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文雪
打在地面的雨点,
像冬天里你的心跳。
推开门,迎面飘来这样的歌词,和暖气一起扑在脸上。
“恭迎公主殿下班师回朝。”窗前拿着文本阅读的主席听到开门声时,一边转身,一边说出问候,好像早就熟知来人的身份。
夏语冰把DV带放在桌子上,连坐下来的意思都不曾有,“我走了,还要送一份到社里。”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雷厉风行了?”任柏舟拉开抽屉把带子扫进去,“我专门沏了茶等你的。”
“消受不起。”夏语冰笑了一笑,空出来的手插进口袋里,“对了,还有件事得告诉你一声:我的终身大事自己烦恼就好。就算身不由己,也轮不到你们姓任的来操纵。”
“哈哈!”任柏舟笑道,“难道你认为我向学校推荐你们两个去拍这次的广告是想撮合你跟尔朱纁?我哪有那么无聊,你喜欢勾引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笑容在夏语冰脸上稍微滞了一下,随后晕开。不得不承认,那种妩媚的笑意犹如曼陀罗一样危险又充满诱惑。
“也对,你只是一个学生会长,校长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应声虫咯,”她笑着一字一句慢慢说,“哪有资格过问我的事啊,对不起,误会你了。”
走出学生会所在的白色大楼,回头望去,笼罩在淡薄晨雾中的白楼像神话中的古堡一样,令人敬畏。
嘻嘻哈哈的交谈声从常绿灌木丛的另一边传来,听声音是一男一女,拐过弯后彼此都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是纁和静,那两兄妹也没想到能这么早这么巧地遇到她。
“早啊,学姐。”尔朱静反应过来,先笑哈哈地打招呼,“我上去找柏舟,你们聊吧!”
看来尔朱纁还没有对她说过前两天的事。
夏语冰视线没有动,直直望着尔朱纁,“可以谈谈吗?”
“现在?”尔朱纁有一丝意外,“好啊,那去茶餐厅……”
“就在这里。”夏语冰淡淡打断纁,“虽然前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还是想再重复一遍,请你以后不要做出任何会导致旁人误会我们有在交往的举动,包括交谈。”
尔朱纁足足沉默了五至七秒,大概是在消化她的话。
夏语冰越过他走出几米才听见纁在背后不可思议地喊:“……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那些人爱误会爱传风言风语是他们的事,我有什么办法!”
夏语冰站住,转过身,“你不做、不说,没有交集,不就没误会了?!”
“哈,难道去沙漠拍广告是我的错?”尔朱纁摊开手大声地扪心自问了一句,“如果我跟你说说话都会导致死小子误会,这种人有什么喜欢的价值?!难道你因为怕他误会,以后就不跟任何男人打交道了?”
那些男人会有你长得如此具有威胁性吗……这句夏语冰没有说出口。
“纁,算我拜托你,”她的口气忽然软了下来,清清淡淡的有一丝倦意,“我很在意桐的感受,偏偏他又是个会胡思乱想的性格,我承认刚认识时对你说的那番话玩笑开过头了,我不知道你会如此认真……就,到此为止了好吗?我道歉。”
“这不是道不道歉的问题!”尔朱纁的嗓音没有任何降低的迹象,他的脾气可上来了,“而是你这种喜欢的方式根本就不对!这根本就、就……”他酝酿了半天才挤出结论来,“就不叫‘恋爱’!”
夏语冰还要说什么,眼角余光瞥到有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学生陆续走过来,只得将争执告一段落,“好吧,我待会给你打电话,好吗?先走了,拜。”
“你——”
尔朱纁当然也看到了那些学生——她匆匆走掉的真正原因。那些人说说笑笑的样子投射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又一个硕大的电灯泡。
尔朱静探身出来,趴在窗户上双手成喇叭状喊:“你们怎么还不上来——啊咧,语学姐呢?”
她的嗓门又大又脆,唯恐别人不知道夏语冰刚和尔朱纁罩过面的事实。纁怒瞪过去,用响她十倍的音量咆哮:“不知道,没看见!给我滚回去,摔不死你!”
早上八点,COS社里一个人也没有。打开电视和录像机,再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夏语冰一眨不眨地望着电视机屏幕上变动的画面。
除了长度仅仅四分多钟的公益广告,还有很多他们在沙漠里拍摄的花絮和一个星期来的生活点滴,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莎伦娜递给她时笑着说“你一定会喜欢”的原因。
我一定会喜欢?
嘴角漾出一丝笑意,我一定会喜欢?
