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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纵目大地(2)

轰轰然,隆隆然,滚滚然,烈烈然,黄河没有为万岁而兴奋,没有为万万岁而陶醉,依然一如既往地奋跃着前进,雄浑的呐喊淹没了我弱小的声音。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1990年12月13日

中言心语:

如果以旅游而计,我观瞻最多的景点是黄河壶口瀑布,迄今我已去过16次了,但是若有机会我还会再去。足见,壶口瀑布有多么大的魅力!是的,那魅力是无限的,春天有春天的魅力,夏天有夏天的魅力,秋天有秋天的魅力,冬天有冬天的魅力。壶口的魅力生生不息,变化无穷。更重要的是自身的魅力可以转化为观赏者的魅力,你身上带有什么学识,就可以从中看到什么学识;你身上带有什么智慧,就可以从中悟到什么智慧……壶口瀑布令人百看不厌的魅力正在这里。

2009年10月11日

夜泊万县

江渝四号顺流而下,在茫茫的雨雾中穿行了一天,及至万县,天已黑了。船上的广播响了,说是为让旅客在白昼饱览三峡风光,轮船要在这里夜泊。

看看表,已在船上过了整整二十四小时,从舱室到甲板,简单的重复未免有些枯燥乏味。于是,待船停稳,拾阶上岸,不期竟然走进了色彩斑斓的夜市。

这哪里是夜市?分明是正举行农副产品的大检阅、大展览。竹编、石具、柑桔、工艺品……依依有序地沿街排列,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品类之多种,花色之多样,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竹编类有竹椅、躺椅、竹篮、竹凳、凉席……这竹器件件精致,硬硬朗朗,扎扎实实,拿起哪一件也得夸赞:好手艺!”最精巧的要数竹篮了,圆圆的筐儿,扁扁的盖儿,一周里描红涂绿,色泽鲜艳,像元霄节的灯笼,挂在家里准会满屋生辉!

石具中石磨最多,石磨中小型的最妙。一盘一盘,排开好大一溜。观外貌整得好圆,摸磨缝合得好严,掀磨扇凿得好利。左右细看,顿生幻觉,热呼呼的豆腐脑,清亮亮的芝麻油,乳津津的鲜豆浆……似乎都从这磨扇中流了出来,禁不住想搬一盘上船。可惜行程尚有千里远,上车下船,多有不便,只好恋恋不舍地走开。

多漂亮的玩艺呀!有的是婴头,有眉有眼,唇红发黑,实在妩媚可爱,楚楚动人;有的像镜子,有方有圆,无论方圆,皆镌刻书法,笔笔苍劲。问是何物所做?答是三峡石。三峡险,水流急,落入江中的石块,冲冲刷刷,滚滚转转,没了棱角,各具奇姿。下滩捡来,打磨彩绘,居然成了这般灵光纷呈,意趣非凡的工艺品!难怪旅客至此,莫不慷慨解囊,带回去留作纪念。

一进柑桔市,方知道入蜀这多天,今宵才至桔的王国,桔的世界。筐挨着筐,篓连着篓,筐筐篓篓满是流蜜溢金的柑桔。桔有大有小,有酸有甜。探问价钱,主人不语,一味地把剥了皮的蜜桔凑近你的脸前。哦,此处也有先尝后买的习惯。无核蜜桔不过四角,有核的二角钱就买得了。止不住连连叹息,在重庆买得早了,买得贵了……

卖东西的有姑娘,也有汉子。汉子敦厚实守,却颇为精明,不求多赚,只图多卖。薄利多销,有功夫又能多编、多制,何必死抠、死争,斤斤计较,多赚不了钱,还赔了人缘。你这里还价,他那里落价,听听差价还不小,他却爽快地乐道:拿得。”成交了!姑娘们更灵秀,更俊美,叫得甜甜的,脆脆的,远远就揪住了你的心,牵住了你的魂。明知拿不了多少东西,明知还得赶快回船歇息,脚步却止不住往她们身边移。一答腔,东西直往你手里塞,好话直往你心里灌。一忽儿,肺腹如甘霖回荡,肝肠似美酒浸润,莫名其妙的醉了,莫名其妙的豪爽。买就买,掂了一只花艳艳的竹篮,盛了一篮黄橙橙的蜜桔。

拎一篮蜜桔,携一汪深情,深一脚,浅一脚地回船去。足下江涛拍岸,身旁谷幽峰暗,不仅连连感叹。此地江山多娇,豪杰辈出,尽是风流儿女。他们集时代之音韵,抒胸中之豪情,不日不夜奏鸣着生活的乐曲。

凌晨启锚,黛色未消。步出舱室,仍无法窥见万县那明丽的山峰,清秀的城廓。只好怀着浓烈的恋情,带着不尽的思念,对着闪闪的灯光告别:

“再见,万县!”

