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羽千涔刚踏入寝殿，一股热气就扑面而至，还夹杂着一股让人暖彻心扉的香气。
“妍儿……”望着坐在桌边的那个女子，他的心中忽然涌起悔愧之意。
他原本不想来的，原本想找个借口，一直呆在大殿处理事务，可是不知不觉地却走到了这里，或许连他自己都觉得，唯有这里，才是他自己的家，才是他一生当中最眷恋的地方。
他也希望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卸下所有的心防，可以完全暴露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再有任何的伪装。
而这样的人，世间唯有一个。
“回来了？”
就在羽千涔犹豫，要不要转身离去之时，苏轻妍已经朝他看过来，眼里带着一丝希冀。
“嗯。”羽千涔点点头，走到桌边。
“快吃吧。”苏轻妍微微一笑，“我亲自做的。”
羽千涔侧身坐下，拿起筷子只尝了一口，眼泪就不禁从眼中滚落，苏轻妍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惠妃娘娘还在沅州吧？你什么时候打算接她过来？”
“原本是打算，攻下浮都之后，再将她接来。”放下筷子，羽千涔深深地看着苏轻妍，“我不想母亲为我担心。”
“哦。”苏轻妍点头，“看起来，浮都之事，你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是。”羽千涔不假思索地点头，“我打算前往赴宴。”
苏轻妍脸色先是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正常：“看样子，你是已经考虑好了？”
“嗯。”羽千涔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妍儿，对不起，又要让你为我担心。”
“我就知道。”苏轻妍眼中浮起几许了然，“你终究还是会这样选择。”
说完，她抬起头来看向天空，眸中渗出一汪晶莹的泪水，但却很快强行忍住：“要去，就要做到了无牵挂，要相信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我相信你。”羽千涔点头，“除了月影卫之外，我还会将整个云州城的军队都交与你调度。”
“哦？”苏轻妍大觉意外，不过很快恢复常态，“从现在起到年底，还有二十多天，你要好好准备。”
“我知道。”羽千涔含笑点头，“其实这一路走来，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艰险与磨难，所以，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
等月灵再次走进寝殿时，苏轻妍已经靠在羽千涔的臂弯里，沉沉睡去，紧紧拥着怀中的女子，羽千涔一脸沉静，再没有素日的冷漠，而是显得十分地柔和。
将桌上的一切收拾干净，月灵悄悄地退了出去，并且掩上殿门。
深冬了。
细碎的雪花开始在整个云州城的上空飞舞，过去热闹的街道变得冷清了许多。
苏轻妍仍然住在庆元殿，和羽千涔双宿双栖，除了和大臣议事之外，羽千涔都在殿中陪着苏轻妍，哪也不去，而苏轻妍则开始做一些家常女子都会做的事，比如女红，下厨，偶尔还在靠在羽千涔怀中撒娇。
殿外的风雪虽然冷，殿内却始终是暖意融融。
眼瞅着半月时光一晃而去，这一日风雪稍霁，太阳打云层里钻出来，照彻整个云王府，羽千涔正打算携了苏轻妍出去走走，月灵忽然兴兴头头地走了进来：“娘娘，有故人到。”
“故人？”苏轻妍裹着披风刚走到屋门处，听得此话不由一怔，遂收住了步伐，“难道是——”
月灵抿唇笑笑，退到一旁，后面走出来两人，朝苏轻妍缓缓拜倒：“参见娘娘。”
“碧桐？郇芳？”苏轻妍大喜过望，眉宇之间的郁色也是一扫而空，下了石阶携住两人的手，喜不自胜。
“娘娘。”碧桐细细打量着苏轻妍，忍不住道，“您清瘦了好些。”
郇芳则是睁大双眼，十分好奇地上看下看：“苏……姐姐，您竟然是女儿身？还是琰月的……苏妃娘娘？”
“你肯定是十分好奇吧？”苏轻妍笑笑，“其实我当初遇见你的时候，还只是摄政王妃，那个时候琰月的局势并不明朗，所以没有告诉你实情，希望你不要生气。”
“不生气，芳儿不生气，芳儿只是好生奇怪，到底要怎样的一位男子，才能配得上苏姐姐的聪机智，如今一见，果然——”
郇芳说着，面色不禁有些泛红。
羽千涔咳嗽一声，看了苏轻妍一眼：“今儿便让她们陪你，朕去大厅与众臣议事。”
“恭送皇上。”苏轻妍略一欠身，和郇芳碧桐一起，退立一旁，目视羽千涔离去。
