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峰插图◎蒋建国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听说飞机的事故死亡率是很高的，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我的心不由忐忑不安起来。我抱着皮包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身边坐着的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要是平时，我一定会想办法和她搭讪的，但这次我没有心情。
飞机开始在滑道上行驶，速度越来越快。我的心紧张成一团，听说飞机的事故多发于起飞和降落的时候。随着速度越快，我的心就跳得越厉害。也许是看出我的紧张，女孩冲我甜甜一笑，说道：“帅哥，你是第一次坐飞机吧？”女孩又年轻又漂亮，要是在平时，我一定会主动和她聊天的，想方设法套出她的联系方式。但是这次我只看了她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看得出来，你很紧张。”女孩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你的紧张是对的，飞机失事死亡率是很高的，特别是飞机刚起飞的时候。也就是说，现在我还在和你说话，也许两分钟以后，咱们就会阴阳两隔了。或者，你能活着看我的尸体。当然，我没有现在漂亮了。”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又冲我笑了笑。
我不耐烦地说道：“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她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良言逆耳。说真的，坐飞机，生与死就一线之差。或者不死的话，会少条胳膊少条腿什么的。”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对她怒目而视。
我真搞不懂，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总是说这些话。
女孩似乎没有看出我的不快，又对我喋喋不休地说道：“我的爷爷和奶奶在十二年前坐飞机失去了生命。那时候我很小，对他们的印象并不深。五年前，我的爸爸和妈妈乘坐飞机去日本，在路上遇到事故掉进了大海，连尸首都没有找到。还有两年前，我哥哥乘坐的飞机坠毁了，他没有能够幸免。当我看到他尸体的时候，他全身都被烧焦了。整个身体不足一米长。我看了之后并没有太多的悲伤，相反，是恶心，我就站在他尸体的不远处，不停地吐啊吐的。去年的时候，我妹妹也是因为坐飞机遇到意外去世了。到现在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
她的遭遇很让人同情，但她的人却让人讨厌。我不客气地说道：“既然坐飞机这么危险，你还坐飞机干什么？”
没有想到，她听到我的话，反而兴奋起来。她眼睛里放着激动的光芒。她转过身，抓住我的手说道：“你知道吗？自从父母死了以后，我就喜欢上了坐飞机。有时候我会在北京坐上飞机到三亚，然后一刻也不停地再飞回来。连飞机场都不出。”
我断定自己遇到了一个神经病，急忙把手抽了回来，把皮包搂得更紧了。她继续纠缠着我说：“知道吗？我坐飞机不为别的，就为了体验那生死一线的刺激。想一想吧，在平静的天空上，不知道下一秒钟要发生什么。或者，你会完好无损，或者你会遇到灾难死去，或者会失去胳膊大腿之类的。要是飞机失去了控制，飞机上这么多人一定很慌乱，那场面一定很刺激。想一想，不是很刺激，很有快感吗？”
我非常讨厌她，就站起身来，向卫生间走去。她还在我身后说着：“你是要去卫生间吧！请你快一点，现在你好好地去，或者就回不来了，再或者你就不能完整地回来了。”来到卫生间，我洗了把脸，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看看手表，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十二点之前能到达四川，然后我就隐姓埋名过着隐居生活。
三个小时前，我和其他两个同伙抢了家银行。皮包里装的是刚抢来的两百万元人民币。其他两个人已经被我干掉了，再过一个小时，我就安全了。一切都如我计划的那样，坐在我身边的女孩除外。她究竟是什么人？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在和我开玩笑？或者是警方已经注意到我，来试探我的？
和我开玩笑这个不大可能，我们第一次见面，她怎么会和我开玩笑？再说也不能诅咒她的家人。警察注意到我？那更不可能。案子发生在三个小时之前，我相信警方一点线索都没有，更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女人脑子有毛病。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居然分析了半天。肯定是自己太紧张了。我从镜子中看了看我的样子，高高的个子，魁梧的身材，精神的双眼，一身黑色的西装，看上去就像是出差的公司职员。
我不能让别人注意到我，如果有人注意到我的话，说不定以后警察就会顺着这条线索找到我。我只好整整衣服，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走到座位的时候，女孩正在和前面座位上的一个中年男人纠缠不清地说着。还没有等我坐下，她就开始兴奋地和我讲了起来：“我给前面那位大叔说，飞机是很危险的，他还不相信。说实话，你坐飞机是为了什么？和我一样体验生与死的刺激？”
其实她说对了，我现在也是生存在生死一线。如果被警方抓到的话，我的后半辈子就完了。如果幸运的话，我就可以安心地享受着下半辈子的福了。我再次看看表，还有四十五分钟就到了。
“咳，你刚才去了好长时间，说真的，我真害怕你还没有回来飞机就出事故了，这样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时候，整个飞机猛然一震。
