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志成死里逃生来到了哈尔滨,又坐上路过安达的火车。他一路上如惊弓之鸟,极度恐惧,胆战心惊,害怕再次被抓劳工。好不容易到了安达火车站,他下了火车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站台。看了看左右没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语道虎口脱险,我的天哪!又活了过来。找三叔去打听一下媛媛的情况,说不定媛媛还在三叔家等着我呢。”他心里想我折腾成这个叫花子的模样,媛媛见了我非笑掉几颗大牙。我们俩要在三叔这儿多呆几个月,春天要帮助三叔种地、锄草,在院子里多种点花儿,养些小鸡、小鸭子……他站在那里浮想联翩。“喂!先生坐车吗,到哪里去?”一个粗声大气的东北汉子站在一辆大皮车旁问刘志成。刘志成问你是捎脚呢,还是专门拉客的?”那个汉子笑笑说你这个年轻人倒也识货,捎脚白坐,拉客就得交钱。白坐车?你问问我这大骡子干不干,它吃什么?我们哥俩就靠这个谋生呢。说清楚哪里去,不顺路我还不拉呢。”刘志成说老虎嘴屯。”那个汉子说还算一路,快上来吧,再凑两个就走。”他在站台外喊着:“到老虎乡的坐车喽!”一会儿,又有一男一女两个客人提着箱子上了车。大家坐好后,那汉子道:“各位,先把车钱付了,每人一元钱。咱们是先小人后君子,省得大家脸红。”大家把钱交给了车老板,大皮车就咯吱咯吱地上路了。中午过后,那个东北汉子就把刘志成送到了老虎嘴屯。刘志成从车上跳了下来说大哥,谢谢!这就到了吗?”那汉子冷笑着说吗什么!不想在这儿下我再把你拉回去。这儿就叫老虎嘴——实际上是个坟场。谁来这啊!瞧那四周都是坟地,这是白天。晚上到处是游魂野鬼的喊叫声,活人没有几个。看那破烂不堪、歪歪扭扭的几间房子,能出气的活人也不过十个,你跑这儿来干什么?我看出来了,你小子难说是个逃跑的杀人犯,还显得文质彬彬,像个学生。说你是个杀人放火的胡子吧,嫩了一点,没有一点凶气;说你是走亲访友的,连个褡裢也没有,两手空空。像个特务?倒像一个逃跑的劳工。”刘志成笑笑说你想知道那么多干什么?赶紧走吧。”那个汉子说嘿!我就想知道!让我看出来了,是一个逃跑的劳工。”刘志成向他招招手,那个汉子就凑了过来。刘志成说你真想知道我是干什么的?”那个汉子说真的!你是干什么的?”刘志成皱起眉头拉长了脸,嘟起了嘴巴,用日本话说:“八嘎,你的,良民的不老实,把你的车和骡子,统统地充公!”那个汉子还能听懂一句半句日本话,吓得跳了起来,叫声我的爷!原来是—个日本密探。这个屯子不知又出了什么大事啦。”说着他两眼呆呆地看着志成,从兜里摸出一元钱来,塞在刘志成手里,点着头说太君的,多多地谅解,良民的不懂。”说着操起鞭子,抽了一下骡子,赶起大车飞也似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喊:“鬼子进屯了,你们可得小心,赶紧躲一躲吧。”刘志成听了哈哈大笑,对着车老板喊道跑什么!车钱不要啦?”车老板心想自己还算聪明,这是鬼子的密探,落他们手里还有好?不是我跑得快,不知会出什么妖蛾子。
刘志成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屯子,屯子四周雪已经融化,露出了黝黑发亮的沃土,几株杨树干枯地立着,没有一点生机;树上落着几只饥肠辘辘、啼饥号寒的乌鸦。五六处干打垒的房子,围着三尺多高的围墙,一家一院的住户。靠着大杨树一边有两个大马架子,已经人去架空,现在没有人住了。这小屯子静极了,没有狗叫——狗在冬天被狼吃了;没有鸡鸣——鸡被人吃了。由于车老板的惊叫,一个正在院子里修理农具的黑脸大汉从院中探出头来,他自语道妈的!瞎喊什么?一句没听懂。”