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道光年间,辽河湾双台子河口有个叫龙抬头的小屯子。屯子里有个叫林栋的秀才,他自幼父母双亡,一边潜心苦读,一边来挣钱养活自己。他自小就跟随外祖父学得一手打银饰的绝活。经他打出来的银饰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人们都说林栋是个才子,打出来的银饰有灵性,方圆几十里的人们,无论是有钱人家,还是寻常百姓,要想打一件称心如意的银饰都来找他。
这天深夜,林栋忽听屋子外边电闪雷明,转眼间刮起了狂风,下起了倾盆大雨。闪电将天地间照耀得如同白昼,林栋起身顺着窗子的缝隙朝外观瞧,但见辽河湾里头掀起了巨浪,远远望去,滔天的巨浪好像平地起了一层厚厚的浓雾一般。在浓雾的深处,突然间冒出两竿长长的旗杆来,其中有一竿似乎承受不了狂风巨浪的袭击,倒在惊涛骇浪之中。说来也怪,旗杆倒了一竿以后,水面上顿时便风平浪静。林栋此时竟睡意全无,欣赏起这暴风雨后的夜色来。
天快亮的时候,林栋这才沉沉睡去。这时就听耳边有人轻声说:“秀才,还不快醒醒,生意来了。”林栋睁眼一看,哪儿有什么人?分明是有人在梦中跟他说话。林栋正想着,忽听外头有人敲门。林栋开门一看,门口儿站着一位衣着普通仪态端庄的妇人。妇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锭金元宝来说:“小伙子,我想让你给我打一个银箍,余下的金子就算是我付给你的工钱。”林栋就问妇人究竟要打一个什么尺寸的银箍,妇人想了想说:“衙门口的旗杆有多粗,我要你打的银箍就有多粗。”妇人说完走了。
林栋来到县城的衙门口,量了量旗杆的尺寸,又用妇人拿的那锭金子来到银号里兑银子。银号的掌柜的拿着这锭金元宝看了个遍,笑着告诉他说:“这金子是世上罕见的海中赤金呀!本来,像这样一锭寻常的金元宝,按规矩我只能兑您五百两现银,可这锭就不同了,我得多兑您五十两。”就这样,林栋背着五百五十两银子回家了。到了家,林栋就将五百两银子化开,就差那么一点点,怎么打也达不到妇人的所说的要求,没办法,林栋又化开了余下的五十两,这回再重新回炉打造,不多不少正合适。
三天后,妇人笑吟吟走了进来说:“小伙子,按照我的要求将银箍打好了吗?”林栋将银箍拿出来,妇人一看就相中了,问林栋余下多少银子,林栋就照实说了。妇人一听就说:“小伙子,真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余下的银子够会付给你的工钱呢,我家里头实在是没有银子了,要不你将银箍再重新加工一遍,留下一些银子作为工钱,你看怎么样?”林栋一听就乐了,说:“这位大婶,这银箍按您的意思加工得正好,怎能再重新加工呢!您要是没钱,就算我给您帮个忙。您要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就记在心上,您什么时候有手头宽裕了,就什么时候送来。”听林栋这么一说,妇人笑了:“小伙子,我今儿个可真是遇到了好心人。不过,你还得帮我一个忙。这银箍这么沉重,恐怕我弄不走,您就帮我送到家吧!”林栋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林栋将银箍装在一个大袋子里边背在身上,妇人在前边走,他跟在后边,出了屯子来到了辽河边上。妇人指着远处芦苇丛中的一座若隐若现的茅屋说:“小伙子,我家就在那儿。”林栋随着妇人来到了茅屋前。妇人冲着屋子里边喊:“当家的,出来一下,来客人了!”妇人话音一落,打茅屋里走出一位清瘦的中年男人来,在男人的身后,跟着一位十多岁的小姑娘。小姑娘长发垂髫,活泼可爱,嘴角长着一颗美人痣。男人的一只胳臂似乎受了伤,用托板托着。妇人说明情况,男人高兴得拉着林栋的手坐下来喝茶。茶毕,妇人从里边拿出一个金光闪耀的东西来说:“小伙子,感谢你不图钱财给我们打制了这只银箍,我们没别的东西相送,这点东西请收下。”林栋一看,妇人手中拿着的竟是一盘金锭,连连摆手说:“大婶,这么多金子我怎么能留下呢!”就急匆匆走了出来。妇人一家人没法,将林栋送了出来。半月后,林栋去看望一个打鱼的朋友路过这儿,可这儿只见随风荡漾的芦苇,哪儿有茅屋的影子?
