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顺从房顶上跳下来说:“警卫员、锦毛耗子,把两个鬼子和曹志的手枪带走,把郭贵扔下的三八枪也扛回去。夏莲看来伤势很重,有生命危险,你们俩帮助郭贵把夏莲抬回去,尚润有车在半路接应,快去!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就回。”警卫员答应一声“是!”锦毛耗子跑到屋里把两个鬼子和翻译官的三只手枪摸索出来,挂在他的肩膀上,警卫员把郭贵的三八枪扛上,两个人追赶郭贵去了。
强烈的爆炸声和枪声把个不大的曹屯搅了个稀巴烂,人们惊恐地龟缩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爆炸声惊起了一片狗叫。曹家大院发生这么大事,也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看。那些长工,丫头、家人一个一个地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动弹。喜顺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不论大小人等!都给我站到院子中间来,我要清点人数,窝藏者、来晚者一律枪毙!”突然,呼啦啦二十多人衣服不整地全都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在院子里站了个整齐,有的哭泣,有的说话。喜顺说大家听着:你们不要害怕!我们是八路军,不杀无辜。”人群中有人吓得昏倒。喜顺接着说我们是八路军三十八团的,专打鬼子和汉奸,为民除害。为了不连累你们,长工和丫头赶紧回家躲一躲,估计天一亮就有鬼子进村搜査。请大家多多保重。”说完走了。
且说,这群吓得呆傻的人群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不知如何是好,动又不敢动,走又不敢走,好大一阵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有一个胆大的长工说快去向保长报案。否则就连累了咱们。”说完几个长工去保长家报案。曹志一妻两妾跑到后屋点起马灯一照,几乎是同时叫起我的妈呀!”两个鬼子光着屁股有头无脸地斜躺在门口,满地都是鲜血。曹志一身精光地趴在八仙桌子下边死了,把灯近前一照天哪!”全身打的枪眼像草筛子一样,脑浆和血搅在一起,在地上流着。三个女人惊慌失措,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话说喜顺让尚三将陈开启牵得离大门外远一点的地方,等着他们去解救夏莲。尚三把陈开启牵到一个门前小水沟处坐下,陈开启在月光下瞧见其他人都走了,就小声对尚三说八路爷爷,你听我说,我没有罪,我只是花钱买了个媳妇,你们不允许也就算了,我是鸡飞蛋打两头空,黑灯瞎火的我已经把你们领到曹屯,也就没有我的事了。我的两只胳膊绑得麻麻的了。我往哪跑啊,请把绳给我松一松行吗?”尚三想了想这老头也真怪可怜,说我给你松一松可以,你可别跑了。”尚三就伸手将麻绳松了松。陈开启又说八路爷,兜里有烟吗?干坐着抽口烟吧。”尚三说:“有烟没有火。”陈开启笑笑说:“我右边口袋里有烟、有纸、有火柴,你可以掏一掏。”尚三说我给你把绳解了你自己掏吧!”陈开启把放开的胳膊左右前后舒展了几下,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纸来,两个人坐在土坎上抽起烟来,也唠了几句家常。陈开启在黑暗中觉着这个人说话声音好耳熟,他就大着胆子问道:“你是大杨树屯的尚三吧——”就在这时,听到院中一声巨响,接着响起炒黄豆般的枪声,院子里是一阵嘈杂。突然,陈开启翻身跃起,一掌将尚三推了个仰八叉,伸手去抢尚三手中的枪,没有抢上,转身撒腿就跑。当尚三从地上坐起来时,陈开启已经跑出十来丈远。尚三嘴里骂道:老王八头,我让你跑。”说着端起枪来也不瞄准,胡乱地对着黑影勾动扳机,只听一声枪响,那黑影“哎哟”了一声就不知下落了。尚三心里也嘀咕,没想子弹这么快,我还没有好好勾呢,他就躺下了,可别出人命。他急忙找到喜顺说陈开启跑了!”喜顺说跑就跑啦,咱们快点回吧,天快亮了。”
