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祥分家了,结果是李坤早已自己搬了出去,不在分家之列。家产只分成两大半:老爷子与李虎各一份。李虎带着媳妇和两个孩子另过。李义、李怀、李晚香都和老爷子一起,土地一家各分得二十五亩,其中老爷子拿出两亩地分给了李坤。兴城县李永祥经管的买卖,老爷子决定给虎子八百块现大洋。家中的一切财产都是一分为二。李坤知道后气了个半死,也没了办法。真是王八碰桥桩——暗气暗瘪。
两年后,李虎就盖起一整套大院子,车、马、牛、羊齐全,小日子过得很红火。李永祥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兵荒马乱,兴城的买卖也做不成了,就悄悄地回到北石屯。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他又长年抽大烟,身心交瘁。当了几十年的掌柜的,游手好闲,七十多岁还能干什么活。老三李义也娶了媳妇,老毛病不改,一天是偷鸡摸狗,在外边找了一个相好的,十有八九不在家,也是一年四季抽大烟。这个家中两个烟鬼有多少钱也得抽个精光。李永祥家中的地每年全靠二儿子李坤帮助春种秋收。李坤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除了种那两亩地外,他还做些小买卖,贩点小鱼小虾。还挑了几年贷郎挑,每天走街串巷,手摇货郎鼓子满街头地叫卖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几年后有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这一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李坤正在沙后所街上摆着地摊叫卖着:“新鲜的,刚刚出海的黄花鱼,一毛两分钱一斤,快来买呀丨”突然有一只大脚,踢了踢鱼筐说:“要是早晨喊新鲜的还有人信,下午了,这臭黄花鱼还喊新鲜的就是胡扯淡,臭得都不能吃了吧?我全买下了!”李坤抬头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孩子们的舅舅尚玉贵。李坤站了起来笑着说大哥!成心捣乱!你想买我还不卖给你,瞎吵吵什么。还有十多斤鱼可都是新鲜的,我现在就回家吃饭,你二妹子还在家中等着我呢。这担子都是你的了,鱼都归你了,我不管了,钱也不睪了。”尚玉贵笑着说:“别耍无赖,快收摊跟我走,否则我就揍你!请你到刘家饭店下顿馆子,我已给饭店东家说好了,你那点鱼他全收了,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李坤认为他在耍着玩呢,也很不在意地笑着说:“大哥,明天早晨你把担子放在这儿就行了,买鱼的人都认识。我还真不想在这儿蹲着了,这个担子你挑着,我走了。”李坤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还真的走了。尚玉贵心想:真是个傻子,不懂人味。他急忙挑起担子跨了几步,赶上了李坤一把扯住,笑了笑说不是玩笑,是真事。我挑担子你跟我走,咱们吃了饭,我一点儿一点儿给你说清楚。”李坤笑哈哈地说:“你请我吃饭我还能跑,巴不得敲你一竹杠,吃你一顿。你这个财主是一个散财的童子,把大杨树屯好大的一个家业全都抛弃了,又在沙后所盖起一套大院落,几年前你就在沙后所购置下大片的良田,现在是车马、牛羊全都齐了,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就等着抱孙子了。”他们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就来到了刘二开的小饭店,尚玉贵放下担子,让店小二把鱼提到厨房去说:“刘二,你自己称一下,鱼价按每斤一毛二分,把钱给李坤。炒四样好菜,其中要一个红烧肉,先上两个凉盘,拿来一壶上等好酒,我们先喝着。”李坤与尚玉贵在靠窗子处一张八仙桌子前坐下。