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竞技下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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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萧老师,您来了。快,屋里请。”满手血污的虎牙他娘放下手里的大公鸡,招呼着。

“哎~您受累了,我也别屋里请了,天还早,我能帮着做点什么?”看样子,她也才开始做晚饭,离吃饭时间还长。

“不用,您在屋里面歇着就行,这马上就上锅蒸了。”看着丝毫没有进屋打算的萧炀冲着自己的儿子喊道“快给你萧老师拿个凳子”。杨枭几步就窜进了屋里,又拿着凳子窜了出来。“老师,您请坐。”

“这些小娃娃们自己取得的成绩,你们非要请我这个老师吃饭,那些被我回绝的乡亲们恐怕要挑理了。”

“你不来,挑理的就是我们家的这个活宝了。”妈妈这边说着,杨枭就在旁边挠着头呵呵地傻笑。

“是么!傻小子,就知道老师能来是吧!”

“是,反正你要去别人家吃,我就等你吃完,然后把你拉来,再吃一顿。”

“哈哈~!倔小子,跟我说说,是准备上初中还是跟我去体校啊?”

“校长不是说要我了么?当然是体校啊!还能挣钱。”说完偷偷瞄了妈妈一眼。

“大姐,杨枭没详细跟您说体校的事儿?”

“校长不是说了么!我也没问他,他要是能去上呢!我就让他去。”妈妈平静地看着杨枭,手里的活一刻没停,反而更用力地拔弄着鸡毛。

“妈妈!万岁!”杨枭跳脚地兴奋,一直埋压在心底里面的不安顷刻间化为虚无,“我要去体校咯!我要去体校咯!”。

萧炀突然明白了在县里吃饭的时候,杨枭听闻他自己被选上去体校的时候显得那么的犹豫,丝毫没有兴奋的感觉。

“还记得,我在那个山头上跟你说过的话么?”天色尚明,萧炀望着不远处的山峰,用手指点着杨枭的脑袋。

“对不起,我,我忘了。”

“你的这个地方永远优于你的身体。知识会跟你一辈子,而不是体育。老师以前就是运动员,七岁,远比你的年龄还小,那个时候就开始打球,学习就耽误了,当然,有些课本上的东西根本没必要去学,也有些是需要走上社会以后跟人打过交道后才能学会的东西,这些不说也罢!你远比我幸运,我只是希望,这儿县立的体校能够重视起文化学习。”萧炀越往后说越有些自言自语的味道,脑袋扬着看着远处山尖上的晚霞,想着说着,末了摇头的那丝苦笑似乎给他自己找到了一个答案。

“你七岁就……那你可受了不少苦吧!”杨枭的妈妈能想到自己孩子七岁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虽然不理解打球到底能苦到哪里,可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孩,光想像就已经是很苦的景象了。

“没什么苦不苦的,小孩子么!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杨枭,你去把水装满烧上。”杨枭的妈妈指着身边用来烫鸡毛的大锅,待把儿子支走后问萧炀“枭儿他是练体育的材料么?”

“虽然十四岁对运动员来说有些超龄,可他还是很不错的。”

“一看到电视上的运动员,金牌、鲜花、掌声那些,儿子就特兴奋,我就说他没那个命,现在他拿回一个奖杯,我就对自己说,也许他还是块材料。不过,你说体校也有文化课?”

“也许有吧!”

“我知道我儿子不爱学习,也就是萧老师您,让他对上学有了一点积极性,我也知道娃娃要是没知识的话,大不了是可以回来务农,但是这个小山沟,有多大出息呢?他也高兴去体校,不会因为文化学习上给拒绝吧?”

“您是担心去体校还要考试吧?放心,他们只看运动成绩,这小子不错,文化课是为了给他们补齐与年龄相应的教育,一般不严格考核的。”

“那就好,我还是希望他能出息成一个文化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想起这句话我就生气。”

“不会的。”

“那他去体校学什么?跑啊还是跳啊?”

“也许是短跑吧!”