屏幕上的她与尔朱纁有说有笑,肩并肩坐在一起,从背后拍过去俨然一对说着亲密情话的恋人。
什么叫我一定会喜欢?
她自己都不知道盯着屏幕的目光开始阴沉起来,手机在口袋里锲而不舍地响了半天才被慢慢掏出来。
连来电显示都懒得看,夏语冰垂下目光就是一声“喂”。
“你跟疏桐吵架了?”母亲柳影岚来的电话,劈头就是这样一句。
夏语冰懒懒地呼一口气,“怎么会,我和他什么时候吵过架。”
“那好,我问你,桐去国外治疗的事,你知道吗?”
夏语冰一下子站起来,“他去国外治疗?”
“前天就动身了,别告诉我你也被蒙在鼓里!”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不能不说有一些气急败坏,夏语冰缓了几秒钟才回过神,“不会吧?”
“不会?!”柳影岚提高音量,“我今天刚从外地回到家就听说了这件事,而且老狐狸把一切都暗地里事先安排好了!家里的下人一个个守口如瓶,真是越来越没把我放在眼里!”
“不会!”这一次她很坚决地打断母亲,“如果桐要去,一定会跟我商量,就算他自己单方面决定了,至少也会先打个招呼!”
“是吗?”柳影岚哈哈笑一声,“你何以如此确定?”
“……”这种声调终于让她相信事情背后一定有什么内幕,沉静下来的第一句话是:“我马上回去。”
“你不必回来了!”柳影岚说,“回来也没有用!人已经走了,而且什么口讯都没有留下!”
夏语冰一怔,“……什么口讯也没有?”
“没有!管家跟老头串通一气,说是为防打扰,地址和电话都没有透露。”
“哈哈哈哈哈……”
电视机里突然传出一阵开心的大笑,立即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你就待在学校里等疏桐的消息好了!如果他是因为什么事赌气走的,说不定气消了会主动跟你联络。”
“知道了,拜。”
平静地掐掉通话键,将耳机摘下来拿在手中,夏语冰站在原地,侧着脸定定地望着电视机屏幕。
疏桐……
夏疏桐……
无论哪个字,在她口中心中翻腾咀嚼,如果是样东西只怕要被她嚼烂。
白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留下就逃走的懦夫!你难道还担心我被这个家伙抢走?
她忽然想笑,都说镜头会将人的脸部轮廓放大,哪怕瓜子也能变成烧饼。
可是这个尔朱纁,怎么那么上镜,就算摄像机是一流装备,就是摄影师是一流水准,你也不至于完美成这样吧!真是比女人还水嫩的皮肤,比化了妆还深刻的五官。
身后的门“咯啦”一声打开,又轻轻合上了。
宫震几大步越过她,“啪”的一声关掉了电视。
“打开!”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的驱使,夏语冰大吼一声。
但是宫震丝毫不为所动,似乎对她这副发脾气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你们出去拍广告这段时间我是不知道有没有发生大家口中的那种事,不过不管是不是流言都不应该放任它这样传下去吧!”
夏语冰目光移到他脸上,用狐疑的口吻问:“流言?什么流言?”
“你们搞错了!”
正在不耐烦地用吸管戳冰块的尔朱纁突然一声高喝。
“什么?”反应最迅速的是尔朱静,大概对纁的脾气早已产生了相当威能的抗体,立即敏捷地反驳他,“你就别不承认了,大家都知道啦!”
“大家大家,你就只会听大家的!”
尔朱纁这句话带了火气,不过好在尔朱静一向心思单纯完全没有感觉到,“哪有,我的消息可是‘官方’!”
尔朱纁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官方?!任柏舟的消息就叫官方?!”
尔朱静手指捏成拳头凑到他眼前挥了挥,“是夏家的人说的!早上夏家的管家有到学校来找柏舟,我就顺便跟他聊了聊,他跟我说‘老爷对你这个‘孙女的男朋友’很满意,叫你把握机会,不要因为一两次碰钉子就退缩!’呢!”
尔朱纁本来以为误会的只有伯乐这帮衰人和夏疏桐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奶孩子,谁想到连夏家长辈都混迹其中,“夏家的人来干什么?”
“都说了是来找柏舟的。”
“就是问你找他干吗?腌香肠吗?”
“我怎么会知道?”尔朱静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不过我看到还有一个女孩子也在场……奇怪,他们怎么独独不找语学姐,她不是夏家的四小姐吗?”
