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山岛四住着两层小楼,四周有一丈多高的围墙,他一家住在二楼,一楼住的是警卫、厨师,司机。米山岛四的太太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出门来迎接,到了屋内互相问候了一番,分宾主坐下。米山岛四的客厅很大,足足可以打网球。布置得富丽堂皇,陈设豪华,处处显得附庸风雅。大家聊了一会儿家常,米山岛四太太带着甜大玛玛洗了个澡后,厨师把饭菜都已准备停当。饭后茶毕,米山岛四靠在棕红色的沙发上吸着香烟说:“甜小姐,不要着急,只要在我这儿做劳工的,我已经安排我的秘书去查,马上就会査到,你们就可以团聚了。这点小事,好办!好办!你们仨在我这儿玩上几天,用我的汽车把你们送到哈尔滨去,把我这里收到的老山参、猴头带回去给你的父母尝尝。”甜大玛玛坐在客厅里,坐立不安,心急如焚。米山岛四又去上班,甜大玛玛与米山岛四的太太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晚上,米山岛四下班回来对甜大玛玛说:“人太多,秘书查了三遍都没有刘志成的名字,明天继续査。这么个大人总不会丢了吧!”晚上,甜大玛玛就睡在米山岛四家,她是辗转反侧,整夜未眠。刘志成哪里去了?不是这个劳工营?还是出了什么问题?
第二天,又按劳工的编队查了一上午,还是没有查出刘志成的名字。米山岛四很恼火,心想我的老同学千里迢迢让我办这点小事,多丢面子。他命令:全体劳工下午四时收工在操场集合,他要亲自一个一个点名。而且,就让甜大玛玛站在他的身边,让她辨认。下午四时,劳工营前面的广场上劳工集合完毕,前面放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张毛毯,桌子后边放了几把椅子,秘书把劳工簿子放在毯子上。米山岛四陪着甜大玛玛来到了会场,米山岛四在桌子后边的椅子上坐下,示意甜大玛玛也坐下,全场一千多劳工,整齐地站在那里:破衣烂衫实悲伤,面容僬悴土样黄;皮包筋骨骷髅相,风餐露宿一个样。心神沮丧销魂态,饥寒交迫度时光。甜大玛玛一看就流下眼泪来,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坚信刘志成就在这一千多人里边。他现在能看见我啦。米山岛四手拿花名册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说全体点名。一个一个从我的面前走过!”他一个一个地叫着名字,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一千多号点完了,也没有刘志成这个人的名字。甜大玛玛有点发昏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都有点发直了。
中队长一寿凑到米山岛四大佐身边,俯下身去,悄悄地在他的耳边说:“看一看死人的名单里有没有刘志成的名字。也许出事了。”一句话提醒了米山岛四,说了声解散!”这么多劳工没有一人掉过头看一眼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甜大玛玛在本培的陪同下又回到米山岛四的家。米山岛四大佐与秘书回到了办公室,在死亡的名单里很快就找到了刘志成的名字,劳工编号是“1027”。米山岛四感到非常震惊,1027是这些劳工中的最后一个编号。他叫警卫把这趟火车的押运负责人山川小队长叫来。一会儿,山川小队长跑步来到了米山岛四大佐的办公室,报告,敬礼,笔挺地站在了米山岛四的面前。米山岛四给了他一个脊背,脸色铁青,横眉怒目,脸都变了模样。突然转身,左右开弓,打了山川少佐两个耳光。那山川少佐双腿并拢,挺胸收腹,直立不动,嘴里说着“嗨!嗨!”口角流出鲜血来。他连嘴角流出的血也不敢擦一下,呆鹅一样立在那里。米山岛四大声地骂道:“由于你的失职,冻死了二十多个劳工,你要负法律责任,军事法庭要处理。现在你要把详细情况写一个书面材料向我报告。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行动都由我的瞀卫安排。”山川想: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横祸,怎么砸到我的头上啦,劳工哪一天不死几个?这二十几个劳工的小命怎么就这么值钱。
