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宇元嘉六年,初冬。
波阳湖畔,一个身穿白色纱裙,外配粉红色小夹袄的小人儿在湖边欢快地蹦跳着。不过是六七岁的身体在结了一层冰的湖面走起来一点危险也没有。这里才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在她的不远处,另外有一个稍大一点的玄衣男孩,样子十分俊美,脸上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除了偶尔留心一下前面小女孩的步伐外,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小女孩可能是由于太高兴了,走得有些急,白若凝脂的笑脸上开始泛起细细的汗珠,透出了一丝粉红。“呐,子墨哥哥,我的礼物呢?”不知什么时候前面的女孩已经飞快的转身溜到了小男孩面前,伸出一双被寒风冻得微微发红的小手,笑嘻嘻的看着男孩的眼睛雪一般的亮丽,清晰的倒映出小男孩惊讶无措的俊脸。
见到男孩似乎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女孩反而笑得更欢快了,灵机一动冲男孩道,“子墨哥哥,你伸出手来!”
男孩有些犹豫的把手伸了过去,女孩用自己的小手将伸过来的手轻轻握在其中,指尖触摸到的是热热的暖流,一点不像自己那般透着凉气。“真的很暖和啊!作为惩罚,子墨哥哥就帮我暖手好不好?”虽然是撒娇般的询问,却一点也没有询问的诚意。苍子墨一张冷冷地脸瞬间涨的绯红。掩饰般的嘟嚷道:“是你平时不好好吃东西,才会那样!”手却是没有抽开,反而将另外的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反掌将女孩的手握在了里面。
“公主,公主……”远处一个大一点的女孩一身丫头装扮,急冲冲的朝两个人跑来。
女孩便是当今苍宇国宝贝公主的贴身丫头。铃铛一口一个“公主”的奔向二人,却遭到苍子羽回头气匆匆的狠瞪了一眼,十分不符合公主形象的冲来人吼道:“铃铛!!我说过今天不准人打扰的!!!”
跑来的女孩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笑嘻嘻的谄媚道:“主子莫急莫急!”顺便再一番挤眉弄眼的用嘴形说道补充:小心吓坏了旁边的小侯爷!
女孩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礼,担心着身边人的讨厌,急着解释,“那个……刚才是……”却不料自己一急竟把窝在掌心的手抓得微微泛红起来,忍不住内心一番内疚,又忙道:“对……对不起!”便放开了手中的温暖。
愣愣的看着手中离去的柔软,男孩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却在说瞬间收拾好神情,抬头看向跑过来的女孩,恢复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今天是主子你的生辰,皇上正到处找你来着,宴会都要开始了!”
“可是,我都和父皇说过了啊,今天不去了,我要和子墨哥哥一起出去玩,令牌都拿给我了的,父皇说话不算话?”
“当然不是,奴婢刚才一直在皇上身边侍候都是好好的,只是在宴会刚要开始时,却突然间出现一个白衣老人,一身仙风道骨的样子,皇上见到来人不凡也没有追究他为何出现在宫殿之上。谁知那老人举止不凡,说今日他出现在此也是缘分,愿意为皇上补上一卦看看命程。”
“那父皇自己补就是了,叫我干嘛?”
“哎哟,我的主子啊!你看皇上那么疼你就知道,皇上他这是要把补卦的机会让给你啊!”
“我才不要去!反正我不感兴趣。”女孩小嘴一嘟,开始耍无赖,也就她敢把当今皇上的话不当话。
叫做铃铛的丫头,要是平日里早就没辙的跑回去求救去了,这会儿却是笑得格外的开心,一副早料到会如此的表情,呵呵一笑冲女孩道:“皇上说了,如果主子不去的话,就宣小侯爷到殿里去觐见。”
“你!”小女孩顿一时之间气得说不出话来,父皇还真是懂她,却也真是没辙。一甩手赌气道:“去就去,哼!”只好回头拉起男孩的手朝回宫的路上走去。“子墨哥哥,我们快点去,去了就回来……”留得身后跟上去的丫头一阵闷笑。
回到大殿之上,果然见到铃铛所说的那个白衣老人,苍子羽也不管自己的父皇在一旁招呼自己过去,就径直走到了那老人面前,挑衅的问道:“你就是那个不知何地冒出来的道士?”得到对方微笑着点头作答,紧接着冲对方一口质问道,“那你快测吧!看看本殿下未来是不是福运齐天!”
“哈哈!殿下果真是如传言那般灵动逼人!不过,齐天之福可不是常人所能享受的。”老人扶着自己胸前的花白胡须笑得意味深长。
“大胆!我父皇乃是一国天子,本殿下是当国公主,连我们都不能享受齐天之福,试问天下又有何人能享此大福?”女孩气得一声娇呵,指着老人要讨个公道。
周围的人看着这个场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个是颇有仙法的得道高人,一个是自己国家的小主子,帮谁说话貌似都不合情理,索性也轮不到自己发话的份,便都默不作声。只是这下就苦了一国之主了,众人看向金龙殿上的皇上,表情微微发窘,“羽儿!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我乃是凡人自是不可与天比配的。望道长看在羽儿年幼不懂事的份上不要见怪。”不愧是苍宇的皇上,说话得体,一下子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父皇,羽儿本来就没有说错啊!”女孩的嘴巴微微抿起不满的看向一向最疼爱自己的父皇,看来是要在这儿和这道长杠下去了,怪只怪这人打扰了她和苍子墨的独处时间,又冲那人反问着道,“凡人又如何?做神仙的就不是凡人修炼而成的?”