尔朱纁转过头,单手托腮,脑袋里的盛怒渐渐被各种问号取代,按理说在这里阿语才是夏家最应该频繁接触的人,偏偏他们花几个钟头百里迢迢地跑来找任柏舟不找她?
很快他就嫌自己鸡婆,别逗了,说不定只是半路碰巧遇到任柏舟打个招呼,转头就去拜访她了。
“难道真是大家的误解?”尔朱静在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你们在沙漠里待那么久,一点进展都没有?”
“有屁进展!”尔朱纁一句粗话脱口而出之际,眼一抬正好看到夏语冰从咖啡厅的门口一晃而过。嘴里本能地“咦”了声,指腹传来还没有被体温同化的玻璃杯子那冰凉的触感,尔朱纁撇撇嘴角,突然跳下柜台追出去。
“喂!”正在接电话的尔朱静一转身发现人没了,“又让我买单,记得下次换你请我啊!”
夏语冰一路来到整齐停放着巴士的停车场,径自推开值班室的门,朝着里面一屋子聊天休息的人冷冷发令:“随便哪个,送我回市区。”说完转身离开。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打了个喷嚏站起来,笑呵呵地说:“诸位慢聊,我去看看。”
“四小姐呵,现在可不是学生回家的校定日期啊。”司机表情严肃语气却是开玩笑一般。
夏语冰已经站在巴士的踏板门前,“谁说我要回家。”
“咦?”
“只是不想待在这学校里而已,别问那么多了。”
“可是,上面怪罪下来,我这把老骨头啊,还想混两年饭吃呢。”说是这么说,司机半点不犹豫地掏出遥控按钮启动了巴士气门。
“去哪里?”
“先到市区再说。”
“遵命。”发动了引擎,刚要合上车门的司机却发现有人抢步跃入。
“兜风?顺路带我一程。”尔朱纁将敞开的外套一拢,靠在椅背上跷起二郎腿。忽然转过脸来问,“可以吧?”
夏语冰冷冷说:“今天不是离校的日期。”
“原来你也知道啊。”
尔朱纁指指窗外,“再不开车,让更多人看到就不好了。”
停车场虽然在最靠近校门的一块地皮上,但也不代表就一定不会有学生经过。提款机和信件总汇的管理室都在附近,所以人流量不算稀少。
夏语冰盯着尔朱纁,朝坐望一边观看形势的司机发话:“走吧。”
出发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抵达市区时正好四点一刻。
“Welcome to Summer Snow”的铜花牌在头顶上一晃而过,尔朱纁突然开口:“为什么这个城市会叫‘夏文雪’?”
夏语冰没有开口,司机热络地回答说:“当然是因为建立它的人叫这个名字。”
“可是为什么英文写做Summer Snow?”
“据说是因为那位大人物同时喜欢着这两个字眼儿。”司机说,空出手来为自己点了根烟,“而且怎么说呢,夏文雪和Summer Snow,至少也扯得上点关系。像我,”他用夹着雪茄的那只手指指自己,“我叫万忠勇,如果用我的名字来命名一座城池,我估计得叫Brave Heart什么的。”
“哈哈。”尔朱纁夸张地笑了两声。
夏语冰始终将目光投向窗外,这样热络的聊天氛围也没有使她回过头来。
“说起来,四小姐的名字倒是跟这座城市的气质不谋而合。”司机万忠勇说。
“夏文雪市的夏天和冬天特别漫长,而春秋两季加起来只有三个月。想想吧,一年中将近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处在极度寒冷或者炎热里,有时候星期一还在穿滑雪衫,周末就换上了短袖T恤去冲浪。”
“倒是很特别的地方。”尔朱纁评价说。
“湿气重,虽然很养姑娘们的皮肤,但是,”万忠勇耸耸肩,“得关节炎的人比比皆是。”
“刚来第一天就下了很大的雾,静说这个城市像仙境一样。”
“对干我们这行的人来说出车祸的几率也大了不少。”
十二月了,寒气化作****的水雾侵蚀皮肤,甚至想要钻到骨缝里去。夏语冰将折叠的毛衣领子拉起来,盖住下巴和嘴唇,半张脸都沉到边沿下面去。
“已经到市区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先去尔朱同学要去的地方好了。”
虽然夏语冰看似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游样子,但是问她问题,她都能立即果断回答。
“我还没有想好啊,你们办你们的事吧。”
“那么去市中心,在那里放下他。”夏语冰递过去一张纸片,“逛完了打这个电话,万叔会去接你。”尔朱纁沉默了几秒钟,淡淡说:“好。”
他果然到了市中心就潇洒下车游荡去了,一点也没干涉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夏语冰十五分钟后在另一条商业街下了车,说一句:“不必接我。”就独自走进熙来攘往的人群。
因为是在一念之差下走出来的,所以连Ipot也没有带。
违反校规、故意旷课、扮演了多年无可挑剔的好学生后突然给人抓住把柄……付出层层代价所换来的,不过就是在离家五分钟路程的白马公园山脚亭子里坐一会儿而已。
对于自己来说,没有疏桐的地方不值得回去,这是早就在心底认定的事实。
那么没有疏桐的国家,也不值得待下去了吧。
可是连他去到哪里,都一无所知的如今,要怎样追随下去?