由于没有找到刘志成,甜大玛玛哭了一夜,闹腾了一个晚上,大家都没有休息好。第二天一早,米山岛四也没有上班,饭后,米山岛四把甜大玛玛和他的太太、小姑娘、本培叫到一起,大家坐好后,米山岛四站了起来,深深地给甜大玛玛鞠了三个躬,甜大玛玛也陪了三个躬。她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志成出了问题。她是满眼垂泪。米山岛四坐在沙发上,像一个慈祥的老人把甜大玛玛搂在身边,米山岛四太太也紧挨着甜大玛玛坐下,那个漂亮的日本小姑娘也睁着大眼紧张地看着甜大玛玛。米山岛四慢条斯理地说甜小姐,我对不起你的爸爸、妈妈、山本大佐,更对不起你。由于我们的工作失误,刘志成先生所坐的车厢是最后一节,车厢的一半装的是枕木,同时也坐了二十七个劳工。那天晚上三点到达本站,一千多劳工,同时下车,站台上又没有灯光,乱哄哄的一片,后边的那辆车皮还没有进站,挂钩早巳冻断,那节车厢就向后边滑行,正巧顺着道岔滑行两公里后停了下来。带队的人员也没有发现脱钩的车辆,就把劳工带回了劳工营。第二天有人发现站台外两里处有一节车厢,都认为是装货物的备用军车,都没有在意。七天后,有人报告,那节车厢里还有劳工。我们去看了一下,二十多个劳工,全部冻饿而死。”他停顿了一下,叹口气,遗憾地说:“太可惜了,其中就有刘志成先生。这些劳工的遗体由山川少佐火化处理,劳工生前的遗物都保存完好,按号装入白布袋子妥善保管。可由家人或亲属认领。”甜大玛玛听到这里,早已满脸是泪,一头扑在米山岛四太太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说:“我千里迢迢来寻志成……他冤死他乡……成了游魂野鬼,这可叫我怎么活呀。”米山岛四夫人和她的小女儿也跟着落下泪来,本培也在一个角落里滴泪。米山岛四悲痛地说明天一早,由一寿中队长和山川小队长陪同,去劳工遗物处把遗物领回,再去焚烧坑祭奠一番。汽车我都安排好了。”
在劳工遗物认领处,甜大玛玛看见了刘志成的白色口袋,上边用红色油漆写着劳工刘志成1027。甜大玛玛用颤抖的双手将口袋里的东西掏出,她看见她送给志成的玉石小鸳鸯,还有红色的肚兜,一件换洗的衣服,一件带有劳工工号的衣服,号码也是1027。”甜大玛玛看到这里,哇的一声,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大家把甜大玛玛扶到车上,把她拉到离火车站约五里路的地方,汽车停在了一个八丈见方,一丈多深的大坑旁。甜大玛玛下车一瞧就明白了,这是一个专烧死人的大坑,坑里边的黑色焦灰一层,未烧坏的破衣服、破被单、烂胶鞋,还有的只烧了半截的尸体被狼拉上坡来,啃得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盖着厚厚的积雪,还有几只灰色的野狼体毛蓬松地蹲在不远的松林边,一派苍凉凄惨的景象。甜大玛玛一下车巳泣不成声,她跪在坑边摆上香烛、供品,点着纸钱,她大声地呼喊着志成呀!志成!我来看你啦,我要接你回家,我这么千里迢迢来了,你怎么不说一句话!……”山川凑过来说:“小姐,天气太冷,别哭坏了身子,这事都是我操办的,焚烧得可干净啦。”甜大玛玛突然从地上跃起,飞快地从站在一旁的一寿中队长腰间抽出战刀,那青冷的刀锋直向山川的腹部剌去,一寿和山川都没有思想准备,山川本能地一转身,那锋利的刀尖就扎进了山川的屁股,鲜血直冒。山川右手捂着冒血的屁股,一溜姻地向劳工营方向跑去,后边紧跟着一个警卫。甜大玛玛也不追赶,她急速地转过身来,面向大坑,跪在坑边的雪地里,低下头去,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刀刃的血迹,她满脸泪花地大声喊道t“志成,等等我!我跟你去了!”说着,她双手举起锋利的战刀向腹部刺去。当甜大玛玛抽出他的战刀向山川刺去时一寿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时他发现甜大玛玛要剖腹自尽时,才恍然大悟,这个天大的责任他可负不起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寿手疾眼快,上前一步将刀柄抓住,刀尖无法下落,本培把甜大玛玛紧紧地抱住,一寿的瞀卫把甜大玛玛的双手掰开,这才解除了刚才发生的惊险一幕。一寿和本培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甜大玛玛痛哭失声,一头栽倒在坑底,双手搂着那烧焦的炭灰、带着血腥味的土和雪,她亲吻着那黑色的焦土,要与志成同归于尽。她好像看见了志成向她招手,向她问候,向她跑来,拥抱着她,他们的周围是鲜花盛开,是那样的绚丽多彩,她满意地笑了。
一寿和本培也跑下了坑底,含着眼泪把昏迷过去的甜大玛玛抬出坑来,那个警卫将三个人身上的尘土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帮着把甜大玛玛放在车内。本培说我还得包上一包黑灰走,要不一会儿她醒来,还得要上一把土。”说着,他又到坑里捧上一包土来。一寿坐在车里,看着甜大玛玛,他紧皱眉头,若有所思,无奈地说:“走丨可怜!”真是:千里迢迢来寻郎,一杯黄土掩凄凉;生死两地阴阳界,撕心裂肺欲断肠。思念之情深似海,鬼子肆虐毁红妆。东洋女儿不示弱,挥刀杀鬼见髙强;一腔热血为殉情,九泉之下配鸳鸯。
半路上,一寿看见山川在警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在路上走着,一寿让司机停下车来对山川说上来吧!”山川咧着嘴说我的太奶奶,我还是慢慢地走吧!我没那个勇气上车啦。上车了,我的小命就没了!”一寿说:“算你小子聪明,那就慢慢地走吧,你也有怕死的时候,八嘎!”