苍子羽再次将气氛紧张化,良久的沉默使得众人大气也不敢多出,却见道长严谨的态度瞬间转变,拍手称道:“妙哉!妙哉!仙凡平等,公主殿下此言不差,倒是老夫肤浅了。”
苍子羽自是不明白自己争锋相对的人为何突然间倒戈,谨慎的盯着眼前的老头子,搞不清楚他要干些什么,但刚才的被打扰的气焰也被消了不少。
“小殿下聪明伶俐,和老夫十分投缘,老夫愿意在此为小殿下自行补上一卦!”白衣老人面向皇上鞠了一躬,回头冲苍子羽一笑道,“殿下,这卦想测什么内容随你自取,只是殿下可别让老夫测你能否与天齐福就好,哈哈哈!”
苍子羽老觉得自己还是被这死老头摆了一道,盯了他半天又没什么结果,周围的人也都看着自己,这才发现刚才就和着死老头抬杠去了,忘了子墨哥哥的存在,一时担心自己是不是又惹子墨哥哥的讨厌,心急着在人群里找苍子墨的影子。
“那好!你来告诉本殿下……”待一眼望见了不远处的苍子墨,才显出小女儿姿态窘迫的脸颊微微泛红的冲老人说道,“我会不会和子墨哥哥永远在一起……”每次和苍子墨相提并论时,这个被宠坏的一国公主,都会稍稍不一样,刚才还一口一个“本殿下”,这会就换成“我”了。
大臣们这下可是真没辙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没想到自家小公主居然只是问这么一个幼稚的问题,众所周知,苍子墨和苍子羽早就订婚了啊,在一起不是早晚的事!各人心中感叹真是白白浪费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却也不敢多作声响。皇上苍梵这时候倒是没说什么,仿佛预料中的事一般,就算是知道自己女儿要如此浪费,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把机会让给她,不得不说这位皇上真是疼女儿疼进骨子里了的。
白衣老人倒是一脸平静,走到苍子墨面前认真的打量一番,“可否告诉老夫小侯爷的生辰?”
苍子墨好孩子模样正准备搭话时,却被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六月十八。”苍子羽说完就后悔了,忧心的看了一眼苍子墨,见他没什么其他的反应,才安下心来。
一时之间,殿堂上安静得有点尴尬。苍子羽这时候倒是溜到了父皇身边去了,恨不得把自己藏到父皇的怀里谁也见不到似的。苍子墨倒是小大人模样依旧默不做声。
老人意味深长的在二人之间看了一眼,也不多说,便开始认真的伸手卜卦起来。
“陛下,可否为老夫备好纸张?”不一会儿,白衣老人眉头微皱着说道。
叫人拿来了纸张放于案几上,老人神情严肃,再看一眼苍子墨这才走到案几边来,“既然事关二人的未来,无关的人就不看了罢。”说着拂袖于铺好的纸张上一挥,隐隐有灵光一闪,袖过,字迹方显。
苍子墨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动,苍子羽自然是十分期待又是十二分的害起羞来,苍梵在旁边劝了好一会儿,又是推推嚷嚷,总算把她哄了过来,想来自己是她的父亲自是算不得外人的,索性也大胆的站在一旁挥手叫苍子墨过来一起看。
了却凡尘梦,淳朴不再真亦真,
心似柔肠千千结,百转千回梦前生;
争渡醉无眠,淤泥出高洁;
昨日非,昨日非,
曾相守,却相忘,只留弦响,
断案桥边绝路生,离人泪断肠,
鸳鸯终是梦一场,乃是劳燕各自飞。
白纸黑字,字字灵动,彰显其不俗仙气。看字的三人,一时之间也不作任何声响。
“殿下可知‘曲殇’这支曲子,老夫认为将这词句嵌入此曲堪称一绝!”白衣老人右手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叹息般的摇头。
大殿中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零点,众人不知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看道长摇头不说,案几边上的三人更是表情各异,苍子墨一愣,无语;苍梵则是皱紧了眉头在思索着什么;而他们的小主子则是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只是身侧握紧的拳头泄露了她此时的隐忍情绪。
“呐,父皇,羽儿不……不是很明白。”苍子羽木然抬头看着自己的父皇,眼中不觉噙满泪水,“什么是‘梦一场’?什么又是‘各自飞’?”
“羽儿……”本是想要安慰的话到了他的嘴边却什么也没说的咽了下去,他的女儿还没有经历过挫折,或者这是一个机会,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她永远也不要经历……他是一国帝王,也是一位父亲,一边自相矛盾着的苍宏只好伸手握住苍子羽握紧的拳头。
“啪!”的一声,苍子羽甩开父皇的手,转头恶狠狠的看着不远处的白衣人,“你这个妖道!妖言惑众!本公主要杀了你!杀了你这个妖道!!!”挣扎之中被身后的苍梵紧紧抱住,心疼万分,耳边是自己女儿拼了命的叫喊:“杀!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那日乃是苍宇国小公主的寿辰,本该是个举国同庆的日子,却在苍子羽这个集宠爱于一身的小殿下狠辣的叫骂声中结束。皇上一脸无奈地拉着怀中的孩子不让她伤到自己,怀中的人不顾形象的挣扎着,口中直喊着要杀了某人。群臣震惊,当日便被皇上下令,禁传此事,违令者斩。
此后,苍子羽大病,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一击,一直用罕见的“天山雪莲”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