现在冲回去问这种问题,只会叫那群编排整出戏、等着看结果的人更加得意,他们想看她惨败的模样已经想到做梦都在算计的地步。
夏语冰一边静静地想,一边走到公园角落的自动贩卖机买了杯热饮,习惯性给了四角,机器再三提示才发现这里不是学校宿舍的大厅。
于是退出四角,塞了五个硬币进去。哐啷一声,凹槽吐出铁罐,居然不是热的。
一口一口啜着甜腻的褐色液体,喝得喉咙里一片凉意。一罐喝完也差不多到了家门前,那两扇气派的雕花铜门半开着,似乎在询问她是否要进入。
门……开着?有客人来还是家里人要出去?
无论按照哪种合乎逻辑的常理推断,她都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夏语冰踌躇着站在那里思考去留时,一只手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以为她未到返校日期就匆促返城,其目的地一定是夏家的尔朱纁,在市中心下了车之后立刻拦下的士直奔这里。谁想管家却一脸好奇地反问他:“小姐真的和您一起回来的?我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啊。”
看来返城是夏语冰心血来潮的临时决定。弄不清楚她动机何在,一头雾水的尔朱纁谢绝管家的一意挽留正打算告辞,却在门口意外碰到了姗姗来迟的女主角。
旁边送客的管家忍不住“咦”了一声:“那个,不知道四小姐今天回来,晚餐……”
“不在这里吃。”夏语冰想也不想地说,“我没打算回来,闲逛路过而已。”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再遮遮掩掩地隐瞒只显得欲盖弥彰。
“闲……逛?”不仅尔朱纁,连管家也吃了一惊。
“有问题吗?”
看着她理理衣服领子,漫不经心的动作搭配理所当然的语气,尔朱纁突然有种“八个小时前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跳上巴士”的疑问和恍惚。
夏语冰视线一转,落到他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尔朱纁开始意识到事情大条了。似乎不管怎么回答都犯了她早上跟自己说的忌讳,加深大家的误会,啊……耶稣,我不是故意的!偷偷瞥一眼夏语冰,只见她满脸带着冷漠的狐疑神色,尔朱纁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另一边,管家也在好奇而耐心地等他给出造访目的。
“——我只是想告诉夏疏桐,我和你之间什么也没有!”逼急了纁就把理由脱口甩出,管家一怔。
“至少……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越说越顺溜,尔朱纁的目光开始从飘忽不定变得理所当然,“对了,夏疏桐人呢?我们三个当面把话说清楚好了!”
“那个,”管家谦和有礼地回答他,“桐少爷去了国外治疗腿伤呢,昨天启程的,您不知道吗?”
“……”尔朱纁无所适从地看向夏语冰,目光中有着“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吧”的疑问。
夏语冰按着额角没辙地低下头去。三分钟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来,后面跟着喋喋不休的尔朱纁。“现在回去会不会太晚?”他倒退着边走边问。
夏语冰视而不见,“你自己找地方住。”
“你呢?”
“我有安排。”
“那连我一起安排了吧?”
