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新安？
苏轻妍表面上虽然镇定，但心中却暗自惊讶——最近羽千涔的用兵之策，已经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纵然她每时每刻都在他身边，仍然无法预料他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羽千涔用兵之道，已经到了令人无从揣测的境界。
“妍儿？”羽千涔抬头，淡淡看她一眼，“你做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瞅着我？”
“我……”苏轻妍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而是皱着眉头认真在思索着。
“如果猜不出来的话，那就不用猜测。”羽千涔说完站起身来，“我唯一想告诉你的是，再过不久，天下将定。”
天下将定？
苏轻妍浑身不由一震。
尽管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隐隐猜测到这样的结果——他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当然就是为了这四个字。
他从一开始，步步为营，埋下一颗颗棋子，就是为了将整个棋局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他是天意，他是天命，他，终于兑现了当初的诺言，一步步登上那个至高点。
可是她的心却是这般地难受，说不出地难受。
但苏轻妍终究什么都没说，作为他的妻子，她自然是希望他可以成功，了却他的心愿，可是她的寂寞与伤悲，又有谁能看得见？
“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碧桐默默地走到她身边立定，低低地唤了一声。
苏轻妍终于收回目光，竭力让自己的心恢复平静：“天气快热起来了，你且去找几件薄衫备用吧。”
“夫人。”碧桐点头，眼中却浮起几丝犹豫。
“你可是有事要说？”
“嗯。”碧桐点头，“如今黔岭新军形势大好，倘若再攻破了新安及宋州两城，挥师南下浮都也将指日可待，可夫人有没有为自己想过？”
“为我自己？”苏轻妍有些茫然。
“这些年来，夫人跟着王爷，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无论王爷遭遇了什么，夫人您始终在旁相随，不离不弃，这份情谊，固然令人感动，可是将来有一天，王爷若君临天下，势必会有后宫三千，宠妾无数，若到那时，夫人又该如何自处？”
后宫三千？宠妾无数？
苏轻妍双眸微微眯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碧桐，我告诉你实话吧，自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他有一天……唉。”
“夫人现在想，也不迟啊。”
“你先去吧，做好眼下的事要紧。”苏轻妍摆摆手。
等碧桐离去，苏轻妍独自一人走到床边坐下，靠在床栏上默默地想着心事——最初相见，芳心暗许，一路相随，无怨无悔，有时候回头再想想，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一眼认定了他，甚至连丝毫犹豫都没有。
而他呢，闪烁其辞，冷漠相对，暗藏心机，步步巧计，似乎从来没有将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看得太重。
他若是重情，就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他若是重情，那她的孩子……思及此处，苏轻妍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突然才想起，这一年多来，自己虽然一直陪在他身边，却始终未再有孕，每每思及此事，她也不禁黯然神伤。
辗转思索良久，苏轻妍觉得自己心中像是有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她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紧紧地贴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微微抬头，看着男子那张清俊的面容，苏轻妍的心开始变得柔软。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至少现在，他在她的身边，这便足够。
“卿儿……”忽然，羽千涔双唇微启，喉间溢出一声轻喃。
苏轻妍蓦地直起上半身——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在梦里呼唤另一个名字。
卿儿？
是谁呢？
她跟在他身边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带着那么深的痛苦和……绝望。
见他不舒服，她也有些难受，这种难受甚至让她忽略了其它，她并没有叫醒他，而是抬起手来，轻轻落在他的眉间，试图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羽千涔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纤腕，然后睁开双眸。
“你怎么没睡？”
“我睡不着。”苏轻妍坦然道。
“睡不着？”羽千涔坐起身来，仔细地看着她，“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苏轻妍摇头。
“那——”
“我只是想问，千涔，是不是在很久之前，你就设计好了所有的一切？”
羽千涔蓦地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关于北邙，关于夕华，关于浮都，关于羽千朝，关于影杀，你知道了太多，而这些事，你一直藏在心中，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所以涔哥哥，我只是想问你，我，是不是你最亲近的人？是不是你最信赖的人？”
她每说一句，羽千涔的瞳色便深邃一分，浑身也渐渐散发出丝丝冷意：“你……在怀疑我？”
“不是怀疑。”苏轻妍忽然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肩膀，语气有些急促地道，“千涔，我，我只是不愿意被你排斥在心门之外，有些事，你并没有告诉我实话，所以我内心深处很不安你知道吗？”
“不安？”羽千涔呼地一声掀开被子，起身下地，抓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现在形势一片大好，眼见不日——”
他话音未落，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羽千涔随即打住了话头。
“齐禀王爷。”罗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已经有五名不同妆扮的人悄悄离开了黔岭城，往不同方向而去。”
“本王知道了，”羽千涔语气平静地道，“继续着人盯着。”
“是。”罗远领命而去。
羽千涔再没有和苏轻妍商议什么，而是快速地在房间里走动着，继而打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冷凉的夜风透过屏风吹进，苏轻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几丝无助，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叶轻舟，在巨浪滔天的大海里浮浮沉沉，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而她最信任的那个男人，又一次在她最孤独的时候抽身离去。
索性，苏轻妍也披好衣服，独自一人走出了房间，却见院子里空空荡荡，唯有一轮圆月，高高地悬在天空中，朗照着浩浩乾坤。
苏轻妍走到树下坐定，仰头看着那轮明月，不由得想起小的时候，父亲握着自己的手，一起坐在树下，那个时候，父亲总是满脸带笑地给她讲各种好听的故事，如今想起，那些故事的内容已经十分地苍白，但大致的意思还是很清晰——女子只有出嫁，才可在这世间安身立命。
当时她的感觉却很恍惚。
甚至对父亲的话一直心存疑虑。
直到现在，这种疑虑非但没有消除，而且是越来越深了。
就像自己枕边人的心，无论她怎么看，都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