甜大玛玛从焚烧坑回来,到了第二天早晨才逐渐地清醒过来。她停止了哭声,一双大眼肿肿的,里面充满了血丝。她洗漱完毕,米山岛四太太给她端来一碗稀饭,心情沉痛地说:“孩子,你可醒了,可把我吓坏了,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向你的父母交代。说句心里话,劳工也太苦了,我都看不惯,吃的不如猪狗食,每天干那么重的活,这些年轻人哪个不是娘养的。孩子,趁热吃一口粥吧,暖暖身子。”甜大玛玛说广谢谢太太的关照。”她吃了半碗稀粥,精神好多了。米山岛四也没有上班,等着甜大玛玛醒来,好劝说一番。他看见甜大玛玛醒了,又喝了半碗稀粥,心里也好受了一些。他凑过来用手把甜大玛玛的头发向后梳理了一番说孩子,好些啦?要多吃点东西,保重身体。人生多磨难,我这小女JL是前一个月才从日本过来的o原想让他们兄妹俩在东京好好念高中,由于日本兵源不足,我十八岁的儿子岸山,也被征了兵,在新兵训练期间,不幸从髙空摔下,去年的十一月二日死了。我是老年丧子,人生一大不幸。”说到这里,米山岛四流下泪来,他的太太和女儿也哭了起来。甜大玛玛看见米山岛四坐在沙发上老泪横行的样子,也怪可怜的,就彬彬有礼地说:“大佐先生,不知道您也有这不幸的事情,真对不起,请您多多包涵。我明天就准备带上刘志成的遗物回去了。”米山岛四双眉紧皱地说:“孩子,不要过度伤心,人已死了,不能复生。请多谅解,转告你的父母和山本大佐,向他们问好。”甜大玛玛严肃地说:“大佐先生,你作为这个劳工营的最高长官,你也是有知识、有权力、叱咤风云的人物。您的儿子由于侵略战争的需要,断送了年轻的性命。他理应愉快地活在这个美丽的世界里,您非常痛心,我们也是很难受。作为人类,世界是属于大家的,人人有份,每一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你们侵占了中国的领土,在人家的国土上任意掠夺人家的财富,还杀人放火,作威作福,妄自尊大,横行霸道。杀人不眨眼,嗜杀成性,残害中国百姓的罪行番竹难书。你们的人性哪里去了!您的儿子死了,您非常悲伤,哪一个劳工不是家中都有父母?当他饥寒交迫而死去时,家中的父母也是悲愤万分。你们把劳工弄得饥寒交迫,把生命当儿戏。刘志成是我的亲人,被你们从客车上强行抓来做劳工,又活活地冻死在车厢里,你们巳经犯下了滔天罪行,我作为日本公民,我要起诉你们,你们要得到应有的下场……”甜大玛玛泪若泉涌,义正辞严的一席话,米山岛四听得如惊雷贯耳,晴天霹雳一般,顷刻之间,似有所悟,说:“我确实罪有应得,那么多的劳工,死在我的营里,我是罪大恶极,理应受死。你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值得我深深地反思。”他的太太气哼哼地指了指米山岛四说我多次劝说也不听,五十多岁算是白活了,失去了儿子也没有引为教训,还是活得稀里糊涂,不如一个孩子深明大义。聪明点还是赶紧退了役吧,中国有句老话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米山岛四愁云惨雾地说:“我是臭名昭著,法网难逃,冤魂野鬼太多,就是4剐’了我也解不了那些死者阴魂之恨。我是苦海无边,回头无岸哪!屠刀可以放下,那佛绝对与我无缘。我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谢谢小姑娘的肝胆之言。”
第二天,米山岛四怀着一种沉重而愧疚的心情,安排一寿亲自送甜大玛玛到兴城县警备司令部,还给他的老同学带去几根老山参和几个猴头,特意写了一封长信说明了刘志成冻死的前后情况。甜大玛玛双手抱着刘志成的遗物,流着眼泪,向米山岛四大佐和他的太太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说了声:“给您添麻烦了,谢谢你们的关照。”在一寿中队长和本培副官的陪同下坐上了去哈尔滨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