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少镭插图◎郭宁
一
正是进餐高峰的时候，“康家”自助餐厅出了一件怪事：片皮鸭供不应求。
当晚，顾客并没有比平时多，但才7点钟，50只烤鸭片好的皮，便被顾客取食一空。厅面经理林英赶紧吩咐大师傅把为明天准备的烤鸭先顶上去，没想到，40分钟后，服务员又跑来报告，片皮鸭又没了！
林英皱了皱眉头，晚餐时间开始不到一小时，足够一晚用的片皮鸭就告罄！难道有顾客偷带出去？
看到林英的不满，服务员说：“经理，是这样的。我盯了一下，发现有一个怪人一次就取了10大盘，而且连取了几次，你快去看一下吧！”
走出经理室，顺着服务员指点的方向走过去，在餐厅东北角，林英看到了那个“怪人”，只见他低着头，前面放了十几盘片皮鸭，吃的时候，什么佐料都不要，拿起盘子就往嘴里倒，三下两下，一盘就没了。
很快地，他面前的片皮鸭都吃光了，他又站了起来。
林英知道，她遇到了传说中的“大胃王”了。
“怪人”离开座位，就要往放置片皮鸭的方向走，林英挡在了他前面——这时她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却不像是片皮鸭的。同时，她面前这个“怪人”的长相，的确也让她感到恶心——他又黑又瘦，穿着一件宽大的上衣，头发几乎都掉光了，身体也是佝偻着的，脏黑的手触摸到的地方，便留下一个污黑的印迹。
“这位先生，你能不能为其他顾客考虑一下？”林英尽量保持着礼节，她的工作最怕得罪食客了。
“怪人”低着头，良久，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怕我没钱给吗？”
“先生，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这里，只要顾客能吃，多少都没有限量的。我只是跟你商量，你可不可以吃些别的……”
突然，那“怪人”嘴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喊叫，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下自己的外衣，接着又想再脱下一件白色背心——闻讯赶来的保安钟山立马将他抱住，让他动弹不得。这时，餐厅里已有不少女顾客尖叫起来，几个小孩也被他的号叫声吓哭了，不少人迅速往外面跑去……
倒霉，碰上一个神经病。林英皱着眉头，打了110.
不料，110警车还没到，被按在地上的“怪人”突然一发力，保安钟山被他掀翻在地，他顺势一跃而起，又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便往外面冲出去。钟山发足狂奔，却怎么也追不上，眼看着他穿过车流，消失在人群里……
二
第二天，林英一早就吩咐值班的保安钟山，如果发现那“怪人”，立刻报警。
还好，“怪人”没再出现，只是，“康家”的客流量明显减少。林英一整天都皱着眉头，她知道，出现这样的事，虽然她没有责任，但生意不好，老板肯定要怪罪下来的。但愿这只是一次突发事件，再过几天，顾客能回复到原来的水平。
晚上打烊后，林英疲惫地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一进门，刚脱了鞋，手机响了，是餐厅采购部经理赵德打来的。赵德是她老乡，两年前林英来这里找工作，他介绍她进了“康家”，由于表现出色，一年后便升任厅面经理。电话里，赵德有点着急地问：“小英，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你没事吧？”“没事的，赵哥，是这样的，有一个神经病……”
最后，赵德安慰了她几句，就挂了电话。
林英打开电视机，想看一会儿电视，松弛一下神经，再去冲凉。
手不停地按着遥控键，节目不停地跳跃着，突然，一个镜头出现在她面前——是新闻里的一则“认尸启事”：“……今天中午，在市郊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年龄约40岁，身上无任何证件。该男尸被发现时上身仅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下身穿一条破旧牛仔裤，身体呈跪姿，弯腰，头顶在地上。头部周围有大堆呕吐物，经化验，为鸡鸭皮肉类未消化食物。据法医透露，死亡时间在昨天晚上8点左右。尸体无任何外伤，迹象表明，死者有可能是因进食过量肉类食物，导致胃壁撑破，又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亡。请知情者速与公安局联系，电话……”
荧屏上，出现了一张静态的照片，虽然经过马赛克处理，但林英仍能够辨认出，那死者，正是昨天在“康家”吃了几十盘片皮鸭的那个“怪人”！
林英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生理上的恶心未过，心理上的恐怖却越来越浓了。
怎么办？要不要报警？很明显，那人是被片皮鸭撑死的。可我要是把此事捅出去，警方会不会相信？这会给“康家”带来什么样的负面影响？老板还会用我吗？