1987年7月

在天上行走

在西安飞机场等待起飞已是20多年前的事了。那日浓重的乌云和密集的雨滴似乎仍在眼前飘洒,飘洒出挤满天地的愁绪。

登机的时间到了,我们被阻在候机厅里,广播中传达出的声音是,重庆的能见度太低,飞机无法降落,请乘客耐心等待。说是耐心等待,其实是无奈地焦虑。看看窗外那雨丝,那乌云,比我们的耐心要强得多。那悠长而闲适的雨滴既密集又从容,好像不滴穿我们的耐心誓不罢休。我们的耐心是被压迫出来的,木然呆坐掩盖不了无奈地焦虑。焦虑是因为同重庆早做过联系,报社已着人去接我们。那时候既没有移动电话,固定电话也没普及,焦急也无法告知对方。我们等待起飞,他们等待降落,倒霉的天气让我们失约了。当然,我焦虑地深处还潜在着担心,担心若是飞机升空,满眼迷蒙,盲目瞎闯会栽跌下来。这不祥的念头一闪现,我赶紧将之驱除走。只是驱走了念头,驱不走忧愁,我的胸中如同暗乌的天空一样塞满了浓云,拥堵地难受。

然而,这焦虑显然幼稚了。飞机起飞了,先是钻进了朦胧的云雾,机窗外一片模糊。正提心吊胆,似乎是猛然一跃,眼光豁然放亮,蓝天和艳阳高阔在了窗外,飞机翱翔在丽日下那阔远的天空中了。谁会想到阴雨如注的乌云之上竟是这么亮丽的世界?此刻再想刚才等待时的忧愁、焦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再有能耐的人,历经的物事都是一个小小的空间,或说圈子。用小空间、小圈子的尺寸去度量世界,即是挖空心思地思考,也只能思考出杞人忧天的可笑,非但与事无补,还留给了自己无穷的烦恼。这便是庸人自扰,庸人自扰!

云下雨霏霏,云上日丽丽,万米高空展现着世间的哲理。

天上行走的便捷,是从乌鲁木齐回返时领悟到的。

去乌鲁木齐是从西安坐的火车,几乎三天三夜的行程,憋闷的车厢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车窗外的大漠和戈壁交织成同一种空旷,除了铺展的沙粒,还是铺展的沙粒;除了叠压的褐石,还是叠压的褐石。绝没想到我这是乘坐火车去经受漫长地煎熬。原来想的是西出阳关,见识空旷,去感受长河落日圆,去领略大漠孤烟直。显然这幼稚了,望穿双眼也捕捉不到那古老的诗意。偶尔,闪现了一只灰不拉沓的无名雀,车厢里的人就惊喜地叫嚷:吉祥鸟!可惜,只那么一闪,灰不拉沓的吉祥鸟没了踪影,车厢里又陷入深重的憋闷。人人都憋闷得烦躁,烦躁得坐卧不安,而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承受这烦躁地坐卧。终于,有人坐卧不住了,心底的爆炸声惊起了他们。邻坐的俩个小青年奋身跃起,拳脚相加,颜脸飞红溅血,众人禁不住揪紧了心,害怕这打斗弄出人命祸端。孰料,这肢体的爆炸释放了心灵的火药,几番拳脚,俩人住手,各自揩血抚痕,竟和缓地坐了。

难熬啊,难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乌鲁木齐,我长出了一口气,出了一口时过二十年仍觉得浑身通泰的长气。

回返时就好多了,从乌鲁木齐到西安仅仅3个小时,几乎没有觉得烦躁。更为可喜的是经历了去时的漫长,才感受到飞行的迅捷。不过,坐在飞机上,却丝毫觉察不到行进的疾速,还觉得是缓慢地移动。那是个晴日,阳光照亮了大地,大地不再空茫,变成一个被规划师捏制成的微型沙盘。辽远的开阔成了巴掌般的平地,高巍的山脉成了蒸笼里的馒头。人呢?地上的人自然渺小地难以窥得,只有那偶尔一晃而过的几多火柴盒在说明着城市和城市里蜗居着人。世界变小了,真是个小小寰球;人就更小了,小得像微尘一样的可怜。可为什么这可怜的人竟然会萌生腾空的意向?