林栋心下奇怪,不久就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三年后,林栋去省城参加会试。这天掌灯的时候,林栋走到了太子河边。在明月的映照下,林栋看到远处有灯火闪烁,就走了过去。到跟前一看,一条船正横卧在河边,里边灯火通明,传来吟诗之声。林栋刚想打招呼,就听船里的吟咏之声停了下来,打船舱内走出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看林栋文质彬彬,就将他让至船舱之内。老者自称是河上的渔人,当他得知林栋上省城参加会试的秀才时,就对林栋说:“林先生,老朽不才有一题想请林先生作答,想领略一下林先生的高才,不知林先生意下如何?”林栋见老渔人如此盛情,也就答应了。
老渔人就出了一题,林栋一看,文章的题目是他从来都没有看过的,可又怕老渔人小看自己,于是就皱眉展腕挥毫,谋篇布局,费了好大的心机才将文章写完。老渔人一看,摇头叹息说:“恕老朽直言,先生虽满腹经纶,不过这篇文章却作得不尽人意。”林栋脸红脖子粗,窘得无地自容。老渔人指出了林栋这篇文章的不足之处,又拿出一篇文章来放到林栋面前说:“这是这个题目的答案,林先生不妨看看,或许能给先生一些帮助。”林栋便拿过文章来仔细观看,但见人家的这篇文章写的是有条有理,句句珠玑,不由茅塞顿开。
第二天一早,林栋拜别老渔人过河而去。到了考场,考卷一发下来,林栋又惊大喜。原来,考题竟然和那天晚上老渔人给出的那道题一模一样。林栋心下高兴,一挥而就,第一个交了卷。这一天是发榜的吉日,林栋竟高中了头名举人!林栋心里说,老渔人的话可真灵验,等回去时候,一定得好好谢谢他老人家。可林栋披红挂花回乡路过太子河时,在河岸上一连找了半天,也没见到老渔人的影子。
林栋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地方上早为林栋准备了一套新宅。这一天,林栋正在院子里头读书,忽听邻院传来少女的嬉戏之声。林栋放下书本,搭个梯子一看,邻家的花园内几个丫鬟正簇拥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在荡秋千呢!那姑娘天生丽质,秋千荡得极好,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空中飞舞的彩练。这时,一个丫鬟指着趴在墙头的林栋对姑娘说:“小姐,有人在窥视着咱们。”姑娘没有理会丫鬟的话,照样荡她的秋千,一边荡一边朝着林栋这边看。玩了好长一段时间,姑娘大概是玩累了,从秋千上下来,临走的时候,姑娘竟然回过头来朝着林栋嫣然一笑,对着胸前的小镜子将其手掌翻了三下,转身进屋去了。
转眼到了十五之夜,林栋早早就搭着梯子,果见姑娘在园中等候。两人互述相思之苦,姑娘名叫意哥,今年十七岁。意哥就问林栋是如何知道她约他今晚来相会的,林栋说:“姑娘将手掌翻了三下,刚好表示15个手指,以代表15之数;胸前的小镜子,意指十五月圆之夜月圆如镜,故此前来和姑娘相会。”两人柔情蜜意之时,忽听身后有人说:“好一个轻狂的小伙子,竟敢来我家勾引我女儿!”林栋大惊失色,回头一看,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站在他身后呢!林栋赶忙赔礼,妇人说:“也罢,既然我女儿和你有缘,我也就成全你们。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林栋赶紧跪下:“只要我能办得到的,我一定会答应的。”妇人见林栋诚心诚意,就说:“我希望你将来是个清官!”就这样,林栋和意哥结为夫妻。三年后,林栋中了进士,被任命为广宁知府。
有道是:三年穷知府,十万雪花银。林栋当上知府后,早将岳母的话放到了脑后,大受贿赂,循私枉法,意哥多次劝他也听不进去。这天晚上,意哥哭着对他说:“相公,我们的缘分尽了。因为,你忘了当年我母亲跟你说过的话了。我嫁贪官的事儿被上天知道了,上天要将我们一家三口贬往深海……”
原来,双台子河口一直由两只虾精守卫着。他们就是意哥的父母。那一年,一只外来的精怪要占双台河口,意哥的父母双双和精怪战在一起,意哥的父亲一只胳臂被精怪打断了,幸得林栋的那只银箍套住胳臂,夫妻才合力将精怪赶跑。
