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一天下午,老傻家中来了一位牵着小毛驴的客人,是夏莲的舅舅王武。此人五十开外的年纪,中等身材。红黑面容,刀形马脸,鼻尖眉短,一双长尾巴猴眼,山羊胡子。身着无袖白色短衫,黑色长裤,足蹬一双新布鞋。夏莲一见舅舅来了,喜出望外,将舅舅让到八仙桌旁坐下,赶紧烧水泡茶,给舅舅拿来一把大蒲扇说:“舅舅,天气太热,扇一扇吧,解解暑气。”说着又把烟袋装好烟,递给舅舅,回手又把火儿点上。舅舅坐在太师椅上抽起烟来。老傻拄着一根棍子走过来说舅舅,大热天来我家有啥事?”王武抬了抬下巴,右手拿起茶杯将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吹了吹,呼了一小口茶说:“看看你呀,听说你病得很厉害,特意来看看。这一段时间,我也太忙,抽不出时间来看你。”夏莲说舅舅,舅妈都好吧?这些日子老傻害病,我也没有时间回家去看看。”舅舅把山羊胡子捋了捋说:“算你明白,你父母生你一回,对吧?养儿防老对吧?你也得管管他们。嫁出去了,不管了,不对吧?今天,我就为这件事来的。告诉你吧,两个老的全病了,一个多月了,也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成了一把骨头架子,动弹不得,我照顾他们俩一个月多啦,吃了几服中药效果不好,把我的几个钱全花光了。”夏莲吃惊地说:“病得这么厉害?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前天尚润到北山割荆条回来编筐,我还问他看见我爹没有,他说看见了,在地里干活呐,还给了他一根大黄瓜吃,怎么这么快就病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舅舅说你光去看看顶啥?你爹妈是缺吃少烧无米下锅,急需用的是钱。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弄些粮食和钱啊。”夏莲说:“老傻这么一病花了不少钱,都是大家七凑八凑的。欠着人家的钱说不准啥时候才能还上,尚玉贵东家的钱怕是几年也还不了。”舅舅生气地说:“欠他什么!胡说!给他家扛了这么多年的活,挣的钱哪去了?每年也是八石上好的粮食,狼叼去了?反正你不能让你的爹妈饿死,我得驮一口袋粮食回去解燃眉之急!你得想法拿些钱出来,给两个老的看病,别的我不听,尽些孝心,理所当然。否则,别怪舅舅翻脸不认人!”夏莲含着眼泪说钱还有一点,是给老傻留着看病的。他这几天才见好,"差点儿就把老命搭上。粮食就是地下这一口袋髙粱米了,你要是拿走,明天我们就断顿了。”正说着,郭秀才光着脚丫子提着鱼篓子进来,还没有看见八仙桌旁坐着一个人,只对夏莲说:“夏莲,快拿脸盆来,今天逮的多,还有好几条大的。”夏莲没有动弹,只是在一边哭泣。郭秀才这才发现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人,细一看才认出是夏莲的舅舅王武,郭秀才从前就与王武打过交道,知道王武是龙山屯的地痞,抽烟耍赌的骗子。郭秀才客气地说:“舅舅不常来啊,贵客临门,夏莲要好好招待,晚饭茄子炖小鱼。一会儿我回家取两瓶竹叶青来好好喝几杯。”老傻气鼓鼓地说喝个屁呀!他来要粮食和钱的,我就那一口袋高粱米,他要驮去我得饿死,钱我这里有十块,拿了去!”说着老傻就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布口袋,解开口袋倒出十块银洋来,嘴里不情愿地说拿去丨拿去!”郭秀才摸不着头脑地问咋回事吗?夏莲总得说个清楚嘛。”王武说干吗给你说清楚?你是他家什么人?你这个兵痞管得着吗!我早就听说你不是一个好东西,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郭秀才莫名其妙地说:“我没有招你惹你,有话好好说,你这个人好不识抬举,骂我作啥?”夏莲抹着眼泪说舅舅说,我爹妈病了,又没了粮吃,所以就来要粮要钱。”郭秀才斜着眼看了看王武,目光炯炯,笑着说:“八成是你舅赌输了,到这来敲诈吧?昨天,我去龙山屯串门还看见你的父母,还到你们家坐了一会儿,吃了你们家园子里长的两个甜瓜,你爹说让老傻好好养病,叫你好好照顾老傻。哪有什么病?一派胡言。”王武被郭秀才揭了老底,气急败坏地骂道老兵痞,去你妈的!你算什么东西,猪狗一般的人。历来当兵的没有好东西,你与夏莲勾勾搭搭当我不知道!”