐朝和清朝都分不清的人——我以你为耻,就两个字!丢人!”
芳雍听罢弟子穆德耳语,抬手遣他到身后,“我从来也没得到过关于任何拜见的联络,有什么事?”
短暂的几秒钟,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厉冰彦觉得自己像个婴儿一样****裸地暴露在他审视的目光里,奇怪的是他对此竟无法反感——怎么会这样?是因为这样的注视里没有恶意吗?还有,被他的目光触及时,自己竟无法动弹,就好像浑身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轻轻地牵制束缚着。如果这世界上有魔法,面前所站的大概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魔法师。
本想耍耍大牌吊吊胃口的厉冰彦终于不情愿地开口:“一个男人叫我们来送信,市立第一高学院里有什么……寄生妖和寄生魔的,很多学生被附体了,他说你可以解决。”
“市立……第一高?”俊美的青年在思索中略一颔首,对这两个少年也是对自己其余的弟子开口:“进来吧。”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大门缓缓打开,通明的灯火映入眼帘,比任何珠宝堆砌的琼楼玉宫更令人体会到“金碧辉煌”这个词真正的涵义。站在门口的艾柏和厉冰彦,感觉就像站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处。
与外面寂静冰冷的夜色完全隔绝,整齐、浑厚的唱偈声进入耳朵的那一刻,出乎意料地舒服、安宁。
舍戒远离于寂静若有喜乐世间话
彼杂染着向破戒复有如是诸过患
调戏多笑及分别彼有如是世间话
当有杂行无摄捡若作世间亲近话
大厅内一左一右两排站着不少人,每个人都闭着双眼,神态祥和,完全不受旁人一出一进的干扰。
艾柏无形中受了压制,也开始变得轻声起来:“喂,他们……在念经吗?”
“静心经。”方才和他们交手的青年穆德代替老师回答道。
“不过,他们的嘴巴都没有动吧,腹语?”
穆德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是心唱。”
厉冰彦和艾柏从那两排人面前走过去,两个人都非常好奇地各自找个目标凑上去,像看维纳斯雕像似的仔细观察。
艾柏啧啧地叹着往后退,冷不丁撞到了同样往中间退的厉冰彦。
“果然像被人点了穴一样。”艾柏压低声音哑着嗓子说,“不过这些和尚可真有钱啊!”
“你白痴啊,这些人像和尚吗?每个人都有头发,穿得比电影明星还好,还有这么大的房子,平常百姓几个人住得起?”
“我们不是佛教徒。”穆德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同样是信仰,佛教徒把佛当作宗教;而我们则把佛教作为哲学。向佛之心,人皆有之,有佛性的,就是佛。”
“那是不是俗家弟子的意思?这么说就明白多了,谢谢你大哥。”
穆德看了艾柏一眼,他那目光谈不上友善,但也不太像有敌意,不过总叫人觉得冷冰冰的,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芳雍先生出身皇室,身份尊贵,还请两位跟他交谈时注意一下措辞。”边说边转向一个一身白衣的中年人。
他们用艾柏两人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后,就见那中年人点点头,对艾柏他们弯腰行礼,“请两位先去换洗一下,再入偏室谈话。”
艾柏低头看看自己被划得一条条口子的衣服,厉冰彦也不太自在地拍拍裤子。
不过被带到浴室时,艾柏满腹疑虑地开口:“喂,老伯,换衣服是应该,但是洗澡就不用了吧?”
对方只是又鞠了一躬就微笑着离开。
“真麻烦。”艾柏直接跳进巨大的浴池里,“不过小爷真的很想泡个热水澡,缓解神经疲劳,算他马屁拍对。”
沐浴更衣完毕,还是由先前那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带领着,穿过七拐八绕的回廊,来到一间面积足可顶上寻常人整个家的房间里。
芳雍坐在桌旁,抬起眼来审视两个少年,“是什么人叫你们来的?”
艾柏和厉冰彦猜拳,一二三,艾柏输,于是换他回答:“不认得,一个怪人,披个斗篷好像见不得人一样,从头到脚蒙得结结实实。”
芳雍的目光好像一池湖水逐渐沉淀,再度回复清澈,“不认得?那你们为何替他送信?”