“哦~短跑!?也是你教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

“那不行,我让孩子跟您,您教什么我让他学什么!行么?”

“这……,也许我做不了主。”萧炀自己还不知道调他去体校要让他负责什么项目呢!不过还应该是自己的老本行吧?!扔掉乒乓球很多年的萧炀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盼。

“杨枭,你过来。”那边杨枭正拿水舀子一舀一舀地从水缸中往锅内上水,听见妈妈喊他,小跑着来到了他们身边。

“你去体校,妈不拦你,但是,你必须只能跟萧老师学,他教什么你学什么知道了么!”

“是,我一定听萧老师的话。”

“萧老师,我就把儿子交给你了~。”那一刻,杨枭妈妈的眼圈似乎红了。

“嗯~?!”萧炀没办法推托,只得一口应承下来。

他适合打乒乓球么?削球?攻球?弧旋球?直板?横板?不知道看好他短跑天赋的教练员能允许我去挖他的队员么?萧炀看着露出两个大虎牙嘿嘿傻笑的杨枭,突然有了一丝很亲切模糊的感觉,也许他应该打削球才真正能契合他杨枭的大名。他作如是地想着,眼睛里仿佛看见的是杨枭在球场上飘逸削球的风姿。那也许是空想,现实是杨枭正跟他妈妈忙活着去寻觅各种食材、料材,然后剁碎塞进鸡肚子里面,外面喷上土产黄酒,再拿上大蒲叶严严实实地一包,放进已经滚开的蒸锅里面。

闻着慢慢飘散出来的鲜香味道,吃着现摘的席前开胃果蔬,三个人坐在院子里面攀谈了起来,时而嘻哈地笑起,时而比划着动作,日渐黑下来的天空逐渐将他们的身影掩盖在了黑幕里面。

也许是听闻昨天谁都没请到的萧老师竟然去了杨枭家吃晚饭,这一天,有关系没关系的都想请萧炀去吃午饭、晚饭,无非是为了拉近一点儿关系,未来的体校老师这个名头确实有些让萧炀吃不消。其实他看中的学生真有那么几个,也是为了避嫌,没有接受他们家长的宴请,不过,毕竟去体校的这件事儿还是需要小孩家长们的认可,而一旦被退回也不可能自己送学生回来,所以去做家长工作的事情就委托给了更了解政策的贺校长去做了。

半个学期,来年的春节前,是这几个孩子能不能留在体校的试训期,而他自己,还有不到一年的实习又怎么可能教授好丝毫没有运动根基的这些小孩呢?运动会的好成绩不过是他们的天赋使然,还不是真正科学的体育竞技。天赋让他们提前脱颖而出,也会让透支身体的他们提前退出,只有科学的训练方式和科学的身体养护才是他们长久拥有高水平竞技的保证。当过运动员的萧炀,上了大学以后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从成立体校的目的来说,他就能想象出来是一些没有体育常识且急功近利的某些官员的头脑发热,对运动的投入是需要长期持续的坚持,而且还需要选对项目、选对教练、选对队员,否则就是对人才和资源的极大浪费,所以他对这个新成立的县立体校没有任何的好感,但当杨枭的妈妈把杨枭委托给他的那一刻,他不自觉地下决心要把这些孩子真正地培养出来。

调令很快就由贺校长进行了口头传达,也把体校认可的名单和家长的签字一并给了萧炀。能看出来,贺校长对于他们小学能往县体校输送运动员很是感到自豪,拍着萧炀的肩膀,眉眼的笑意和手上那无声的力度都传递着一种愉悦“你第一次来,我请你在家吃了一顿便饭,那时是请客,今天晚上,务必来我们家,把孩子们都带上,我要实在地请你一次,这次是饯行。”

