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苍月的清风
寂静的坟墓。
人们低着头，为躺在土地里的人哀悼。
盛开着的花朵明明正是娇艳的时候，却肃杀暗淡。
贵妇人们脸上蒙着黑纱，看不清表情。
人们都静默着，是死亡的静默。
只有远处，一身彩色的蝴蝶夫人站在风中，冷冷看着黑色的人群。
她轻声念着：“她并未死去，而是在这里，永远与我同在。”
她身边，风的妖精黎柔问她：“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魔王陛下。”
她看了她一眼，说：“你在为你的主人拉拢势力吗？”
回答的却是埃利克：“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是，在这样一触即发的大环境下，没有人可以保持不被牵扯。既然如此，先选择的人，总是占得先机。”
蝴蝶夫人扯起笑，“那你们说，我该怎么选择？是服从魔族的天性，加入邪神，以毁灭净化世界；还是……”
依照莎蓉的愿望，保护她心爱的人？
她看着远处的人群。里面，他的金发永远和太阳一样耀眼。
他转过头，将目光投向她。
专注的，深黝的，却也是冰冻的。
她垂下眼。
就在这时，天渐渐暗了下来，阳光逐渐变弱。有人抬头看，被刺眼的景象灼烧得眼睛疼痛。
“日食！”有人惊呼。
太阳，被黑色的阴影遮蔽，失去了它的光彩，一点一点地被吞噬，直到大地之上，一片黑暗。
那个黑色的影子，有着掩盖太阳的力量，那是苍月，是嗜血的恶魔之月。
蝴蝶夫人一扬手，人类都倒下。
“请你们不要插手。”她对站立着的种族说。
黎柔、埃利克互相对视一眼，移动到弥赛亚身边，和他一起，远远看看蝴蝶夫人。
四周，黑色灌满了所有睁开着的眼睛。埃利克扬起手，幽幽的银光从他的手中升起。
在微微波动的银光中，一个人缓缓走来。
一身黑色的礼服，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花边，厚重的大氅在他肩上随风飘摇。他走着，步伐优雅却稳重。
他在蝴蝶夫人面前站定，执起她的手，在上面落了一个吻，虔诚而绅士。
然后直起身子，深深看着她。
他的头发整齐地固定在耳后，露出的脸庞，英俊而体面。
他开口：“你好，女士。”
蝴蝶夫人浅浅地笑着，“你好，唐南。”
然后，两人都沉默。
他看着她，平静的眼眸里渐渐有了深刻的情绪，好像即将喷发的火焰。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蝴蝶夫人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是吗？”他淡淡地说。
“嗯。”
然后两人又沉默。
“我是来杀你的。”这次是唐南先开口。
“是吗？”
“嗯。”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这样的墓地里，寂静是死亡的空茫。
突然，两人同时朝对方发出一道魔法攻击，同时闪开，又同时向后跃回。
蝴蝶夫人的高跟鞋在地上敲击出声响，唐南说着：“我要杀了你，为莎蓉报仇。”
她闭上眼，“非常抱歉，我不能满足你的愿望，这个灵魂，我必须守护。”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只有失礼了。”
蝴蝶夫人猛地睁开眼，五色的光芒从她的身上射出。
唐南鲜红的指甲，细长尖锐如刀。
两人再度纠缠在一起，魔法互相撞击在一起，震动了大地。
黎柔看着空中不断飞旋的影子，问弥赛亚：“大人，你不插手吗？她不一定会赢哦。”
“可也不一定输，不是吗？魔王与魔王，真是难以分出高下呢。”说的人是埃利克。
“埃利克，不要老是抢别人的话。”
“我只是在表达我的看法而已，并没有抢别人的话。”
“但是，我并没有在问你。”
“我也没有在回答你啊。”
“你——”
弥赛亚扣扣脚，“传说你们都是个性很冷淡的人，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啊。”
“抱歉，大人。”黎柔垂下眼。