“废话,当然是想解决学校的问题!”
芳雍思索一下,又问:“你们俩,属谁辖下?”
艾柏和厉冰彦对望了一眼,艾柏作白痴状,“大哥,什么叫‘虾虾’?”
芳雍皱眉,但他觉得这两人不像明知故问、装疯卖傻,“你们俩直属的统辖者,是谁?”
“就是问我俩归谁管,是吧?”艾柏把问题直白化,他最受不了文诹诹的对话,“这个嘛,不知道你是指哪方面?生活上,我想我是归我爷爷管,他归他老妈管;学习上,我们都归班主任管,而班主任又归学校管……”
芳雍终于可以确定,他们完全不知道“七星社”以及“长老会”的存在。
但是真不敢置信,这个城市里竟然还有他们没发现的异能力者存在?!而且看他们的年纪应该有16、7了——要知道七星社里有记录的所有异能力者,最迟被发现的也才9岁而已。
芳雍的第一猜测是绝对有什么人刻意隐瞒,阻止长老会发现这两个孩子。
但,为什么?这种行为无异于目中无人甚至背叛,若是追究起来,百害而无一利,他实在想不出哪里划算。
除非……同时符合两个条件。
第一,那人能力很强,完全不把长老会放在眼里,甚至不怕与他们为敌。
第二,他不希望这两个孩子同七星社扯上任何关系。
难道?!
芳雍脑海中理所当然地浮现出那个名字,但他又仔细一想,似乎也不太合理。
洛伦佐·拉菲克如果把这两个孩子收在身边为自己效命,就绝不会对他们隐瞒对手的情况,更不会让他们傻乎乎地闯进强敌的地盘。而且,洛伦佐最讨厌异能力者,其次才是贪得无厌的人类。
那会是谁?
那个让他们俩来送信的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八成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该死的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狡猾,同时丢两个难题来让自己解决。
芳雍阖目,半晌后缓缓道:“好吧,我和你们去。”
那么困难才爬上来的一段路,竟然可以乘着顶级舒适的跑车下去。
艾柏的心情无异于花1个小时爬上山顶只为了坐那15分钟索道的游客般兴奋,尤其当他看见停在门口空地上的车型时所露出的那种神情……
厉冰彦考虑是不是先离他个百儿八十米的,以免被他揪住领子摇晃。
“Konenigsegg!!我不是在做梦吧!”
那辆Rolls Royce就已经很离谱了,而这款创造了官方世界纪录的量产型跑车简直是要人命。难怪艾柏发出这种吼声,一辆价值56万美金的超级跑车突然出现在这只见鬼不见人的山顶上,换成谁也无法镇定自若吧。
“赶时间,当然要用速度快的车。”
芳雍淡淡地说道,他除了司机之外没有带其他任何人随行。
不愧是拥有时速388km的Konenigsegg!在这夜深人静的郊外,再加上司机那神乎其神的技术,风驰电掣,仿佛瞬间就停在了市立第一高的门口。
艾柏意犹未尽地冲出来:
“Yeah!太酷了,想爽死人呀!”
此刻已经到了通道关闭的时间,然而怨灵的数量却只多不少。芳雍注意到了这点,而且他不认为这是巧合。
学生倒得满地都是,芳雍回头,对上身后的艾柏和厉冰彦。
“麻烦了。”
“什么?难道……”艾柏指着自己。
芳雍点点头,“你也不希望这些学生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宿舍外面吧,而且还是这么多人一起。”
“可是我怎么知道他们都是哪间宿舍的,我们是新生哎!”
“躺在别人的床上总比躺在露天的好,不是吗?”
“你!”艾柏诅咒着芳雍,开始搬运一具具“尸体”,“喂,你从刚才起就不说话,一辆Konenigsegg就把你吓傻啦?”