林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那位求他打银箍的妇人竟是一只虾精!迷雾中的两只旗杆就是意哥父母的胳膊,也就是老人们的说的虾枪。意哥继续说,她的父母见林栋人品端正,就暗中助他一臂之力,让他考中举人。那位太子河边赠题的老渔人就是意哥的父亲变化的。后来他们又见林栋孤身一人,又让意哥嫁给了林栋。林栋这才仔细一看,意哥的嘴角长着一颗美人痣。
林栋就问:“意哥,当年的小姑娘就是你?”意哥点了点头。这时外边一阵闪电,下起了倾盆大雨,就听空中有人隐隐说道:“意哥,还不快走?”林栋透过窗子向外一望,一道闪电划过,意哥的父母被几个面目狰狞的人五花大绑押在云端。
意哥说:“相公,这是雷神和电母在空中等着我呢!我要走了。”
“意哥,我要将贪来的银子归公,立志做一个清官,为百姓造福,”林栋冲出屋子,冒着大雨跪在了地上,朝天呼喊道。“请老天开眼,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意哥在一起吧!”
在林栋的心里,意哥就是他的心肝,他不能没有她,如果没有了她,他要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
“相公,晚了!不过,从今以后,你要好好珍重自己,彻底的悔过自新,以后再也不要做丧良心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了。”意哥双眼含泪,深情地望了一眼林栋,被押上了云端。
“意哥,我会的!”林栋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这时,又一道闪电划过,意哥和她的父母倏然间就不见了。林栋的泪和雨水搅在了一起……
6.训子
古城广宁,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它雄踞在辽河湾上游的崇山峻岭之间,是通往关内外的咽喉要道。自从明朝同蒙古女真各族开设关市以来,广宁更是商贾云集,店铺林立了。其中,最繁华的去处当数立有大将军李成梁牌坊处的“什”字街。
在“什”字街众多的店铺里,有个兼开当铺的首饰店,叫林家老号。这林家老号,是当时的辽西境内是数一数二的首饰店。林家老号的掌柜的林玉昆是河北保定人,祖上都是经营首饰的。林玉昆的夫人叶玉珠是广宁青莲泡人,林玉昆年轻时闯关东,流落到青莲泡一带,给叶家打长工,一来二去,林玉昆的精明强干赢得了东家叶春霖的好感,将独生女儿玉珠嫁给了林玉昆。后来叶春霖去世,林玉昆变卖了田产,重操旧业,来广宁县城开了家兼开当铺的首饰店。经过数年的苦心经营,买卖越做越大,最终有了名声显赫的林家老号。夫人玉珠早逝,林玉昆现在和岳母生活在一起。林玉昆做买卖,最注重的就是“信义”这二个字,从不赚昧心钱,有时看人家可怜,明知是赔本的买卖也要作。
这天,林玉昆正坐在柜台里一边眯着眼睛吸着水烟,一边回想起亡妻玉珠来。他似乎看见袅袅升腾的烟雾中玉珠正微笑着向他走过来。他和玉珠感情甚笃,他十五岁进入叶家,和玉珠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情真意切。要不是那场罕见的麻风病,玉珠也不会离他而去。他甚至觉得,玉珠就在他身边,他无时不刻不在感受着那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掌柜的,您在啊!”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敲打着林玉昆的耳鼓。
林玉昆还真以为是玉珠在跟他说着话儿呢,难道,刚才出现在烟雾中的不是幻觉?林玉昆睁眼一看,哪有什么玉珠,站在柜台前的分明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那姑娘虽然穿着靛蓝色的普通的家织的棉布衣裙,却散发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美,站在那儿,就好像一株春雨后的小白杨似的。在林玉昆的眼睛里,除了夫人玉珠外,还没有遇到如此画中一般的姑娘呢!