“不过，若是蝴蝶姬杀了吸血鬼，苍月一族的不死系就没有了主人了，那么我们可以趁机消灭它们，这样在邪神出现的时候，威胁就少了很多。”埃利克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
“有意思，若是蝴蝶姬输了呢？”弥赛亚看着那个彩色的身影，曼妙如舞蹈。
埃利克一笑，“您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弥赛亚看着远方，不语。
天，在银光的照耀下，变成了深蓝色。在蓝丝绒般的背景下，两个魔王的魔力燃烧着炫彩的光。
两人的身上都受了伤。唐南的长指甲上流着蝴蝶夫人的血液，而他的胸膛被划开。
“血是冷的呢……”蝴蝶夫人拭去脸上的他的鲜血，喃喃地说。
“吸血鬼的血本来就没有温度。”
“没有温度，没有心跳，这就是不死系的魔族吗？”她说着，“记忆里一清二楚的东西，现在真实地体会到，才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这个身体的记忆吗？一定有很多吧。”唐南甩下指甲上沾挂的血丝，问着。
“是啊，好几千年。”蝴蝶夫人心不在焉地说着。
“你真是好运气呢，得到了这么宝贵的东西。”
“是吗？可我并不这么觉得。这个记忆，还有这个身体，对于我来说，都是罪恶。”
唐南的眼里闪过异光，合拢五指，飞速刺进蝴蝶夫人的胸膛。蝴蝶夫人咳出一口血。远处，弥赛亚的无名指动了动。
蝴蝶夫人握住唐南的手腕，用带着血的唇，勾出妖魅的笑，“虽然我不是不死系，但被这样刺破心脏，也还是死不了的哦。说着，手上用力，魔力摩擦着空气，发出噼啪的声响。她折下唐南的手来。唐南的断手还扎在她的胸膛上，她笑着拔下它，扔还给它的主人。
唐南用另一只手接下它，把它对上手腕的断口，伤口瞬间消失。他活动活动手腕，说：“不允许你诋毁莎蓉。”
蝴蝶夫人笑着，“啊，是我失礼了。我想，也该认真了吧。”
她皮肤上的蝴蝶开始闪光，然后竟开始扑动翅膀。
缓缓地，它们脱离她的身体，在空中飞舞着，闪耀着炫彩。
“苍月的魔王，我只有杀了你，才能保证不被你杀死。”
“是啊。”唐南手抚住自己的咽喉，感觉那里对血的饥渴。他露出森白的獠牙，“我们总有一个人会死去，四位魔王有一个必将陨落。”
苍月，此时晦暗无光，清风悠悠，展开衣摆。
“魔族真是恶心啊。”黎柔看了刚才断手的一幕，颇为不赞同。
“这里的风是你引起的吗？”埃利克却是问她问题。
黎柔皱皱眉，“不是，这是空气响应苍月的魔力流动形成的风，为了使蝴蝶姬无法制造迷雾。”
“苍月的清风啊，真是华丽的葬礼。”
“什么意思？”黎柔冷冷看着埃利克。
埃利克不再说话，只是指指远方。
黎柔回过头，看见蝴蝶姬跪在地上，而唐南在她身后站着。
“怎么了？”刚才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看清。”
“什么……”黎柔看着远方。
连埃利克都没有看清啊……究竟是哪位魔王陨落了呢……
她看了看身边的弥赛亚，他一直保持着沉默。
原来如此，弥赛亚大人动也没有动呢。
蝴蝶夫人跪在地上，她有些落寞，“你终究还是无法对莎蓉的身体下手呢，唐南。”
站在她背后的唐南扬起头，看着深蓝的天空，“是啊，我爱她，爱得这么深。”
“为什么呢？”蝴蝶夫人抬起沾满血液的手，她的掌心握着不会跳动的心脏，“明明是这么冰冷的血，明明是不会跳动的心脏，可是为什么会产生出爱这种情感？你爱她，所以你为她疯狂；你爱她，所以你为她死去……”
“你懂的，不是吗？这些你都懂。”
“是的，我懂。”
爱，这种东西，她早就懂了。
“最后，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唐南站在清风中，胸口的空洞不断地流出血液，“我问你，莎蓉爱的究竟是谁？”
“她所爱的人啊……”蝴蝶夫人的红发波浪一样，“我该不该让你彻底地绝望呢？”
“说吧，就算是我最后的恳求。”
蝴蝶夫人沉默一会，世界静谧得凄凉，她终于开口：“诸神之王，她爱上了自己的父亲。”
唐南愕然，“怎么会……”