我大吃一惊，难道飞机真的出了事故？
“哈哈，”女孩放肆地大笑起来，“瞧把你吓的，飞机只是遇到强大气流颤抖了一下，瞧把你吓的，脸都白了！”女孩笑得前仰后合，好像这是她见过最大的笑话一样。我心里烦透了，但不能多说话，我不想让别人注意到我。
“怎么样，我说你是第一次坐飞机，没有错吧？”女孩笑得泪花都出来了，“看你害怕的样子，真的好好玩。”
女孩闭上了嘴巴，她忽然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被她看得一阵发毛。
“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我是不是很讨厌？”女孩忽然噘起小嘴，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样。
“没，没有。”我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让她闭上嘴巴。
还没有等我想到主意，她忽然兴奋地说：“那你就是不讨厌我了？既然你不喜欢说话，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嗯。”我心里想，你随便吧，反正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了，我只要不接她的话茬就行了。
女孩翻着双眼去看机舱的顶部。
“两年前，有个抢劫犯和两个同伴抢了一家银行，他们进行得很顺利，一下子就抢走了两百万现金。”
本来我正闭着眼睛假寐，听她说到抢劫银行，吓得我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好像她说的就是我的故事一样。
女孩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一样，继续说道：“那个抢劫犯在抢劫成功之后，把他的两个同伙杀了，然后一个人带着钱逃跑了。为了能早点离开，他坐上了夜班的飞机。他把钱藏在一个皮箱里，然后死死地抱着皮箱，一心想早点到达目的地，这样警察就永远不会找到他了。”
我瞪大了双眼，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层汗珠。女孩说的不就是我的故事吗？我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听女孩继续讲下去。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飞机在半途突然遇到了恶劣的天气。那架飞机被雷击中失事了。那名罪犯也摔下来死了。”
这时候，黑暗的机舱外，闪了一道闪电。我顿时吓得面如死灰。仔细一看，却没有了，原来是出现了幻觉。
两年前真有这样的事吗？对此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也许是真的，只是我不喜欢看新闻的原因所以才不知道吧！我的心烦躁起来，是她故意在吓我还是真的？
我偷瞄了她一眼，文文静静的样子，年纪也就在二十岁上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聪明人。
一定是我自己在吓自己。更或许她是个神经病，或者是个写小说的，想让人分享她的故事，可惜她的故事一点都不精彩。
我打算继续装睡，只要能到目的地，就能摆脱她了。
“其实那个罪犯也很可怜，他因为失业找不到工作才去抢劫的。”女人自顾自继续说道。
我不得不再次睁开眼睛，没错，我就是因为找不到工作才产生抢劫的念头的，然后是两个同伙找到了我。就这样我们闯进了一家银行。
我摇摇头，想把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从脑海里甩出去。
“其实这人很能干，要不然怎么能从银行成功抢出那么多钱？”女孩一边说，一边看着我。我感觉她是在观察着我。
“可惜啊，这么年轻就死了。要是他不去抢劫，他就不会坐飞机逃走，不坐飞机，他就不会死。或者以后他就会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或者是自己做了老板。”
我再也不愿意听她说下去，就对她说道：“你说够了没有？我想休息，请不要再打扰我。”
我的声音不大，我怕会给其他乘客留下印象。我只想让女孩不再烦我。
但让我想不到的是，女孩居然笑了。
“你怕了吗？我就知道，第一次坐飞机的人肯定会害怕的。”
我的心情更加烦躁，
“哎呀！”女孩大惊小怪地看着我，“你好像一个人。”
我再次闭上眼睛不打算理她，哪怕她一直说到下飞机。现在离飞机降落只有十五分钟了。
“你好像两年前年死的那个罪犯。”女孩说得很认真。
我忍不住再次睁开眼睛，但终于忍住没有发火。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照片，和你一样的发型，脸也和你很相似。连衣服都是一样的。”女孩“咯咯”笑了两声，“不过他死后的尸体好难看，全身都焦了，就好像，就好像烤煳的地瓜。”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着她大吼道：“你烦不烦？你不说话会死啊？”
其他正在打盹的乘客，被我惊醒，都不满地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为了掩饰，我急忙低头假装睡觉。
“我真的害怕我一闭上嘴巴就会死。”女孩接着我的话，继续说道，“万一我死了，也会变得像烤煳的地瓜。你也一样。所以还是趁着能说话的时候，多说几句吧！死了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几乎要被她折磨疯了，但我还得拼命忍着。如果给其他乘客留下印象的话，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怎么？你感觉到害怕了吗？”女孩又在我耳边聒噪着，“这就对了，怕死的话以后就少坐飞机。”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这女的肯定是个疯子。
她的眼睛看到我怀里抱着皮包的时候，顿时发亮起来。
“好漂亮的皮包啊！”她赞叹似的说道。
我暗叫不妙，被她这样一折腾，不知道会出什么事端。