不过,那姑娘双目红肿如桃,愁云满面,似乎有什么心事。漂亮的姑娘向来惹人怜爱。林玉昆也有爱美之心,见那姑娘似乎刚刚哭过,知道她不是来买什么东西,想到这儿,林玉昆就问:“姑娘,您有事儿吗?”
姑娘看了看门外无人,从怀里掏出个红绸包来,柔声细语地说:“掌柜的,我这儿有一件东西,您看看值多少钱?”
林玉昆接过红绸包,打开一看,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红绸包里包着的竟是一只晶莹剔透,做工考究的水晶项圈。水晶是石头中最硬的,而这只项圈却雕刻得如此晶莹剔透。林玉昆经营当铺多年,什么样的器物没见过?从年的当铺生涯,练就了他一双识物的慧眼。无论什么朝代的物品,只要到了他的手上,他都是说出一二来。他将这件水晶项圈拿在手上摩挲片刻就知道,这是件非寻常百姓之家所能有的千载难逢的稀世珍宝!
想到这儿,林玉昆对姑娘说道:“姑娘,此物乃无价之宝啊。不知姑娘的意思是……”
姑娘叹息道:“掌柜的,俺只想将这只项圈当了给我娘治病,为给娘治病,家中积蓄全部花光不算,还欠了许多外债。虽说是无价之宝,俺也不想要的太多,您给俺几百两银子就成。”
姑娘说着说着,眼泪顺着腮边滚了下来。
这姑娘的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显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看得出,她绝非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林玉昆为人忠厚,讲究仁义,从不做亏心的买卖,他能想象得出姑娘因无银为母治病的急躁心情,只见他沉吟片刻道:“姑娘,此乃无价之宝,倾本铺所有,也不够此宝之万一呀!这样吧,项圈您可拿回,我资助您五十两银子,您看成不?”
姑娘那双清澈秀美的双眸里闪着感激的目光,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咬了咬嘴唇,似乎要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说道:“先生,您是好心人,可俺怎好要您的资助?您大仁大义,就行个方便吧!”
这姑娘绝非那种占奸取巧之人,若是换了他人,得到林玉昆这五十两银子的资助欣喜若狂才怪呢,可这姑娘却坚持非要当这件水晶项圈不可。林玉昆暗自钦佩姑娘的品行,就更加想帮一帮这个在难中的姑娘了,心头一动,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说道:“姑娘,您不妨将此物赎当在这里,如您方便的话再随时将此物取回,我开当银五百两,您看行不?”
姑娘对这个办法感到很满意,就见她冲着林玉昆微微一笑,盈盈下拜道:“多谢掌柜的仁慈了。我一定会如期将东西赎回。”
姑娘接过当票和当银,走了。望着姑娘袅袅娜娜离去的背影,林玉昆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很快,林玉昆就将这件事情淡忘了。
这天,林玉昆正在铺子里清点货物,丫环春兰走了过来道:“老爷,老夫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