等羽千涔一走，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尤其是郇芳，她从小生活的环境比较封闭，对外界的很多事物都非常地好奇，总想着到底走走看看，今日来到这云王府，更是觉得无论什么都格外地新鲜。
苏轻妍也不阻她，反而领着两人出了寝殿，在花园里漫步，相比于郇芳，碧桐则显得安静了许多，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碧桐。”苏轻妍携起她的手，低声细语，“这大半年的功夫，你可都是在沅州？”
“没有。”碧桐摇头，“袁公公送我去了宋州。”
“宋州？”苏轻妍微感意外，不由得停下脚步，“难不成，是皇上的意思？”
“是。”碧桐点头，“奴婢在宋州辅佐长吏处理事务，也略长了些见识。”
“难怪，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苏轻妍点头，“如今若只让你在这内宫之中，倒是有些屈才，不若本宫荐你去冒大人手下，做个女官吧？”
“多谢娘娘抬爱。”碧桐侧踏一步，蹲身一福，“奴婢愿留在娘娘身旁，做娘娘的心腹。”
说完，碧桐抬起头来看了苏轻妍一眼，似乎还有别的话。
苏轻妍全然懂了她眼中的含义，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静。
三个人在院子里逛了大半日，直到苏轻妍觉得有些疲倦，方才回到庆元殿中，而月灵早已吩咐厨房的人摆好饭菜。
“月灵，皇上呢？”
“启禀娘娘，皇上说今日在前殿和文武大臣们一同用膳，就不过来了，娘娘可自便。”
苏轻妍点头，在桌边坐下，然后吩咐月灵、碧桐和郇芳落座，待三人坐定，苏轻妍才叫了侍女前来斟酒，再举起酒杯，朝三人示意：“你们三个，都可以说是本宫的嫡系，或许在其他人看来，也是如此，虽说姐妹情谊难得，但毕竟身处宫阁，将来如果是进了浮都，或者是，当皇上一统八方，也许我们三人，再无法像今日这般坐在一起闲谈风云，所以，能纵兴痛饮，那便痛饮吧。”
三人应了声是，然后一齐饮尽杯中之酒。
却听苏轻妍又道：“本宫自十七岁上遇见皇上，至今已三年，三年里风云变幻，本宫也是几经磨难，如今回想往事，心下却十分平静，月灵碧桐，很多事情也是你们亲见，个中是非曲直，你们也一清二楚，本宫不想多言，只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可以太平无事。”
郇芳从来不曾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地说话，一时不由有些奇怪：“苏姐姐，如今皇上视你为掌中之珠，莫非这云王府中，还有谁能对你构成威胁不成？”
苏轻妍没有言语，只是轻轻一声叹息。
倒是碧桐言道：“娘娘请放心，从今尔后，无论何时何地，碧桐都会处处为娘娘留心，想娘娘所想，护娘娘所护。”
“属下亦然。”月灵赶紧也举起手中的杯子。
“我也一样。”郇芳眼珠一转，也举起手中酒杯。
晚饭之后，苏轻妍又与三女闲坐饮茶，直到日头偏西，才单留碧桐一人服侍，让月灵带着郇芳下去，先安排一妥当的处所住下。
等进了内室，碧桐替苏轻妍卸去头上钗环，方才轻声言道：“娘娘，奴婢瞧那郇小姐甚是佼灵，心性又高傲，况且今日见着琰皇，竟然不错眼珠，只怕将来会生出是非。”
苏轻妍淡然一笑：“你的意思是，她会借着留在云王府的机会，接近皇上？”
碧桐“嗤”了一声：“若依着奴婢的心思，只怕不止是她，这王府中但凡是年轻貌美的女子，都有这样的心思，有个现成的高枝儿在这，谁不赶着攀去？”
“你所言确也有理。”苏轻妍却是一脸淡然，“可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这二十多年浮浮沉沉，他早已洞悉世态人情，恐怕世间没有几个女子，能真正入得了他的眼。”
“话虽如此说，可娘娘有没有想过，倘若有那么一两个高明之人，非以利诱，而以情动呢？”
非以利诱？而以情动？
苏轻妍不由愣住，却听碧桐又道：“世间男子，与女子本就不同，女子一旦动情，便是一生一世，可男人动情，很多时候只是一时起意，纵然初时百般恩爱，谁又能保得长久？待到女子容颜衰老，便要另觅新欢，或者是因着一时新奇，弃了旧爱，也是有的。”
碧桐每说一句，苏轻妍的心便沉下一分。
从前羽千涔厮杀征战，根本没有精力顾忌儿女私情，可是如今不一样，虽仍需征战，但毕竟很多时候不必羽千涔亲披战衣，自然是多了些闲情逸致，但眼下浮都之事将近，估计羽千涔也没有什么心情去管那些如花似玉且心思各异的女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