饯行这个词立刻让萧炀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被大碗灌酒的场面,心惊之余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晚饭与其说是饯行聚餐倒不如说是一席以贺校长牵头举办的庆功酒宴,当然猛给萧炀敬酒还真是免不了的,可酒落愁肠萧炀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他反复提及和强调试训的意思就是为了给一起聚餐的这几个孩子家长们灌输一种理念,那就是如何面对失败和挫折,尤其是这些准备到外面参加试训的小孩,要对他们可能的失败报有宽容的态度和理解的心情,而且也讲了一些运动员因伤退役饮恨赛场的情况,那些可以期冀成功的运动员的背后也更是需要家长们的无私付出,他萧炀希望这些家长们能够懂得他这番话背后的苦心,那就是不要责备那些试训失败被退回的孩子们,让他们懂得从事体育运动所必需要面对的也必须要具备的最基本的风险意识。

萧炀的话跟贺校长家访的谈话完全不一样,贺校长是描绘了一个充满无限风光和前景的坦途,到处是鲜花和掌声,让这些家长们以为自己的孩子就已经是世界冠军一样满心欢喜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在授权协议书上签上了他们家长的名字,丝毫没有明白试训的意思,也难怪,体育他贺校长也不太懂,只是照搬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冠军们的辉煌,对于风险,压根没提。现在,在这些家长们看来萧炀可是十足的悲观主义者,能说出这番话也可能是压根就没看好自己的孩子能成为世界冠军啊!有的家长已经责训起了自己的孩子,让孩子千苦万苦也要通过试训,要不……。萧炀只能苦笑,真要是自己定下的名单,家长的这种态度就已经能够让他动摇是不是还会要这个孩子,名单是体校拟定的,试训么!条件和范围肯定会划的大一些,就不可避免有要被淘汰的,看来他自己的那一番说教对有的家长没有任何作用。

贺校长的口头调令并没有说明让他去体校担任的职务,也没提及这次体校到底试训了多少个孩子,如果点名让他去教乒乓球的话,别的孩子也就不用去试训了,他能带走的也只有虎牙一人,但那些人都不是他选定的,这些通过运动会的田径赛选拔出来的孩子能不能通过试训他自己都没有把握,毕竟田径教练的工作他完全是外行,看不出这些小孩在田径上的潜力,如果说有一个他敢打保票的话也还是虎牙。所以当有的家长再三地恳求他,甚至给予了任打任骂的绝对权力,他也只能苦笑地干掉他们敬上来的满满一碗的酒水,完全无法拒绝。‘杨枭也应该是所有教练眼中的宝贝疙瘩吧!’喝酒时候的思维早已飘到了虎牙的身上。“交给我可不行,他们也都有他们自己的教练,我说了不算啊!。”‘是啊,虎牙我还能把你招至麾下么?想必很难。’萧炀又一碗酒下肚,眼睛看着杨枭,脑海里还是挥之不去的问号和感叹。

是夜,萧炀有些喝多了,虽然是些农家自酿的米酒可后劲着实不小,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楚是怎么回到的寝室,和衣而眠的他梦中掀起了太大的波浪。

“打回头球,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现在攻防的体系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防守削球,有进攻的机会一定要把球顶回去,速度一定要快。”

“可是,它……。”

“他什么他?重来。”

十三岁的萧炀在球馆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击球,白色的乒乓球在他的球拍下总是很轻盈地慢慢飘落到对方的球台上。

“停”教练把萧炀叫到身边“我需要的是你的进攻,进攻懂不懂?平常的多球训练,你正反手的攻球训练也挺有章法的,怎么一到对抗性的训练,你就稳削上了?这就是你的态度问题了,我承认当初调你进队是为了给主力当陪练好提高他们打削球的能力,可是我也希望你在技术上有所提高,如果你还一味地靠你的削球变化去奢望对手失误,你也看到了,很多队员都不怕你,除了刚进队的时候,看看现在,让人找到规律你还怎么打?不是你的技术不行,如果不行我当初也不可能要你,你的削球确实不错,可你有些太过于依赖和信任你的削球变化,你有能力完全控制住节奏,怎么就不能突击变换一下节奏?记住动作,打飞了不怕,要敢于去做。”教练用手臂猛摆了几个攻球的动作。