厉冰彦眯起眼睛,一把将刚刚拖起来的某男生摔到一边去,指着艾柏鼻子开骂:“你这白痴还有工夫佩服人家的Konenigsegg?你难道都没意识到我们已经违反了老师的禁令吗啊啊啊啊啊……”
说到后来,厉冰彦几乎是抱头蹲在地上号叫。
“对噢……”艾柏总是忘记这一点,不过嘉睿也没有三令五申就是了。话说回来,即使每天对着他重复18遍,到了关键时刻艾柏还是会抛诸脑后,就好像是身体本能反应一样……无法控制。
“我真搞不懂老师到底为什么要下这种命令?难道即使丢掉我们的小命也不可以自卫吗?”
艾柏皱着眉嘟囔,虽然厉冰彦也不解其意,但他确信嘉睿是为他们着想,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敢在深更半夜差遣我,就知道是你。”
树下的人悠闲地跷着二郎腿,笑盈盈地等芳雍走近。
“哗,你居然真的被请来了,那两个孩子的能耐不小嘛!”
“他们的事容后再说,天快亮了。”言下之意,速战速决。
“……好好好。”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斗篷男子回头打量一眼粗壮的树干,“好可惜啊,魔化得这么厉害。”
“——你不会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别生气、别发火……知道归知道,但是按规矩,破坏这种千年级别的封印必须两人以上同时在场,互相见证——不然我不好交差啊。”
男子帽檐下的嘴角弯了起来,笑容十分好看。
斗篷里飘出一点两点的星光,宛如萤火虫一样,把浓重深黑的夜色装点得分外绚丽。
光点像花粉一样越来越密集地落在树干、树枝、树叶上,渗透进去,但要瓦解它们并没那么容易,某种坚固如防护壁的东西立刻浮现在空气中,企图阻止更多的光点飘落。
防护壁上,一个立体五芒星渐渐显露出来,隐约可见无数寄生妖在咒语的驱使下附着在上面拼命啃噬。不知道这项计划已经进行了多久,总之封印残缺得相当厉害。
“这个施咒的家伙还真高杆,看来不是普通货色呢。”
男子抿着嘴角转向芳雍,“朋友,看来你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芳雍并未立刻行动,而是迟缓地仰起头,将银杏树好好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口:“在那之前,先考虑一下破坏它对我们来说到底是利大还是弊大吧。”
“难道放着不管任由它成魔吗?”
“毁掉它说不定正符了某个人的心意吧?”芳雍瞥了男子一眼,“那施咒的人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再缔结一个封印少说也要个把月,而这段时间城市里将会怨灵四窜。”
“而且,”他继续说,“这还是次要,想想看,我们费掉九牛二虎之力,却成全了对手,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么?”
“他倒是考虑周到,”天台上往下俯瞰的洛伦佐喃喃自语,随即浅笑开来,“不过这个封印,解不解开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一旁的嘉睿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
“要不要去跟芳雍打个招呼,嘉睿?”洛伦佐偏过头问,无视对方的斜眼,“你们可是兄弟吧?”
“同父异母——那男人儿子多了去,我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哥哥弟弟。”
“好吧,反正你身上流的也不是父母的血。”
洛伦佐一语双关地开玩笑,突然“咦”了一声,“嘉睿,下面那两个孩子,你好像不陌生噢?”
嘉睿差点从栏杆上翻出去,两个兔崽子!
——桥多吗爹,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和芳雍以及那个麻烦到死的杨相处了看起来不短的一段时间?!
洛伦佐非常快意地看到好友那******不变的冰山脸上突然出现了咬牙切齿、横眉怒目等精彩表情!
当意义不明的阴霾冷笑取代愤怒浮现在嘉睿的嘴角时,洛伦佐兴致勃勃地估计巨大的霉运大概就快要降临在祖国那两朵朝气蓬勃的花骨朵身上了。
……
芳雍在寻求对策的沉默中,忽然觉得周遭安静了许多。同时,杨也发出了一声疑问似的感叹。
雷电乍然闪过,把夜色染成白昼,银杏树下站着一个男生,他身上穿着市立第一高的校服,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们。
“救救我……”
“救救我……”
不是幻听,除了数十尺外的芳雍和杨,楼顶天台上的嘉睿和洛伦佐也听见了。
男生是以五花大绑的姿势被固定在树身上的——双脚和腿被树根缠绕,脖子上套着一根领带,带子的另一端系在数米高的树枝上。
“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因为那根领带,他无法开口说话,而那句话也并没有通过他的嘴表达。
“那是……”嘉睿疑惑道。
洛伦佐满不在乎地给了他答案:“祭品。”
他提供银杏树在魔化时所需的生气,就像程薇一样,只不过后者比较幸运地遇到了艾柏和厉冰彦,所以未遂。
“这么说来,他已经……”嘉睿皱眉,冷冷地瞥了洛伦佐一眼,“你不是说目标不在人类?那么这个学生是怎么回事?”