夏语冰看他一眼,纁举起手讪笑道:“我是那么不识相的人吗?真的没地方可去啦。”
用钥匙利落地打开门锁,进来后丢在一个玻璃容器里,后面的尔朱纁听到几声连续的脆响,然后灯亮了。
普通的三室一厅。尔朱纁略微环视一下,夏语冰正把贴在门上的一张“招租告示”撕去,那些字写得非常粗糙,而且蒙满了灰尘。
“这个房间给你睡。”她靠在门框上以手肘为圆心划了一道弧,脚尖轻轻一顶,那门便开了。
“我们没有私闯民宅吧?”纁开玩笑地问。
受众不予置评,淡淡一声“晚安”出口同时单手团起那张告示,“啪”地扔到沙发上去,一边盘头发一边进了另个房间。
“OK,晚……”
回答他的是干脆的锁门声。“安。”纁说了一个字给自己听,笑着摇摇头开始打量这间看起来久无人居的屋子。
床上铺着一大块白布,布上积攒的灰已经足够改变它本来的颜色;掀开这层布,下面的床单被子虽然没有那么脏,但如果在上面睡一晚,难保不会咳死或者出皮疹。
尔朱纁从柜子里找条毯子一裹,然后蜷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过去。拜这种不舒服的境况所赐,月上中天时他就自然而然醒了过来。
有那么几分钟,他一边沉浸在半梦半醒的迷糊中,一边就着黑暗观察屋子里摆设的轮廓。目光飘过那两个房间,突然觉得不对劲,两扇门都开着。
她不在了。
这个念头使他一下子坐起来。
迅速检查过每个角落后,他一把拉开大门——
这幢房子是老式的,如今已经不大能看见类似的结构了:阳台在一套居室外面,由两家人共用,因此很长很宽,像走廊一样连接着对门的两户人家。这座房子显然比同类建筑要精美许多,阳台的木质扶栏上雕刻着即使在月色中也很明显的花纹。
她站在宽大的阳台中间,手肘撑着扶栏,托腮的那只手在指缝间夹了一支烟,袅袅轻烟消散在夜色中,周围整个空间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幽蓝色的、好像黎明时分的森林才会有的柔光。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一个方向,神情专注。等到尔朱纁轻轻走近了,却突然开口说:“饿了吗?”
“是啊!你呢?”
“不饿。”
“可是我们两个都没吃晚餐。”
“是吗,那就吃一点。”
她还是盯着那个方向静静地看,尔朱纁呼了口气,“这样才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吃饭。”
“有什么事值得人不吃不喝地去痛苦?”夏语冰冷冷笑了一下回过头,同时弯起手指,把烟蒂熟练地弹了出去。只有男孩子会用这样痞气的手势弹烟蒂——可是她做起来却是那么优雅自然。
“有。失恋。”纁说,“这种人太多了,不吃不喝,借酒浇愁,有雨的话还要淋一下。”
“如果不痛快你会怎么做?”
丝丝烟雾随着她说话时双唇的开合飞出,像关不住的妖精。刹那间纁有一个预感,这个晚上,也许是今生今世自己所能靠近她的极限。那些出自她口中的真话,就像这无法封锁的轻烟,昙花一现过他的双眼,瞬即消散。
纁弯起双肘,并排趴在扶栏上,“我会把自己伪装得若无其事,不让人察觉分毫。”
“不觉得辛苦吗?”
“所以要躲起来,直到真的可以若无其事为止。”
“我早就说过,你是个好人,好朋友。”夏语冰浅浅笑着,脚尖碰了碰腿边一只塑料袋,“便利超市只有速食面、三明治和饭团之类的东西,不嫌弃就自己弄弄吧,厨房至少还可以烧热水。”
“你自己去买的?”尔朱纁瞪住那袋子,“深更半夜一个女孩子——”
“这一带我比你熟得多。”夏语冰不客气地打断他。
纁捡起来翻腾,“你好歹也要有一点身为女性的自觉……”一边嘀咕一边进去准备。
笑着目送他背影消失,她转过脸来望着朦胧中山峦起伏的曲线,那些线条的末端究竟是延伸到哪里去了呢?
尔朱纁把锅子刷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信它足够干净才装了水放到炉子上烧。等水开的时间里,他无所事事,信手拿起放在最近的桌上的一本本子翻看。杂乱无章的笔记和涂鸦,内容五花八门,虽然格子是横着的,但不少句子都是竖着或者歪着写,涂鸦就更不必说了。纁一页页随手翻着,很难想象她这样一个井井有条的优等生也有如此习惯。
本子记了大半本,剩下的几页已经旧到快要脱落了。他有些小心地翻动着,尽管如此,其中一张还是脱离了线轴,飘飘飘,差点飘到火头里去。
那纸上写着这样一句话,The greatest thing you’ll ever learn is just to love and be loved in return.
“呵呵。”纁将这些句子重复了一遍,在唇齿的碰撞间寻找着认同感。似乎是哪部电影里的台词,又似乎是哪本畅销小说里的题记,似曾相识之余也可以将它归咎为通俗常见的那类情话。
The greatest thing you’ll ever learn is just to loveand be loved in return.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是爱与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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