那意向还是人类很早就有的一个梦想,梦想去天上飞翔。惹发飞翔梦想的肯定是鹰雀,鹰雀扇动自己的翅膀,飞过了高山,飞过了大河,那该是多么轻松自在啊!艳羡,一次又一次的艳羡进入了人的梦想,人们让自己的梦想变成的行为首先是箭。箭带着飞翔的愿望落在了鹰雀的身上,也落在了吴承恩的庭院。吴承恩也往天空放了一箭,于是,无数的中国人看到孙悟空从《西游记》中跃上了高空——

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比我从乌鲁木齐飞往西安还快,快成了发射卫星的火箭。

上天向人类展示了什么?太阳、月亮、星星,还有银河……不,上天向人类展示的是迷宫,那迷宫潜藏着人们的瑰丽想象。别说女娲补天,别说天神息壤,仅那牛郎织女就会给人以无限地美感,一代一代的炎黄子孙在美丽天空的映照下茁壮成长。这其中长出一个叫郭沫若的人,他用笔写下了一首诗:《天上的街市》。那诗里的街市繁华而闲适,有美丽的街道,有闪亮的街灯,有珍奇的物品,还有提着灯笼来往的人群。当然,那些人不是地上的凡夫俗子,而是天帝的宠儿——神仙。满天闪烁的星光,在郭沫若的眼中幻化出了一个奇异的世界。初中读到时,那奇异世界让我百般地痴迷。

颠覆我这痴迷的是广州,在广州的上空。那一天,不,应该说是那一夜,我从黄土高原的太原飞往岭南秀丽的广州,到达时已是晚上10点。从机窗往下一瞥,我惊呆了。惊于这地上的灯火胜过天上的星光,呆于昔日痴迷的沉缅竟是自我的清浅。如今不是人类作诗的时代了,该是天神作诗的时代了,居于天上宫阙的神仙一定在向往地上的繁华。或许,还会把那繁华想象成一种闲适,一种自在,一种胜过自己生活的理想境界。进而,像织女向往牛郎一样向往人间。然而,像人们想错了他们一样,他们肯定也想错了人们。人们用自己的忙碌不堪、疲于奔命,或者说用自己的肌肤、灵魂点燃了万家灯火,遍地才布满了瑰丽的燃烧。这地上的瑰丽无疑是人类的自焚,自焚中的人们不是忙于涅,就是忙于死亡。

行走在天空写下的惟一一篇日记是飞往杭州的,是机翼下的白云驱动了我的思绪。

那白云让我理解了云海,云真的可以成为海,甚而比大海还要壮阔的云海。自然,不是大海缺少云海的壮阔,而是在紧贴水面移动的轮船上无法俯瞰更多的海面,也就无法领略大海的壮阔。机翼下的白云像海水一样无垠展开,直到视野的边沿才和远方淡蓝的天际衔接成一体,阔大,浩瀚,壮观!

让人生爱的不光是云海的博大壮阔,还有机翼下涌溅的浪花。那浪花形似海浪,却又与海浪大相径庭。海浪一闪即逝,而这浪花酷似影视中的慢镜头,缓缓地成形,又缓缓地散开,我已驰过好远了,那浪花还在缓缓地舒展着、开放着。后头的浪花刚过,前面的浪花就涌来了。我真庆幸,庆幸我领略到了这奇妙无比的高天浪花。

真是奇妙,雪白的浪花在人类的头顶上迸溅怒放,也在鹰雀的飞翅上迸溅怒放。

人类用智慧的高度飞跃了自我,也飞跃了他们的榜样——鹰雀。鹰雀虽然是人类飞翔的导师,但是,它们的双翅却只能载动自身,无法载动同类。人类模仿出的飞翔既能载动自己,还能载动同伴,让人们在天空行走。此刻,我便行走着俯瞰曾经仰望过无数回的云层。先祖的那支飞箭不仅射穿了天上的鹰雀,也射进了在他们看来还很遥远的时代。因而,我才能在这个时代的高端俯瞰长空,俯瞰尘寰。