“他是个导火索,嘉睿,我有炸药,但总需要一根线来引爆吧。”
洛伦佐呵呵一笑。
“愿望?”
嘉睿单手揪住洛伦佐的领子,目光锐利,“那么他刚才说的是什么?”
“人类本来就是很善变的动物,贪婪无耻,永不满足。”
面对嘉睿勃发的怒火,洛伦佐却神情自若。
“任何人都会产生一死了之的念头,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有权利取走他们的性命!”
洛伦佐定定地注视他,忽然淡淡地笑了。
“你还是那么仁慈,嘉睿。”
“……”
“好吧,就算他不是真心想死,可现在他的确只是个不折不扣的亡魂,而且随着银杏树的魔化,他会逐渐变成树干的养分,最后魂飞魄散,一点渣滓都不剩。”
嘉睿不发一语,洛伦佐继续笑吟吟地说下去:“噢,这还是比较乐观的推测。其实更可能是,芳雍或者杨,会立刻结果了他,这样多少能拖延魔化的时间,帮助他们再立封印。也就是说,这个男生还真是撞到枪口上去了……唔……”
一记拳头狠狠招呼在他的颧骨上,洛伦佐不由得踉跄一步,而施予者面不改色,居高临下冷冷地斜睨着他。
“真是一点不留情啊——你个家伙!”洛伦佐嚷嚷着揉脸。
“废话少说,去给我把那个男生救下来!”
没等洛伦佐站好,嘉睿又是一脚踢中他的膝盖,然后顺势踩在他肩膀上,抱臂下令。
“我救他也没用,他的身体早就火化掉送到哪个小公墓去了,只剩一个游魂能做什么?”
“洛伦佐,我问你,”嘉睿踩着他开口,“这棵树什么时候开始魔化的?”
“嗯,我想想……三个多月前。”
“也就是说他死了三个多月了?”嘉睿获得肯定答复后冷笑道,“你这猪头怎么不好好想想,一个普通人,三个多月了还没被吸收干净,甚至还能意识清醒地发出求救信息——他会适合做养料吗?”
洛伦佐先是一怔,然后表情慢慢明亮起来。
“对啊……这真是很奇怪!”
嘉睿差点暴跳如雷,“奶奶的,你真的没想到?!”
“没有。”洛伦佐理直气壮地回答,然后开始蹙眉思索,“不要说三个月,就是三天,以一般人的意志力也是绝对撑不下来的。怎么会这样呢?哎呀呀呀呀!”
洛伦佐发出痛喊声,他的耳朵现在正在嘉睿手里做螺旋运动。
“去给我把他从树上解下来,这种事也只有你这个施咒者才有可能办到!”
“你错了,”洛伦佐笑着抠抠下巴,为难道,“即使是我,也无法停止咒语。而且他是吊在树上死的,也就是地缚灵——即使树没有魔化,地缚灵也无法离开他死去的地点啊。”
不管地缚灵还是物缚灵,无非需要一个合适它们的寄体。嘉睿回想了一下能把地缚灵转化成物缚灵的方法……有点记不大清了,不过凑合吧,让它寄生在能移动的物体里就好了。
沉默了一下,他抬起眼,嘴角上扬,“好吧,事到如今……只剩一招可以用了。”
“……什、什么?”
洛伦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给我去引开芳雍和杨,越远越好,越久越好——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像吗?你不去也没关系,我立刻把他们俩叫过来一起收拾你这叛徒——三对一,你想想看你的胜算有多少?”