李坤说大哥,那鱼钱咱就不要了,换顿饭吃。你也不用掏腰包。”尚玉贵大笑着说:“兄弟你看不起我,我怎么说也得算个财主,这点小钱我是出得起的。今天你只管吃喝,听我说事。”这时小二把酒和小菜整齐地端了上来,把酒杯放好,把酒斟上。尚玉贵说刘小二,这酒可是热酒?我这兄弟不吃冷酒。”小二忙点头哈腰地答热酒!热酒!尚财主只管慢用,热菜马上就好。”说着小二转身回厨房去了。尚玉贵满脸堆笑着道来吧,咱哥俩吃一杯,干了!”李坤陪着喝了下去。三五杯酒下肚,热菜就上来了,吃了一会,李坤说:“今天有何事,大哥只管对兄弟说吧,半天你也不开这个口,吃完了我可就走了。”尚玉贵小心翼翼地说:“是这么回事,大杨树屯我有那么多的土地,还有那么多的房子,现在没人照管,这几年世界都不太平,远的是日本鬼子长期占领,咱们是亡国奴,是鬼子的奴才。”说到这他戛然止住。小二拿着鱼钱给李坤放到桌子上,笑着说:“李老板,一共是十四斤黄花鱼,每斤一毛二分,共计一元六角八分整,请您收好。”李坤说多麻烦你了,谢谢!”尚玉贵看见小二走了又接着说近的吧,这几年北方的胡子又起来了,与蝗虫一般。
这些人杀人不眨眼,专门找大户人家全窝端,前几天刘屯一家八口人,大人小孩一个不留,全给杀了,把东西抢光,走时还放了一把火,把好好的一个大庄院给毁了。我是想请你搬大杨树屯去,给我看一看房子,种一种地,等到明后年平稳了,我也想搬回去,你看怎么样?听说北边也有八路,虽与胡子不一样杀富济贫,可也是对着大户人家来的,没好的。这年头真不好过,鬼子、伪军、土匪、胡子、贪官污吏、杀人放火,全欺负老百姓。”李坤听到这里,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冷漠地说:“你怕死,我就不怕死?你可真是老谋深算,让我给你看个家。我也是大小六口之家,万一我有一个山高水低,身首异处叫胡子给砍了头,你二妹妹可就成了寡妇啦,那四个孩子可就苦了,我看你当舅舅的怎么办,你给养成?”尚玉贵听了李坤的一番谈话,感觉也不是个滋味,冷笑着说:“你现在与以前的李掌柜的二儿子不一样了,看你大哥与你父亲,人家过的啥日子?李坤你过的啥球日子?孩子们都一天一天长大了,大姑娘媛媛今年都快十四了吧,一直跟她两个哥哥在一起念私塾,那钱是谁掏的?四年了,我掏的。不过姑娘每天要跑四里路,我看比你都强。你太笨了,还带点傻气,从你老子那里没分到一分钱,自己就瞎跑了出来,租了咸干鱼那两间房子。两亩地,你能种出什么粮食来?干点小买卖你也攒不了几个钱,穷得丁当响,你怕什么?要不是你有一个家,我看你也去当胡子算了,就你那懶样子,胡子都不要你。”说得李坤没有话说,只好说那我回去与你妹子商量商量再说,给你个回话。”尚玉贵接着说今年秋天你去以后做点春耕的准备工作,明年开春想法把地都种上,只要别撂荒了也就行了,长什么样算什么样,打下的粮食一半都归你,一下子你的日子不就好过了?大院子你不敢住,就让李傻子去住。这是一件好事嘛!吓得你不敢去。你还有啥呢,家徒四壁,只有几口人了,我妹妹跟了你是受苦了。”李坤无所谓地说:“话要说到这儿,我听了倒痛快,你就把你可怜的妹妹与那几个小外甥外甥女一发领了回去,我也省了一份心,也别可怜巴巴在我跟前呆着,我就一心当了胡子或当了汉奸,做了个山大王,首先收拾你们这一家人,这叫抢妻霸女。”尚玉贵笑着说:“你呀!啥时候也没有一个正经,一天就会耍贫嘴,吃好了就回去与我二妹商量—下,明天就给我一个准信。”李坤说:“你这个主意倒不错,让我扛着脑袋给你们种地去,你还享受一半的收成,房子有人看、地还有人种,胡子还抢不着你们,你连球毛儿也掉不了一根,你过来——”尚玉贵把耳朵凑过来,心想:听一听这臭小子还有什么好的点子。李坤嘴对着大舅子的耳朵“呸!”猛吐了一口唾液,还用劲吹了一口气说你呀!真够损的!”又大声说一段《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尚玉贵真是哭笑不得,一边擦拭唾液一边说:“你算一个狗屁风流人物,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不知好歹的东西,臭狗屎一摊。酒没喝多少,都灌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疯什么!”这时李坤又念出一段话来这顿饭嘛,酒酣肉香,好吃好喝。酒肉到口,只顾吃来,如风卷残云,落f流水,我是一个风流倜傥之辈,也干不了什么大的事业,看在孩舅的份上,走也!”说!完,也不与尚玉贵打个招呼,就摇摇晃晃向家中走去。尚玉贵交了饭钱,挑着鱼担子也向家中走去,嘴里骂道:“傻瓜一个,死木头一根,死狗扶不上墙来!什么东西。”走进家门狠狠地把那个臭鱼筐摔到院子里。