“那个我们无法触摸到的神癨，我们荣耀的父亲，同时也是赐予我们宿命的君王。越是触及不到，就越是向往。从敬畏到向往，从向往到迷恋，最后到不可自拔的沉沦。莎蓉知道自己犯了禁忌，但付出的爱，已经收不回来了。”\n“所以，她才会绝望。”唐南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滑过脸庞。
“对。她无法原谅自己对至高的神的亵渎，而且也无法再承受那苦痛的爱，就设计了弥赛亚……同时……”她偏着头，看向弥赛亚，“也设计了我对弥赛亚的爱，完成了魔王的继承。”
弥赛亚垂着眼，没有看她。
“原来是这样啊，果然是我无法比拟的人。”唐南抬起手，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掌心。竟然是温热的，明明有着冰凉的血液，可泪水却有温度，即使是吸血鬼，也是活着的啊。
唐南转过身，对蝴蝶夫人说：“莎蓉以消逝解脱了自己，而我……请你帮助我，蝴蝶姬。”
蝴蝶夫人笑了，“我终于得到了你的承认吗？被你需要，是我的光荣。”她猛地收拢五指，手里的心脏破碎了。
苍月在上，清风语颂。月的阴影离开太阳，天地变得明亮。光照耀大地，吸血鬼的身体慢慢灰败，变成灰烬，随风飘扬。
蝴蝶夫人转过头，看到了唐南最后的表情。
他带着笑，很幸福。
“你的笑容，和莎蓉那时候的一样呢。”她说着，想起十一年前，她将黄泉插入莎蓉胸膛时，她的笑容也是这么的幸福。
银白的灰飞舞着，弥散在空气中，在透明的光中，点点闪烁。
弥赛亚闭上眼，在清风中呢喃：“所有被损害的，都将得到弥补；所有被侮辱的，都将得到抚慰；当最后一刻来临之时，所有的罪，得到的不是罚，而是宽恕。让所有的灵魂从此无拘无束，让尘归尘，土归土。”蝴蝶夫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想不到被赋予反叛命运的魔族也能得到救赎。”
穿着黑色斗篷的死神，扛着金色的镰刀出现在阳光下。他向众人行了个礼，然后挥舞着大镰。有什么东西被他的镰刀勾了过来，聚集成团，闪闪亮亮。
蝴蝶夫人知道那是唐南的灵魂。
她哭了。
她站在那里，脸上淡淡的，可是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
她摸摸心脏在的地方，轻轻说：“莎蓉，你终究还是为他哭了。”
死神受到了惊吓，拿着唐南的灵魂，有些不知所措。蝴蝶夫人泪水不停地流下，脸上却带着笑，对死神说：“不用在意。这个身体残留着以前主人的思念，不自主地流泪了。”
她温柔地笑着，泪水并未干涸，她对那个晶莹剔透的灵魂轻轻说道：“进入轮回之后，一切都将归零。下一次，一定要爱上一个爱你的人哦。”
死神再次向她躬身，然后撩起斗篷，将唐南的灵魂包裹在下面，凭空消失，回到了地府。
蝴蝶夫人用五指掩住面容，“莎蓉，这一切算是告一段落了吗？”
“不。迷雾的蝴蝶姬，一切正要开始。”
天空中满是灰色的羽毛，随风飘扬，遮盖了太阳。
阴影中，两个身影站在了蝴蝶夫人的面前，同时对她伸出了手。
“轰”的一声，蝴蝶夫人瞪大了眼，看着两道光束朝自己轰击过来。
下一刻，她原来站的地方被轰成了粉末，而她的人被弥赛亚捞在了怀里。
弥赛亚搂着蝴蝶夫人，黎柔与埃利克在他身后出现。
弥赛亚直勾勾地看着那两人，说：“起先，救了唐南的是你吧，灰羽的双生鸟希尔华尔。”
两个孩子般的人对视一眼，格格地笑，同时开口道：“是啊，我的大人。本来希望他可以杀掉蝴蝶姬的。但是，果然他还是失败了啊。”
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都很可爱，打着黑色的小领结，好像两个小绅士。他们一起说话，声音重叠在一起，分不清那个声音是谁的。
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们拥有同一个灵魂，是最残酷的魔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蝴蝶夫人在弥赛亚的怀里有些愠怒。
“为什么？”希尔华尔笑得弯下腰，“因为如果你死了，谁知道我们的弥赛亚大人会不会因爱而陷入疯狂呢？”
蝴蝶夫人被弥赛亚紧紧搂着，听了这样的话，不禁抬起头，看着他。