嘉睿冷笑着回答。
“算你狠!”识时务者为俊杰,单从这方面看,洛伦佐就不失为一个大人物。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不过你要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噢。”这话为自己招来一记狠狠的瞪视,但他不以为意,继续恬不知耻地说下去,“以后,你得任我差遣一件事,朋友归朋友,咱俩打交道的规矩不能变。”
“在那之前我会先干掉你的。”嘉睿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说,拜托你不要太夸张!虽然他们多半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还有,不许跟我的学生交流!包括语言、姿势、表情,身体接触更不行!”
“这么多要求,你欠我的人情大了!”
洛伦佐大笑着翻过栏杆,跃下天台。
“我这辈子,不,下辈子转世之后都不要记得这个晚上所干的事情!”
艾柏每扛一个人上楼,就会重复一遍这句话。起先他还能人道地一次抱或者背一个人回去,到第十趟就开始把七八个人摞沙包似的垒起来搬运。
“废话,任何人转世之后都不会记得前生的事情吧!”
厉冰彦也很无耻地用拖这种方式把学长们弄回宿舍,倒不是不耐烦,而是心情不爽,“到底要不要跟老师说今晚的事呢……哎,诚实还是生存,这是一个问题……”
“这有什么好想的,当然是——告诉老师!”艾柏理直气壮地掉过头来朝师弟吼,“那个芳雍,还有蝌蚪男,显然都不简单的样子,老师一定瞒了我们很多事。不管怎样,反正已经暴露了,事到如今与其惧怕惩罚,不如多知道一点内幕,或许对解决问题还有点帮助!”
“呀,你不傻嘛。”一直觉得艾柏是冲动型的小孩,这番话开始让厉冰彦对他有了改观。
“谁不知道老师是刀子嘴豆腐心啊,他哪舍得把我们变成花肥。”
“花肥是不至于啦……但是,他极可能会把我们丢进粪坑里去泡……”厉冰彦的脸纠结起来,“那样,你也受得了?”
“……”艾柏无语地僵了几秒钟。
厉冰彦瞥了一眼树下,突然站住,趴到走廊的窗户上去。
行进中的艾柏只觉得身边一空,扭头看去,厉冰彦伸出手指头一边勾一边冲他“嘶”:“扑嘶,扑嘶!过来!”
艾柏蹭到窗前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起,树下除了蝌蚪男和芳雍以外,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金发碧眼加上古罗马最杰出的雕塑一样的体格——脸上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哗,外国人耶——”
“有好戏看了!”厉冰彦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如果手上有爆米花,这两个人现在的动作表情就跟电影院的观众没什么区别了。
芳雍静静地等对方走近,神色间没有一丝意外。
“哎呀哎呀,今天真是意外,一下子见到两个很久没见的故人!”杨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是,并没有听出什么意外的成分。
“洛伦佐·拉菲克,虽然料到施咒者非你莫属,但敢于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还真是教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胆色。”
洛伦佐对芳雍摊开双手,耸肩笑道:“好说好说,我知道二位很想把我大卸八块,但是芳雍也好,杨也好,都是七星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以二敌一这么无耻吧?”
未待芳雍开口,杨呵呵笑起来:“啊呀,我什么时候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真是惭愧!”
洛伦佐略略收敛了笑意,微露正色,“不管怎样,魔化这个封印我可是费了点周折,若是被二位毁了我的心血,那就不好玩了。”
“说的也是啊。”杨弯起修长的手指,摸了摸斗篷下面线条优美的下颌,“跟这棵树比起来,我还是对你更感兴趣一点!”
“不过……”就在洛伦佐以为他决定放弃封印来抓捕自己时,杨笑着继续说,“你的目的并不完全是让这个封印继续魔化下去吧?”
此言一出,不光洛伦佐,上方的嘉睿也微微一愣。
洛伦佐挑眉,“你的意思是?”
只有芳雍明白杨的暗指,他们最大的疑惑亦在于此!
“不要装糊涂了,老朋友。那两个孩子——你是为了他们吧?”