天亮时,尚润赶着大车进了屯子。锦毛耗子早通知了屯子里的人们,人们惊恐地把大车围了起来,都想看一看夏莲的遗容。不管男女都悲愤落泪。郭贵在车上抱着夏莲哭得泪人一般,李坤把郭贵从车上扶下,郭贵捶胸跺足,哭得死去活来。他也是满身的血迹,周围的人也跟着哭得泪干舌燥,那一片哭声展得鸟飞树摇。李坤、郭大愣、胡家两兄弟把夏莲从车上移下,抬到房间,停放在门板上。媛媛、小泥鳅妈、郭大愣媳妇、尚三嫂子、胡万强、胡万胜的两个老媳妇都跟了进去,一发号啕大哭不已。男人们退了出来,女人们将夏莲擦洗干净,把胸部两处伤口用棉花堵了起来。郭大愣媳妇一边擦洗夏莲的腹部,一边说:“你们瞧瞧,夏莲肚子里边的孩子好像还在动。”说得大家又是一阵伤心。
男人们在尚保长的指挥下,在外边搭起灵棚,把停尸床放好,大家把穿戴整齐的夏莲从屋中抬出轻轻地放到灵棚下的床上,盖上白色的布单。供桌上摆放着各种供品、香火。李坤对郭贵说人已去世,哭也无益。通知夏莲的父母来见一面。购置棺木,看好坟地,天气太热,人土为安。”尚保长说:“李坤说得对。尚润跑一趟龙山屯,赶车去把夏莲的父母接来。大长脖子,你去沙后所王木匠铺賒回一副杨木棺材,替我打一个条子。黄观书,你过来,你去寻一处上好的坟地,择日发丧。”郭贵说:“尚保长,夏莲的棺木钱由我来出,郭桂柱大哥去买棺材,要一副上等好松木的。”尚保长说行!”胡万强和胡万胜老哥俩过来说:“尚保长,你看啊,乡里乡亲的谁家也难保不出点事,我家房子宽敞一些,粮食充足,菜也是现成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我还是把吃饭的问题包了。”李坤说我家的院子也不小,人多大家一起忙乎,总比你家好些。”尚保长说:“那就这么着,你们两家合起来办,也算我一份子。你瞧李傻这一家没人了,咱们理应如此。”说着眼圈也红了。尚保长安排完后,坐在灵棚前看着夏莲年轻的尸体,心里一阵酸苦,不由得落下泪来。大杨树屯前后街的远亲近邻都来看望,老傻的院子里整天是被一片哭声淹没。
下午,夏莲的父母到了,看见了女儿的尸体,两位老人号啕大哭,趴在女儿身上,几乎背过气去,那哭声感天动地,树摇叶落,在场者无不落泪。生离死别欲断魂,纸钱香火灰满盆。撕心裂肺哭声紧,白发人送黑发人。小泥_和媛媛把两位老人扶起,劝说了好一阵子,领回家中细细地安慰一番,留下不提。
晚上,李坤、郭大愣、尚玉贵、黄观书、刘春浩都来到尚保长家。落座后,尚保长让大家喝茶、抽烟,闲聊了几句后,大家自然地提到夏莲的丧事,刘春浩说:“唉,老傻一生为人厚道老实,得了重病好好治吧,却上吊死了。没几天,夏莲又出这等事儿,这个家全完了。人生真没法预料,两位老人又不顶用,这事得全仗尚保长做主了,我们大家帮衬帮衬。”尚保长把烟锅子里边的烟压了压说:“大杨树屯的老规矩,多少辈子传下来的,有事大家帮忙,富不欺贫,绝不会因半条垄,一根葱而红脸。这话长了不敢说,就拿现在说,晚上有谁家把大门关上的?屋门也就是怕风吹着用个木棍一顶了事。我尚玉生是有几亩田产,有几吊子钱,那也是一锹一镐挣来的。你们谁见过我家的大门晚上关过?顶多是挡个横杠,那是怕大牲畜跑了。老是防着人家,那是让人笑话。”说到这儿烟灭了,他把烟袋锅子往桌腿上敲了敲,用嘴把烟袋杆吹了吹,又装上一袋烟,点上火,抽了两口说听听黄半仙的意见?”黄观书说话了我跑了半天,看了几处地方。夏莲与老傻合葬,不成正理,老傻连夏莲边也没沾,强拉硬扯,阴间也是打架,不合房者死后不得合葬,这是卦书上说的。”郭大愣骂道都是你干的没屁眼的事!缺八辈子德了,你害了老傻一辈子。”