说着就扑了上来,照着郭秀才胸部就是两拳,把郭秀才还打笑了,说来来!有种的再打郭大爷两拳I不打不是你娘养的,操你妈的!”王武不知深浅,又挥着拳头照准郭秀才的面门打将过来,郭秀才只轻轻*一闪,一个燕子翻身,双手就把王武提了起来,抓小鸡一般,在地上转了一圈,扑通一声,像扔面口袋一样,把王武摔了个“狗吃屎。”王武在地上乱叫狗娘养的,郭贵!你敢把老子打死,今天我就死给你看看!”郭秀才冷笑着说好硬的一张嘴,孙子!你可得硬到底,别枚、了尻子。”郭秀才拉了拉架式,只是三拳两脚,王武便躺在地上顗抖着说:“我的爷,还打吗!瞧我的鼻子和嘴都流出了鲜血。”老傻在一旁拍着手道打得好!打得好!郭秀才再加两拳,打死这个狗犊子。”说着他也气愤地操起手中的棍子,照着王武的天灵盖子当当两棍子。夏莲见他们真动起了武来,吓得腿都软了,怕出了人命,拼命去拉郭秀才,连推带搡把郭秀才推出门外。郭秀才气得呼呼直喘,伸着脖子,冲着屋里骂道:“王武,婊子养的,打死你这个地痞。你也不打听打听,郭大爷是干什么的出身,打死你也就是碾死个臭虫。听着!早晚得收拾你!”夏莲心咚咚地跳着说哎呀!我的郭大老爷,听话,别再打了,吓死我啦!消消气回家去吧,我求你了,明天来,我请你喝酒。”郭秀才看着夏莲笑着说:“我是和他玩玩,练练拳脚,并没有真打之意。我昨天就在龙山屯听说了,他这两天赌输了不少钱,就出来诈骗。有人说他吸上了大烟,这还好得了?你爹妈没有事。”夏莲咯咯笑着说没事就好,不过还是应该回家看看。你回去吧,打出人命,那就坏了。”郭秀才精神抖擞地说我听你的,好!好!我走了,明天来。”悄悄在夏莲浑圆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夏莲叽叽地笑着说:“一点不老实,快滚吧。”郭秀才嘿嘿地笑着走了。
屋里,王武躺在地上,听见郭秀才走了,从地上悄悄爬将起来,找条毛巾,把嘴和鼻子流出的血迹胡乱擦了擦,坐在椅子上喘着气,又喝了口茶水把嘴漱了漱,吐在地上。突然,他抢过老傻手中的棍子,没头没脑地把老傻暴打一顿,打得老傻抱头鼠窜,由于体弱难支,扑倒在地。老傻被打得头上、面部流出了鲜血。王武大声骂道没见过这种傻驴,还敢伸手打你舅舅?啊!反了!今天我就打死你,穷得叮当响,就剩下几根肋骨了,要啥没啥!娶个媳妇不会用,让人笑掉大牙,戴上个绿帽子,那叫王八!王八!你是白活了,连女人摸一把都不敢,你还算个男人吗?娶个媳妇让人家去整,不知丢脸,还不如死了。”夏莲从门外听到了舅舅的骂声,生气地进来说你这样又打又骂老傻干什么?是你让我嫁给老傻的,我年轻轻的,是你将我推入火坑,你从中得到了不少的好处,现在又怪起老傻来了,你这样辱骂我们,你还算什么舅舅!”王武恼羞成怒,骂道咦!小丫头片子,反了你了,你与那兵痞勾勾搭搭干什么!”夏莲羞得无地自容,反唇相讥:“这也是你当舅舅说的话?不知羞愧,你那张老脸往哪里搁。”王武气急败坏地骂道娘亲舅大,你也胆敢骂我,我打你!”说着操起那根棍子照着夏莲的腰部打来。老傻急忙从地上爬将起来用身子去挡,棍子正好打在老傻的后脑勺上,老傻一个跟头栽了过去,头上血流如注。夏莲赶紧撕了一块白布把老傻的头部包好,把老傻连拉带拽地放到床上。夏莲气得满脸是泪,给老傻端了一杯水喝,坐在炕上气得脸色蜡白。
王武也不说话,把桌子上的十块银洋一搂装进自己的腰包,扛起那一袋子高粱米放到驴身上,回转屋来对夏莲恶狠狠地说:“招来的野汉子还敢打我,我不跟他一般见识,走!看看你妈去,说不定这会儿死了!”夏莲流着眼泪说舅舅,我明天去吧。瞧,老傻成了这个样子,总得有人照顾吧丨”王武生气地说:“屁话!那是死人一个,再照顾也是个死,得了痨病的一吐血有几个活的?早晚得死!不死,活下来也是一个废物,不能干活,常年吃药,哪来那么多钱?还不如早点死了好!你先回去看一眼再回来。”老傻躺在炕上听了王武一番穿心透骨之言,叹口气,眼眶内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流了下来说:“夏莲啊,你回去看一看你的爹妈吧,我养一养就好了,夏莲啊,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要好好做你的丈夫……”夏莲含泪说我先回去看一看,明天下午就回来,你先养着。”王武没好气地
说这一辈子就足够了,还想下一辈子,扯你妈的淡。下辈子夏莲也不会嫁给你!死了这颗心吧,去你妈的见鬼去吧!”说着赶上毛驴,带着夏莲回龙山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