杨的手清楚地指向二楼,那个艾柏和厉冰彦所在的窗口。
如果手里有爆米花,艾柏和厉冰彦一定会像在电影院里的观众一样,因为看到听到了匪夷所思的情节而把爆米花洒得到处都是。
“说什么——那个外国人为了我们俩?我们认识他吗?”
艾柏刚要站起来反驳,厉冰彦将他一把按回去。
“镇定点,白痴!那蝌蚪估计误会了,老师不让我们暴露能力目的无非就是不想招惹到某些人,这下正好让他误会到底,他误会越大对我们越有利!”
“言之有理,那好吧,我们立刻冲出去,装出跟那外国人很熟的样子!”
“求求你表那么冲动,先看看再说啦!”
洛伦佐啼笑皆非,嘴角因为要克制大笑的冲动抽搐了好几下才稳住,“我,为了他们两个?杨,你在说什么笑话。”
“好啊,那你告诉我,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在七星社众多耳目的眼皮底下,将两个身手如此不凡的异能力者隐藏了十几年呢?”
“而他们显山露水之际,也恰好是你重新出现的时候——三阳山、还有这间学校,这不是太巧合了么?”
洛伦佐伸出食指,沿着下唇摩挲了一圈,若有所思。
“难怪他怀疑!”艾柏压低声音对厉冰彦说,“我也奇怪呢,为什么十六年都平安过来了,最近却发生这么多事?原来是有人暗中搞鬼……”
“喂,这么说来他们是敌对的?我们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比较好吧!”厉冰彦静观其变,忽然皱眉,“我靠,那个外国人竟然没有否认,难道他想把我们拖下水?”
“很明显,就是这么回事!”艾柏严肃地点点头,“不知道老师属于哪一伙,外国人那边,还是芳雍和蝌蚪男?”
“外国人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老师怎么会跟他是一派的?”
洛伦佐终于发话了,语调悠闲:“噢,那好啊,你随便处置他们两个好了,我没异议。”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大跌眼镜,只是碍于形象没有表现出来。
“洛……伦……佐……”嘉睿闭眼,捏拳,额角青筋直冒,咬牙切齿。
“虽然确定跟他不是一派的,但是……”厉冰彦眯着眼,“真是叫人强烈地火大起来了……”
一直置身事外的芳雍利落表态:“杨,他交给你了。”
“也好,那么,两个小子你就暂时管教着吧。”杨没有意见,“反正你徒弟一大堆,比我这个孤家寡人有经验。”
芳雍突然眼睛一亮,不过只是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你孤家寡人的日子也快结束了。”但他不等杨问个究竟就转移了话题,“注意点,对手不是省油的灯。”
洛伦佐和杨的身影在前者的大笑声中没入夜色,“不怕中埋伏就跟我来好了,使者先生!”
“而你们两个,”芳雍淡淡地说,身形一动不动,“就委屈点,跟我走一趟吧。”
“谁要——”艾柏的话还没说完,百米之外的芳雍抬眼,视线射入窗框,仿佛四面伸来的没有形体的绳索,将他的意志牢牢捆住,同时,似有若无的声音传入耳中,“读诵及诸禅定中……如来涅去已后……睡眠不动于梦中……莫问世间所作者……”
“讨厌……那群有头发的秃驴念过……是……静心经……”厉冰彦堵起耳朵还是阻止不了声音进入大脑,没有丝毫难受的感觉,反倒非常放松、舒坦……只是神志逐渐迷糊起来,终于坠入虚无之中。
曙光初现,沐浴在淡金色的晨阳中,谁也不会想到夜间有如斯激战。
“王八蛋。”
嘉睿自言自语地来到树下,那男生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就被再次吞噬,只剩下一个很小的衣角依然露在树干外面。
连这个角,都在逐渐隐去。
嘉睿抬手,似乎是想去触碰那个衣角,但,停住了。
“再忍几天吧,三个月都挺过来了。”他淡淡地说,虽然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听见,“等我找到合适的寄体。”
仿佛回应般,嘉睿转身之际,树枝轻轻摆动了几下,地上如同下过一场金色的叶雨,璀璨凄迷。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