黄观书气愤地说:“郭大愣,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老傻前天晚上给我托了个梦,说他在阴间谋了一个给城隍站岗的差事,过得挺好。第二是送回龙山屯也没有合适的地方,不如就葬在润秋坟旁边算了,在阴间还有一个说话处,你看怎样?”郭大愣一瞪眼:“呸!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来,张姓李姓埋在一起,那不成了乱尸岗子了。”尚保长笑着说:“郭大愣不要骂人嘛,这不是大家在商量嘛。黄观书说得有道理,润秋那块地方风水好,很像一个小花园。松柏、槐榆长得郁郁葱葱,那边上枣树也长得十分茂盛,还结了不少枣子。润秋的坟上长满了黄色的小花,要说人死后安息在这块坟地里也得算是一个好归宿。以后也少不了有这样的年轻人去世,就都放到一起去,你们看呢?”李坤说还是保长高见,很好!把夏莲和润秋放在一块儿最合适不过了,都是鬼子害死的。唉!满目青山都是怨,践踏香艳揪人心。徒留方寸松柏在,这段历史告后人。”尚玉贵说李坤,别瞎咧咧,说正事。我看可以,就这么定了,就埋在润秋旁边。还有一事也请保长定夺,老傻这么一死,夏莲又没了,房产和那两亩地也应有个去处。”
刚说到这儿,就听院子里有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一人走到门口小声地叫:“尚保长在家吗?”尚玉生大声说谁呀?进来嘛。”来人慢慢地蹭进屋来,一看人多,他就悄悄靠在墙边站下。大家一瞧:长条小脸笑嘻嘻,细眉小眼皱纹堆。蓬头垢面衰老态,齿缺唇松漏涎水。破衣灰褂难遮体,惹人憎恨一张皮。郭大愣一眼就瞧见是王武,气得两眼冒金星,从椅子上冲过去,左手揪住胸部,右手左右开弓,扇了几个耳光子,王武嘴和鼻子立马流出鲜血来。李坤也过去踹了几脚,嘴里骂道:“好小子,王武,送上门来挨打,你为什么把亲外甥女害死了?你这个牲畜!”黄观书也过来踢了两脚说把钱交出来,还我那一百块,剩余的给夏莲办丧事!”王武机在地上,血流满地。尚保长挡住大家说有事好说,先别动手。王武有啥事找我?你说。”王武哭丧着脸在地下说我今天就是送死来了,我也不打算活了,你们打死我好了,我不是人,我是牲畜,把外甥女都卖了,看我这样子还经打吗?你们打得好。”尚玉生说真是无赖!你想死还死不成?干吗来我家闹?快滚!”王武说尚保长,我有话说,夏莲的房产和两亩好地,那应归夏莲的父母,她的父母一对残废,我这个舅舅说了算,你可不能胡来,人可得讲个公道。”黄观书说:“把钱还了!”王武说钱我带来了。”黄观书伸手说拿来!”王武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黄观书气愤地说把欠我的钱还我!”王武说我这里还有四块钱,先卖给我一点儿,那一百块钱我记着呢,你怕什么,我那五间大房子还在。”黄观书气得七窍生烟,骂道操你妈的!大烟鬼I”王武回骂道操你妈的!黄观书,你也不是好东西!我抽大烟就是你引起来的,害得我到这步田地。”刘春浩怕把事情闹大,打圆场说算啦!算啦!王武你回去吧,那老傻的房产和土地由不得你。回吧!”王武说尚保长,你今天就得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不然我就在这儿不走了!”尚保长使了个眼色,一会儿从外边进来两个身材魁梧的长工,把个王武轻松地抬走了,扔到东河滩上。从此,再没有人见到王武。黄观书赌气地说死哪去了?最好是活着。”
三天后,夏莲出灵,全屯人几乎一起出动,十六个壮汉抬着夏莲的棺材,一阵风地跑,在润秋坟的右侧又立起一座新坟,全屯人为夏莲的英年早逝深感惋惜而落泪:
回顾夏莲泪水垂,又添新坟更伤悲。
郭贵夏莲似鸳鸯,黄土一杯永分离。
可恨鬼子太凶残,更恨亲舅把人欺。
亲亲外甥他也卖,无耻之徒坏根基。
满天星斗同落泪,月光昏暗星也稀。
南山松枝轻轻摇,槐树杜鹃也悲啼。
可怜花落人归去,月貌花容乘鹤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