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学洒脱斋夜话
2949800000074

第74章 为官为文两不易(1)

(1)

天下为官者夥矣,能做到问心无愧者不易。天下为文者亦夥矣,能写出至情至性亦不易。

吾老友永全君,出身寒微而心雄万夫。为官20多年间,风雨兼程,走过11个县市,有过9个职衔,心血尽洒任内,官声播于民间,更不为官场遮望眼,仗书生意气,效春秋笔法,不断写出一篇篇率性文章,透着一份激越,一份清醒,一份“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的历史沧桑。

于是有知者称道他:“官是好官,文是美文!”

这对于吾友永全来说,可真是为官为文两不易啊!

而今,眼见他为官为文的结晶物《我的高考》一书问世,我自然要情不自禁地感喟一番。或许记一些与这本书相关的往事和随想,对读者理解永全“为官为文两不易”有点裨益?果能如此,不胜欣然也。

(2)

据我所知,永全从小有个作家梦。在少年永全眼里,作家那是最伟大的人物,比什么县长、省长都厉害。尤其在他因穷辍学、拉板车谋生以后,感到只有自己变成了作家,方能挣脱苦海,成为一个让人尊敬的体面人。于是,他决定要写小说,并且一定要在《火花》上发表。《火花》,是他那时知道的最高级的文学刊物。劳作之余,便拼命地读小说,写小说。他写成的第一篇小说叫《心事》,是个短篇,有几千字现在已经记不得了。为了将它修改加工得更满意,他大着胆子去求教刘馆长。刘馆长名叫刘仁乐,时任县文化馆馆长之职,乃是整个霍州地区公认的资深学者、文坛泰斗。不过,几经修改的《心事》运气并不好,投将出去即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后来又连续写了几篇,结局都一样。这实在让作家梦中的少年郎沮丧又迷茫。

接下来,便有了书中写到的“澡堂巧遇”。高三学生谢俊杰先是现身说法:“我上初中就在《火花》上发表了小说,如今还不照样是学生?弄几篇小说只能算个作者,成不了作家。”随即再建议说:“你只有先上大学,将来有个工作才好说其他。你虽然只是个初中毕业生,但按国家规定是可以报考大学的。”谢俊杰一番良言相劝,安永全茅塞顿开,于是便有了动人心魄、催人泪下的《我的高考》!

(3)

安永全高考成功是1964年。8年之后的1972年,《山西日报》推出了一篇近万字的短篇小说《明天》,作者是安永全和我。如今,《明天》已成为历史,但它所能引发的美好回忆,却具有永恒的价值和意义。

在全国文化生活十分贫乏麻木的“文革”后期,古老的霍州一隅却有点与众不同,因为有个刘仁乐,因为有个谢俊杰,因为有个安永全,便无形中形成了一种生动活泼的人文小气候,无形中产生了一个以他们为精神领袖的文学圈子,其主要成员还有袁胜利、朱洪龙、王书安、傅枫、耿良贵、张平乐、贺小虎等,最多时曾经多到将近20人。这个文学圈子虽然十分松散,并未形成什么文学沙龙之类,但一个个文人气十足,吟诗着文,高谈阔论,击节放歌,无定时无定点地相聚相会,却也是难得的一道文化景观。

我是1968年末进入霍州矿务局工作的,很快就听说了这个文学圈子并参加了进来,怎么听说的,怎么进来的,事过多年,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如今印象最深的就是安家老宅里那间小北屋,在这里我头一次认识了谢俊杰、安永全等霍州文人,盘桓竟夜,相见恨晚,当下订交为友,从此“诗成有共赋,酒熟无孤斟”。屈指一算,至今已然过去了30多年。前不久,我去霍州老宅看望永全母亲,发现那间小北屋依然健在,几十年风刀霜剑,书生老去,它却老而弥坚,令人倍生“交情老更亲”之慨。提到永全母亲,不能不多说几句。这位养育了6个儿子的母亲,并未因为他们一个个多有出息而改变自己的生活理想和人生追求,依然布衣素食,平淡度日,既不去做大官的儿子们那里享受荣华富贵,也不要儿子们为自己大兴土木打造什么金窝银窝,那一种“富贵非吾事”的心性和境界令人感慨不已。我真得谢谢老伯母这种世外高人般的情怀,不然一座如此破旧的小北屋何以能保全至今?

那时候,永全已分配在《霍矿工人报》工作了。我则在下属的辛置矿做事。有了《明天》的构想,自然就去与永全切磋;写出了初稿,自然也交他修改、定稿;然后打印、投稿……最终奇迹般地在省报刊登问世,成了他的处女作,也成了我的处女作。更有意义的是,《明天》的成功是一个好兆头,我们的友谊从而有了一个永远美好的明天。

(4)

也许有人奇怪,永全离开煤矿之后,先后在新闻界做编辑当记者达12年之久,其间居然再没有写过一篇文学作品,这对于一个从小酷爱文学和文学创作的人来说,不是有点难以理解吗?都是动笔杆子的行当,再说由记者而成为作家者大有人在。也许有人会想,永全要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写散文,奉献给我们的成果不是就要大得多吗?或许如今已然成为一个着作等身的大作家了。

人们还是不大了解安永全。

不错,永全从小酷爱文学和文学创作,并且很有天分,还曾经痴痴地做过作家梦。但了解他的朋友知道,成人后的安永全更具有强烈的入世思想和远大的政治抱负,在“立功、立德、立言”的所谓“三不朽”中,他绝对是按顺序将“立功”视为首选的,满肚子“修齐治平”,总想为社会为老百姓干出一番事业。在这种政治责任感和使命感的支配下,永全最关注的还不是文坛景观,而是政治风云,他并没有为成为一个作家而精心打磨自己,倒是全身心地为进入政界做准备,等待着冥冥中的那个时机。

再说了,上世纪70年代又是一种怎样的社会现实呢,“文革”进入后期,各种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和党内矛盾已演变到难以调和的程度,国家、民族的命运已到了最后抉择的关头,政坛风云变换,社会动荡不安,人民在迷茫中满怀期待,历史在孕育着朦胧的希望……面对如此现实,一腔济世情结和忧患意识的安永全能无动于衷吗?他能“躲进小楼成一统”,写一些或者粉饰太平、或者不关痛痒、或者风花雪月的文学作品吗?他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创作冲动和创作意图,每日那些不能不写的职业新闻稿早就叫他心烦意乱了。在那时的朋友接触中,已很难听到安永全发表什么文学见解,常以一个新闻记者的敏锐性和多信息性,开口必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种种话题,说到激动处,就起身在大家面前走来走去,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旁若无人。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发出了自己的最后宣言:“社会上最缺乏、最需要和最有力的东西,绝非各种各样的平庸无力的文章!”并决心从此弃文从政,为实现自己平生的政治抱负正式踏入政坛。

安永全者,原本就不是为当一个作家而生的。

(5)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是,官场生涯倒使安永全最终圆了自己的作家梦。

他的一位朋友兼研究者张奇志先生写道:“安永全在勤勉于政事之余,亦勤勉于笔耕。”“他的文章有的公开发表过,有的没有公开发表过,在他工作过和工作的地方就有不少人在谈论和收集他的文章。”“后来,他将先前散见于各种报刊的篇章以《悠悠长街》为题汇集成册。”这位研究者指出:“他的文章大部分是做县委书记时写就的,以散文的轻灵随意和诗章的慷慨激越记录下自己的真情实感,文笔犀利,文风独特,熟悉的人不用看署名就知是他写的。”

我在这里作三个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