他又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院墙外边东张西望,问道:“你是哪来的?站在路边喊什么?”刘志成说:“哎呀!这位大哥,刚才不是我喊的,是那位车老板喊的。大哥,打问一声,李怀家住在哪?”那位黑脸大汉头也不回地收拾着他的农具说:“李怀呀,早搬走喽。带上儿子去了牡丹江了,说起来有一年多了。”刘志成听了打了一个冷战说:“大哥,我是他的亲戚,特意来投他,这不坏了。”那个黑脸大汉停下了手中的活立起身来,打量了一下刘志成说:“又是李怀的亲戚?怎么这么多七大姑八大姨的?你说他走了也不给亲戚们打个招呼,千程百里来了扑个空。进来吧,投奔李怀的都是我的亲戚。”刘志成心灰意冷地进了黑脸大汉的院子。这院子里边除了几件农具、一个鸡窝、一个狗窝,全是空的。靠东边有一个牛圈,圈里边有一头老黄牛和一个小牛犊子,也没有大门。门口有一棵七扭八歪的老柳树,像一个不愿意站岗的老兵。那黑脸大汉把刘志成让进屋里坐在大方桌边的靠背椅子上,让烟倒茶,说了声:“还没有吃中午饭吧?我是一个老光棍,不要嫌弃,锅里现成的饭,还热着哪,先吃两碗,没啥菜,就是咸萝卜干。”说着把苞米楂子饭端了上来,桌子上摆上了一盘咸萝卜条,一碟大酱,一把干葱。刘志成也不客气,就吃了起来。那黑大汉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说:“小伙子,叫啥名字,哪来的?与李怀啥亲戚?”刘志成一一做了回答,当说到兴城县大杨树屯时,那个黑脸大汉惊奇起来,左手挠着头皮说奇了怪了!奇了怪了!年前呀!就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叫李媛媛,与你是一个屯的人,也来找李怀,说是李怀的家侄女,在我家住了十几天,我送走了。”刘志成一听心里冰了半截,他想说的就是我的媛媛,多么千辛万苦地来到这里,又没有找着叔叔,冰天雪地,她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回去的?志成心里如刀绞一般,听到这里他几乎昏倒。他放下饭碗听着这个黑大汉唠叨。黑大汉看见他放下了碗筷,他不往下说了吃饭!吃饭!把饭吃饱了,我才往下说。她一点也没有受委屈,这大坑多热,被子也厚,晚上被窝一钻,别看外边冰天雪地……”他发现这个姓刘的小伙子眼睛发直,眼球充满了血丝,牙齿咬得嘎嘣乱响,手臂筋骨发紧,拳头逐渐硬了起来。日本鬼子的状态出来了。这黑大汉突然好像明白了,怪不得那车老板大声喊,记起来了鬼子来了!鬼子来了!躲一躲!”哎呀!我怎么把鬼子招回家里来了,这还了得。说声“您慢慢吃!”溜了。
这个黑大汉就是牛铁锤,他一口气跑到陈老三家,陈老三与儿子陈大利也在院子里忙着收拾农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叔,鬼子进屯了,进了我家。”陈老三停止了手中的活,惊慌地说广来了多少人马?”牛铁锤说我看见只有一人,谁知道后边还有没有!”陈老三向儿子摆了摆手说:“通知李忠躲躲,我到屋里给你妈说一声,拿件衣服就走,这事可不敢大意。鬼子这狗日的,咱们可惹不起,惹不起咱们走得起。”陈老三、陈大利、李忠、牛铁锤一会儿就不见了。
陈老三的老伴牟蓝花,听说鬼子来了,她觉得奇怪:一个鬼子他来干什么,从来也没有一个鬼子单个出来的,找死哪!一个鬼子我老太太用一把粪叉子也把他敲死啦。她说声大利媳妇,你在家,我到牛铁锤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利媳妇说妈!你老人家可千万别去,鬼子坏着呢。”陈老太太说我都土埋半截子的人啦,怕什么!我看看就回来。”说着操起一把粪叉子当拐棍就向牛铁锤家走去。进了院子,院子里静静的,她大着胆用粪叉子敲了敲屋门,喊了声里边有人吗?”也没人答应。陈老太太心想这就怪啦,人哪去了?不过,老虎嘴死的人太多了,说不定就有成精的,日光月华,得了仙气变成人形也是有的。