李坤醉眼蒙昽地回到家里,推门进院,媳妇尚环环迎了出来,一看卖鱼的家伙全都没了,又闻到满身的酒气,心里就不是滋味,生气地说:“好大的一个人,没啥大的本事,卖鱼的箧儿和扁担都换酒喝了,鱼钱呢?是不是把鱼也换了酒吃了?”李坤笑逐颜开地说:“鱼钱一个不少’都在这里。”说着从觉里把一大把的毛票都掏了出来,递到环环的手里说:“好好数数!”他走到里屋坐在坑头上,拿起旱烟袋装上烟,点上火儿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环环紧跟着屁股也进了屋,问道你卖鱼的家伙儿呢?”李坤一本正经地说叫胡子抢了。一个黄毛老胡子请我吃了顿饭,吃完就把筐儿给抢跑了,鱼钱倒是一分不少,你好好地数一数钱,看看本钱回来了没有。”环环说你胡说一些什么呀!没一点正经事。胡子抢你一个臭鱼筐干什么!你是白天混上几个钱,晚上点灯熬油地净看一些歪门邪道的书——中魔症了。整个是个半拉子,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李坤笑笑说:“这回我真的要武一下。你听我说,你哥那个混蛋小子让我去当‘铁报组’,就是鬼子的特务组织,专门为小鬼子收集情报,替小鬼子杀人,小鬼子大大地给咱金票,那咱们角不了几天就富了。”环环听了笑嘻嘻地说:“你要是干那坏事,用不了三天,你的脑袋就‘咔嚓’一声被yv路砍掉了,我看你还拿什么家伙吃饭。这年头还是干点好事吧。”两个人说笑了一阵,李坤就把尚玉贵让他去大杨树屯种地和看房子一事都如实地告诉了环环。环环听了,想了一想说:“这事可以考虑,咱们不能老在这里受穷。这几年过得什么日子,孩子都一天一天地长大了,现在房子没有半间,只有那两亩地,够干捨用的?你也别犯傻,我哥家那么多地都闲着,不种白不种。好好地种上几年,咱们也发他一把,干脆打下粮食都不给他,他也没有办法。但是有一条,咱们不住他家的房子,我哥树大招风,胡子来了抢的就是大户,咱别当他的替死鬼。”
十天以后,李坤就挑着一个担子,这个担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领着他的四个孩子来到了大杨树屯,住进了胡万强的西偏房。原来这三间西偏房也是很不错的青砖到顶,房顶用黄泥加谷草抹得结结实实,房檐还是用水泥抹的,夏天,多大的雨也是滴水不漏。可胡万强这个人生来就是一个邋遢鬼,一个得过且过的财主,这三间偏房多年就没有维修过。李坤更是一个肮脏相,把房子简单地打扫了一下,一家人就这么住下了。环环对李坤说:“你瞧这个房门多危险!门底座都已经磨平了,不小心从外边用力一推,整个大木门非掉下来不可,这几十斤重的家伙非把人砸死。你赶紧找个木匠收拾一下。”李坤笑嘻嘻地说:“慢慢来,请夫人不用着急,过几天再说,告诉孩子们进门时小心就是。晚上睡觉我在门边,砸下来也是先砸烂我的狗头。再说多少年都没有砸下来,如果偏偏让你碰上,你也真是够倒霉的啦。”环环也笑了,说:“这明年的活儿还一点没干,你这老黄牛就先给砸死了,那多可惜,我看你还是活着吧。说实话,这个门以后还真得好好地收拾收拾。你们这些老的小的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一个也不能少。就你那死气白赖的样子,我得把你们养起来。”李坤听了哈哈大笑:“差矣,这位大姐言重了,小生大器晚成也,终必远至。看明年东海扬尘地干上一番,那就是脱胎换骨了。”两口子说说笑笑计划着明年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