果然，女孩继续说道：“这个皮包我好像见过，好像两年前那个罪犯抢了银行，杀了同伴之后，就是用这个皮包藏的钱。”
我的神经再次绷紧。这是她第三次说到两年前年的劫案了，怎么说都好像是在说我的事情？我不由怀疑起来，是不是两年前的事情要在我身上重演一遍？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对这个皮包的印象这么深吧！”女孩滔滔不绝地说道，“因为，那个罪犯逃跑的时候，就坐在我的身边。哈哈，你没有想到吧！”
女孩好像很得意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那架飞机失事，我没有事，他却死了。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不过，这个皮包好像和那个还有一点点的不一样。”女孩的目光变得好奇起来，她竟然伸手去拿我的皮包。
我像被触电了一样，惊叫：“别乱动！”
我心里一阵害怕，万一皮包被女孩抢了去，她发现了里面的钱我该怎么解释？其他乘客也会怀疑的。
好在女孩没有去抢，而是把手缩了回去。
“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你别来打扰我好吗？”我装作笑脸对女孩说道。
女孩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好奇怪哦！别人都是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你怎么一直抱在怀里？”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难道你是恐怖分子？”
我被她搞得哭笑不得。我更加断定，她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
“难道你皮包里是炸弹？”女孩说大声叫了起来，“有恐怖分子，飞机里有炸弹！”
我大吃一惊，好在别的乘客都没有注意到女孩。我急得慌忙叫道：“没，我皮包里不是炸弹。”
“你皮包里就是有炸弹。”女孩站在我面前，指着皮包说道。
“没，这里面没有炸弹。我不是恐怖分子。”我站起身来，想阻止女孩继续大叫。
我看到附近的乘客，都惊讶地看着我，脸上还带着恐惧的表情。
几个膀大腰圆飞机上的安全员向我扑了过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们按倒在地上。
“看看他的皮包里是什么，小心，可千万不要是炸弹。”一个年长点的人吩咐其他人。
这时候，机长走了过来，对他们说道：“不要打开，等飞机降落以后交给警察处理。”
十分钟后，飞机降落了。我被移交给了警察。
警察请来了拆弹专家，小心地打开了皮包。顿时，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好多现金啊！谁说的里面有炸弹？”警察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警察严厉地问我。“你坐飞机怎么带这么多现金？”
“我，我是做生意的，不习惯用银行卡，就带着现金来了。”趁警方还没有怀疑之前，我得抓紧时间编个谎话过关。
“那你在飞机上大喊大叫什么？”审问我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警察，他用怀疑的目光把我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
“都是因为那个女孩，”我想到那个神经病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她，我早就跑得远远的了，“她是个神经病，非说我皮包里有炸弹。”
“女孩？”警察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什么样的女孩？”
我说道：“就是坐在我身边的女孩。她脑子有问题，一个劲地给我说坐飞机很危险之类的话，甚至还夺我的皮包。”
“飞机上没有你说的女孩。搭乘这趟航班的人只有三十多个。而且男士比较多，女人只有两个，而且年龄都在四十岁以上。”
我急忙争辩道：“怎么可能？她就坐在我身边。而且一路上絮絮叨叨，和我说个不停，我都快被她折磨疯了。”
警察用怀疑的眼光再次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你坐的位置是靠窗户的地方，你旁边的位子是空的，根本就没有人坐。”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我忽然想起来，我上卫生间的时候，女孩曾经和坐在前面的男人说话。
“不可能，飞机上的人都说你一上飞机，就一个人坐在那里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其他乘客都怀疑你有神经病。而且，你是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喊着，你皮包里有炸弹。”
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说的是，我皮包里没有炸弹，他们怎么听成了“我皮包里有炸弹”？
我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说实话吧，”警察对我说，“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在四个小时之前，你乘坐飞机的那个城市里发生了抢劫案。一家银行被抢去了两百万的现金。我们怀疑你就是其中的一名嫌疑人。”
警察盯着我，希望我能回答他的话，我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那个女孩是谁？她是警察还是什么鬼怪？抑或者是我精神太紧张了，是我臆想出来的？”我低声喃喃地说道。女孩是什么人，已经无关紧要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向警察交代钱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