她也有些害怕,在院子里咳嗽两声壮壮胆子,自语道牛铁锤呀,看花了眼,哪有一个人影子。”说着,她绕过自家的马架子想看一看马架子门关好了没有。突然,从马架子旁边走出一个人来,把陈老太太吓了一跳。陈老太太镇静下来,看那人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面容俊悄,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笑容可掬地对陈老太太说:“大婶,您好啊,您也是这个屯的?”陈老太太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嗯。你是哪来的?来这里干什么?”刘志成一听审上啦,怪不得那个黑大汉不见了,他们把我当成坏人啦。不过北大荒这块特殊的地方,也是土匪、胡子、杀人犯、逃兵、难民、无赖聚集的地方,媛媛来到这个鬼地方,这个黑不溜秋的坏家伙又强迫媛媛和他睡在一个炕上,钻到一个被窝,那不就干上了。那是我的媳妇,我与媛媛从小是青梅竹马,亲密无间。虽然已结秦晋之好,我还没有舍得水乳交融过一次,就让你这老黑小子占了便宜!我是刚到此处,身单力薄,不是他的对手。稍了解一下情况,瞧准机会,突然袭击捶扁他,打死他我就走了,兵荒马乱哪里找我。他发现这个老太太倒是很和善,有一种好善乐施之态。刘志成凑过来说:“大婶,我是来投奔李怀三叔的,听说他已走了。我姓刘,叫刘志成,是兴城县大杨树屯人。刚才那位大哥让我进屋吃饭,他不见了。”陈老太太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问道你也是大杨树屯的?我问你一个人,一个叫李媛媛的小姑娘你可认识?”刘志成兴奋地说您也知道?她是我没过门的媳妇。”陈老太太心想:这个社会什么骗子都有,还有骗媳妇的。接着问:“既然是你的媳妇,为什么不一起来?她是去年年前来找李怀叔叔的。”刘志成一听,一阵透骨的心寒,不觉落下泪来,哭泣好一阵才说:“大婶呀,您有所不知。我和媛媛是去年冬天一起坐火车来老虎嘴看叔的,途中我被抓了劳工,去了乌牛耳,九死一生从劳工营中逃了出来,我到这里是想看一看媛媛是否在这儿;如果在这里我们就一起回去。刚才那位大哥说三叔已经走了,媛媛也来到这里,在他那里住了十几天。”陈老太太笑笑说:“噢,明白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媛媛是你的媳妇?那孩子可是一语未说。只是一天以泪洗面、哭哭啼啼,在这儿住了十多天哪。后来执意要走,我的老伴和刚才那个黑大个把媛媛送走了。”刘志成含着眼泪问媛媛走了?在这里时住在谁家呢?”陈老太太说:“这不打紧,冬天来到这里的人,都挤到一起睡,大坑、厚被,晚上被窝里一钻,暖和着呢!没有受着委屈,你放心。要是这么个情况就到我家去,住几天再走,我家人多热闹,吃住都方便。”刘志成就跟着陈老太太向陈家的院子走去。刘志成对媛媛的睡觉问题还是刨根问底:“大姊,刚才那个大哥说他与媛媛都在一个大炕上睡,可有此事?那方便吗?”陈老太太笑哈哈地说是啊,是在一起睡呀。那么大的火炕愿睡哪睡哪。冬天那么冷,不挤在一起睡,还不得冻死。”刘志成一听腿软筋麻,醋海翻腾,几乎跌倒,心想完了。老太太回头一看刘志成走不动了,要去扶他。刘志成摆着手说没关系。大婶说睡觉的事。”陈老太太一下明白了,哈哈地笑了两声说小心眼!这不是醋性大发,怕你没过门的媳妇跟别人睡了觉啊。跟我回去!回去瞧一眼你就明白了。”陈老太太,更扯着刘志成,返回了马架子跟前,陈老太太把门打开,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里边很暗,陈老太太摸出身上带着的火柴点着了马灯,举着马灯让刘志成看,好大的马架子,左右两面大炕,四周都是用上好的木料围了起来,中间是一根横梁。