走在天空,没有遇到风险时绝不会想到从离开地面起风险就和自己形影不离。往常不止一次观看过那风险的结果——空难,当然是从电视上看见的。每每看见心头就掠过一股冷气,但那冷气像吹皱池水的轻风,眨眼就在几声叹息中飘逝了。因为,那灾祸于我像是远在天外的风景。

谁会料到,这风景会变成刑枷,突然就钳制了我和我的旅伴。

那是从济南飞往大连。飞机轰然响动,挣脱寒洌的撕扯奋身跃上高空。此时东天飞红,一轮血红血红的太阳悬在空中,不刺目,不耀眼,尽情地撒播着血染的风采。好在这血色并不恐怖,还有些妩媚。妩媚的天光吸引了我,我打开眼帘竭力的去收藏日色里罕见的血红,收藏得百般贪婪。

猝然,那百般地贪婪和满天的妩媚破碎了,是播音粉碎了醉人的日色:飞机发生故障,需要返回济南检修。那婉柔的声音像恶狼的利爪一下攫紧了我的心!我五脏俱抖,若不是牙关咬紧,准会令四肢战栗不止。这一咬,咬碎了我的胆怯,我突然镇定了,反正平生不做亏心事,上苍要怎么看着办吧!若是上苍要收走某个恶棍,为此而牵连了我,我也是无奈的。想想前朝古代,无辜遭连累的人还少吗?我居然冷静了。冷静的我开始关注机舱里的情形,出奇地寂静震慑着每一个人。登机后虽然没人高声喧哗,谈吐和翻报的屑碎声音却一直弥漫在机舱。而此刻,声息杳然!交谈的哑口了,阅报的停手了,除了心脏的跳动,再没有一丝丝动静。我才发现消失了的那声音温馨得可爱,温馨得珍贵。

谁会料到,畅行无阻的飞机会将我们载进这可怕的无声处。于无声处听惊雷!我想问:难道我们的生命将化作震动大地的惊雷?没有人答理我,无声处弥漫着沉默。唉,到底是在沉默中死去,还是在沉默中爆发?死去是死去,爆发还是死去,显然死去的恐惧撕扯着每一颗心。我回首身后,每一颗心都抽去了脸上的血色,凝定的呆痴撑大了眼睛。眼睛里放射着死亡的寒光,和等待行刑的死囚别无二致!

生命承受着罕见的煎熬,一分一秒都如水煮油煎,短暂的15分钟被煎熬成了一个世纪。就在这煎熬不知要缓慢到何年时,突然,活着的希望复苏了,飞机降落在了机场。哈呀,那一霎间,那一霎间,兴奋的人们几乎能挣脱安全带,破窗而出,蹦跳到跑道上去!风险过去了,阳光不再血红,柔和的金色铺满了机场,酷似迎接我们进入新生的境界。

那一天,我没有去了大连,同机的所有人都退了票,不再去天上行走。但是,我也不虚此行。我由此悟得,天空是属于太阳、月亮、星星和云彩的,那里是它们的家园。人类只是过客,而且上苍并没有为这过客在天空准备行走的条件。离开坚实的地面,人们的行走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随时会有跌落的危险、死亡的可能。至少,现在还是这种状况。这种状况尽管无法扼制人类膨胀的欲望,人类一次次飞上天空,飞上太空,甚而还一次次去太空行走。但是,脚下没有大地,行走的姿势怎么看也不像是行走,倒像是飘浮。

真庆幸我们安全回归大地,有惊有险,却无灾无祸。我刻骨铭心地懂得了:大地才是人类的家园,不要轻易毁坏呀,不要!不要轻易离开呀,不要!

可是,数月后我又去天空行走,而且去的地方竟然还是上次没有抵达的大连。为什么会是这样?这一切到底是谁设定的呢?至今我也搞不明白。

2009年4月3日

诗意磅礴的画卷

我将临汾的风光视作一幅画卷,一幅诗意磅礴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