他也同时低头，深邃的眼眸里有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直到希尔华尔“扑哧”笑了出来，他才转过头，阴沉地问：“你还是要追随邪神吗？灰羽的魔王。”
“我并没有追随任何人，我只是以我的意志活着。”希尔华尔答道，“蝴蝶姬，你难道不奇怪吗？诸神之王创造了魔族，赋予我们反叛的天性，但同时又希冀我们服从他的引领，这又算是什么呢？”
“所以，”两个身体各生长出一只翅膀，上面覆盖着灰色的羽毛，“我要戳破至高神的虚伪。”
黎柔与埃利克不可避免地颤抖了。黎柔不能忍受有人诋毁诸神之王，解下身上的弓，雷霆般射向希尔华尔。
希尔华尔笑着展动翅膀，飞上天空。两个身体都只有一只翅膀，但奇异地他们可以在空中保持平衡。
黎柔射出的箭错过了目标，发出叫嚣，消失在空气中。
埃利克扬着头，眯着眼，看着空中的希尔华尔，美丽的银色眼眸散发着璀璨的光。
希尔华尔愣了愣，然后说道：“我没有那么傻。面对四个这么厉害的人物，自找死路。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弥赛亚，你不要以为唐南死了之后，就可以消灭不死系的魔族。”说完，振动翅膀，一飞冲天，不见身影，只有羽毛纷纷扬扬落下，铺满了地面。
蝴蝶夫人叹了口气，半张的眼里有着寂寥。
她伸手推推弥赛亚的胸膛，冷淡地说：“放开。”
“不放。”
蝴蝶夫人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再次重申：“请你放开我。”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唇覆上她的唇上。
她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这个人在干什么？
他在她的唇上摩挲，温暖而湿润。她睁大了眼，瞪着他，看见他眯起的眼睛里，透明的金色，漂亮得像琥珀。
“闭上眼。”他有些蛮横地命令。
可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直到他惩罚似的在她柔软的唇上咬了一口，她才害怕地合上眼睛。
埃利克有些尴尬，偏过头去，拉拉黎柔，“我们还是先走吧。”
“为什么？”黎柔不能理解。
埃利克叹了口气，“即使你不知道什么是爱，但也应该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吧。”说完拉住黎柔，闪走。
在黑暗中，她感觉着他火热的吻。她的口腔被他完全地占领，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呻吟着，求他放过她，可是他只顾着强取豪夺，根本不理会她的求饶。
他们粘腻地交缠，疯狂地热吻。她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了，浑身无力，只能攀住他的手臂，随着他浮浮沉沉。
这样无助的感觉让她哭泣，冰冷苦咸的泪水流入嘴里，淹没两人的唇舌间。
他的焦躁霸道终于缓和下来，吻变得温柔。他半张着眼，看着她满脸的泪痕，离开她的唇，嘴唇擦过她的面颊，拭****的泪。
她完全地嵌在他的胸怀里，不敢睁开眼睛，啜泣着，像个孩子。
“肖恩……”她软软地唤着。
“弥赛亚，叫我弥赛亚。”他的唇抵在她的肌肤上，喃喃地说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庞，令她细细地颤抖。
“弥赛亚……”是啊，他是弥赛亚，他是高贵洁净的弥赛亚，而不像她，满身的血污，肮脏污秽。
她开始躲避他，挣扎着想从他的怀抱里脱出，可是他不允许。她不可避免地向后倒去，他勾着她的腰，俯身咬上她的脖子。
她揽着他的头，身子剧烈地抖着。
“我给你半天时间。”他在她的颈项边喘息，“明天，你告诉我答案，你究竟是弗莱丽，还是莎蓉。”
说完，他放开她，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离开。
没有了他的支撑，她再也无法站立，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