陈老太太说:“这个马架子里边住了四家子,一个角上一家子,我住在东边这个炕上,对面住的是我刚结婚的儿子和媳妇,那两个角上住的是刚才你见着的叫牛铁锤和李忠。我一直与媛媛睡在一起,晚上拉上_帐,被窝里暖和得很。媛媛很聪明,也非常懂事,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我真舍不得她走。北大荒的人们冬天都是几家子住在一个大马架子里边猫冬,天气一转暖就各自回家啦。小伙子,明白了吧?”刘志成马上就有了精神,搀扶着陈老太太来到了陈家。一进屋把儿媳妇吓了一跳:鬼子把婆婆给绑架了。陈老太太髙兴地对媳妇说:“巧啦!巧啦!这就是媛媛的丈夫,半路被抓了劳工,差点儿死了。来找媛媛,住两天赶紧走,媛媛在家中想死啦。”刘志成心里也特别地舒畅,对陈老太太媳妇说:“又给你们添麻烦了。”陈老太太对儿媳妇说把那些胆小如鼠的爷们叫回来吧!”儿媳妇到了院中,把两根木棒子梆梆地敲了几下,陈老汉、陈大利、牛铁锤、李忠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嘻嘻哈哈地进了陈老汉的屋子。牛铁锤一瞧这个鬼子正坐在陈老汉的太师椅上,他说声“不好!”撒腿跑了。陈老汉说跑了也好,省顿饭。”刘志成站了起来与大家一一相见,陈老太太给大家讲明了前后的情况,大家就互相认识了,坐下聊起天来。陈老三说:“我们这个屯子过去是五十多户人家,一百多人哪,现在是死的死,跑的跑了,小鬼子也经常过来折腾折腾,越折腾人越少,现在是七户人家,九口人,五个光棍。刚才跑的牛铁锤是最怕鬼子啦,别看块头大,胆小。”陈老太太说:“你们唠着,太阳偏西了,我得给你们准备饭去。”说着,大利媳妇与婆婆去厨房给大家准备晚饭去了。陈老汉把装得满满一烟袋锅子的旱烟压了压,点上火说:“刘志成,媛媛可真是个好媳妇,那小姑娘长得聪明伶俐,眉清目秀,她虽然没有沉鱼落雁之容,却有超群绝伦之貌。你可要好好地待她。”李忠说我是享受了半截有媳妇的滋味,那真是活得上了天堂一般。我那媳妇漂亮着哩,走路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戏子一般。操他妈的,被小鬼子糟蹋死啦。”说着滴下泪来。陈大利说:“刘老弟,在我们这多住几天,打听打听老家的情况再回去,听说现在劳工抓得挺紧。要是抓住了又没好了,先给家里捎封信回去,家里放心,早一天回去晚一天回去倒也没有什么。”陈老汉说对!你可得慎重考虑,不要轻举妄动。饭后你就写封信,我有一位老朋友叫韩三,也是躲劳工逃到这里来的,家住绥中县围坪乡,家中捎信说父亲病重,让他快速回去,他告诉我后天就走,让他带封信回去,他也就是多走几里路的事。”刘志成心想真是好事。
晚饭后,小媳妇香香给刘志成找来了纸笔,刘志成就在煤油灯下写了两封长信,一封给父母,一封给媛媛,诉说离别之苦,相思之痛。第二天一早,陈老汉就带着刘志成去到韩三家,把信交给了韩三,再三嘱咐把信捎到,刘志成又给韩三塞了一块银元。韩三说:“陈大叔,请放心,这么点小事,一定办到。”
刘志成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情舒畅多了,与这屯子五个光_相处得也很好,白天刘志成帮助陈老汉修理农具,晚上与几个光棍凑在一起喝酒唠嗑。整天的吵吵闹闹、高髙兴兴。陈老太太像观世音菩萨,善解人意,这里打个哈欠,立马送过一个枕头来的人,家中来了客人她是十二分的高兴。
一晃十多天过去,屯子里来了两位收山货的。牛铁锤髙兴地领回家中,吃饱喝足,饭后茶摆。牛铁锤说一会儿,我给你叫个人来,你们俩是这个人的大恩人。巧极了,就是去年冬天你们救下的那个叫李援媛的男人,也跑到这儿找李怀来了。我把他叫来大家认识一下,总是一个朋友吧。”“快去快来!我们还忙着呢。”两位客人同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