“好,就这么打,打对攻。”教练的鼓励,内心升腾起的自信让笑容逐渐浮现了出来。梦里的兴奋也让萧炀猛地挥了一下手臂然后翻了个身,鼾声随之而起。

“你TM的能不能好好打,削个屁削。”声音远远的传来,萧炀此时正拿着哑铃练着力量,听见声音,拎着哑铃就循声而去,远远的,他就看见了虎牙,拿着已经拍断了的球拍正和以前自己在省队的队友李沐龙厮扯着打在了一起。本想放下哑铃,可手里的哑铃好像是粘在身上一般,怎么想甩都甩不掉,那份沉重仿佛直压着内心,充斥着一种莫名无比的愤懑。

“虎牙,放手。”虎牙投过来的目光,让萧炀略微有些错愕,那种表情是多么的熟悉,圆睁的赤目,膨起的咬肌,暴涨的脖筋,还有那一字一顿的话语“你再说一遍?”

“你想听啊?那我就大声点说,你TM的就是一个三八。”话音刚落,萧炀的拳头已经紧紧地捱在李沐龙的脸上,那一刻他仿佛从李沐龙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随着李沐龙捂着腮帮子跌倒在地,那里还有虎牙的存在,只有萧炀自己仿佛像发狂一样想把手中的哑铃扔向李沐龙,可是哑铃依旧像长在手上一样,感觉不到重量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任凭萧炀发狂般地舞动双手。

“哇~~”猛然坐起身的萧炀吐了,刺鼻的污秽物弄了一地,闭着眼睛的他在那一刻感觉到了一丝无比的舒畅。胡乱地用手抹了嘴巴一下后,重新仰躺下去,又进入了梦乡。

奇峰幽谷,白雾迷途,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渐渐散去的雾霭,让他看见不远处的山峰顶上的那块平坦石台,那正是他和虎牙数次登临看日出的那个石台,也许心情使然,耳边骤然响起了翠鸟的鸣叫,山涧溪水间也能瞥见各色的鲤鱼在其中欢快地游动,可伸进水中去抓却让鱼儿一次又一次地在手边溜走,除了鱼的湿滑他也感受到了山泉水的冰冷,不过依然兴致盎然,起身后脚下便不自觉地使上了力气,直想登上石台,眨眼间雾气又起,将周围的一切又全都归于了迷茫,只有耳边还依然听得见鸟鸣那欢快的声音。

‘这个是鸟鸣?怎么像公鸡打鸣啊!’萧炀睁开惺忪的眼睛,确定了自己听到的就是报晓公鸡打鸣的声音。‘真是奇怪的梦’坐起身,萧炀心理正暗自揣摩鸟鸣和公鸡报晓声音的差别,不经意地一瞥注意到了地上那散布一片的呕吐物,‘啥时候吐的?’他是没有丝毫的印象。

“老师”伴随着敲门的声音,门外虎牙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你等等啊~!”萧炀赶紧下床用墩布使劲将地上的污秽聚拢起来,收纳进了门口边上里外通透的污水槽内。

“你屋里什么味啊?”虎牙皱着眉头在屋内扫视了一遍,最后的目光落在了拿在萧炀手中的墩布。

“老师去河里面把墩布洗一洗,你等我一会儿。”

“给我吧!”虎牙抢过萧炀手中的墩布小跑着出了门,没理会萧炀在后面那无奈的召唤。

看着昨天已经打好了的包裹,萧炀有种别样的伤感,这跟当初被省队扫地出门,跟背井离乡去上学,再出发到这里支教,都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似乎包里面承载的是一个埋藏在他心里面太久的一种渴望,转了一个圈,他到底还是要回到本应该属于他的地方——体校,虽然说这里跟以前的那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地方,可体育到底还是体育,他也知道自己无法真正地远离它,可想起曾经的过往,他似乎也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了。

在虎牙家吃过早饭,又去跟贺校长会合,这一行包括贺校长和萧炀在内的二大四小的六个人在登上每天唯一一班去往县城的客车的时候,对萧炀来说这意味着回归,对虎牙和那三个孩子来说这可意味着一个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