思想斗争了整整一夜，天快亮了，林英才睡了过去。
可睡了也不安稳，梦里，她又见到那个死去的“怪人”：他被脱光衣服，挂在烤炉里，炉火熊熊，他的皮肤“刺刺”地响着，接着开始流油、焦黄……突然，他猛地转过身子来，被烧得扭曲了的五官正对着林英，他的脸上，不知是口水、汗水还是油水流下来，滴到了林英嘴唇上……
林英惊叫一声，醒了过来。一看，9点半了，惨了，今天迟到了！她以最快速度穿衣服、洗漱、化妆，早餐也不吃了，赶紧打车赶到“康家”。
经理室里，等着她的不仅有老板康东江，还有两个警察。
康东江黑着脸，见林英进来，刚想发火，可能是想到警察在场，强忍住，只是憋出来一句：“怎么搞的嘛！”
“你是林经理吧？”一个警察问。
林英点点头。她已经猜到警察为何而来了。
“是这样的，”另一个警察说，“我们此次来，是希望你和其他知情者协助我们调查一件事……”
果然，警察是为了那具“无名尸体”而来的。事已至此，林英也不管老板康东江的脸色了，她深吸一口气，将前天发生的事详细地讲了出来。
“你是说，他至少吃了几十盘片皮鸭？”两个警察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吃惊地问。
“是的，这也是服务员向我汇报的。就因为他吃得多，让其他顾客没得吃，我才会去跟他沟通的。”
“那么，他说话是哪里口音？本地的，还是……”
林英摇摇头说：“他只是用普通话说了一句‘你怕我没钱给吗’，声音很低，我也听不出是哪里口音。”
“那除了你，还有什么人跟他接触过？对了，你刚才说有保安按住他，后来被他跑了。那保安呢？”
林英立刻按通了对讲机：“喂，小李吗？你把钟山叫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保安敲门进来，说：“老板、经理，钟山刚才打过电话来，说他病了，今天不能来上班。”
“病了？什么病？”康东江皱着眉头说。
“不知道，他只说身体很不舒服。”
“这样子的……”一个警察皱了皱眉说，“刘队，咱们要不要去问一下他？”
叫“刘队”的摇摇头说：“算了，他只是按了他一下，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康老板、林经理，明天那保安来了，你叫他到我们分局做个笔录吧。一切还要等法医最后的鉴定结果出来。你们如想起什么，请及时向我们汇报。”
“明白、明白。”康东江连忙说。
三
保安钟山晚上回到出租屋，洗完澡，吃了包方便面，刚想上床睡觉，突然觉得浑身皮肤奇痒。那痒是从肚皮开始的，接着便像涟漪一样荡漾到全身。他用手抓了几下肚皮，没想到，竟抓破了一层皮肤，有脓状的东西流了出来！接着，越抓越痒，越痒越大力地抓……
没多久，钟山恐怖地发现，肚子已被他抓得皮破肉裂，而背部也被他在墙上蹭出血来！
这一夜，钟山在浑身奇痒和满心恐怖中度过。他搞不清楚为何会得这样的怪病，他只能不停地给自己浇冷水，希望用寒冷来减轻痛痒。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上午，钟山起床后到公用电话亭给保安队长打电话请假。然后，走进了出租屋附近的一家私人诊所。
一个穿着污脏白大褂的“医生”听了钟山对病情的描述，叫钟山把上衣脱下来，他近前一看，大叫一声：“哎哟，我的妈呀！”
“怎么了，医生？”钟山恐惧地问。
“年轻人，寻乐子可以，可也得注意安全啊！你看你，搞成这个样子，啧啧！”
“啊！”钟山听明白了，急忙说，“大夫，我、我没有啊！”
“没有？嘿嘿，那我无法帮你治了。”
又有一些脓血流了出来。钟山只能违心地点了点头：“那怎么办医生，这病能治不？得多少钱？”
“一针250元，三针一个疗程，包好。”
三针，差不多花去一个月工资了，可不治的话，这样生不如死的……
“那行吧，就依你了，快点给我打针吧……”
四
“康家”的保安小刘跟钟山是老乡，这天晚上下了班，他就买了一袋苹果，到钟山的出租屋来探望。来到钟山的出租屋，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
“山哥，咋了？我看你来了。”因为熟，小刘连门都没敲，就走了进去。
钟山正蜷曲着躺在床上，熟睡着。
“山哥，没事吧？”小刘将苹果放在桌上，走近钟山的床边。这时他突然闻到一股恶臭。他掩着鼻，探身过去——钟山正瞪大着眼睛看着他！而眼睛里，还有脓血在流出来！
小刘惨叫一声，连滚带爬逃出门，嘴里不停地喊：“死人了，死人了！”
连续死了两个人，而且都跟“康家”有关，康东江焦头烂额。他隐隐感到，要出事了，而且，出的肯定是大事。那张尸体照片，虽然面目模糊，但康东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人，那个让他这六年来不断做噩梦的人终于出现了。他不能跟警方说他是谁，说出来，对他苦心经营了七年的“康家”就是灭顶之灾。他以为那个人已经死去，也设想过，如果他没死，会怎样来找他算账，但没想到，他竟然是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在吃了几十盘片皮鸭之后，自己把自己撑死了。
是他得了精神病，还是？
他那身被烧焦的皮肤，能躲得过法医的法眼吗？还有那个保安，他肯定也是因为那“皮肤病”而死的，一旦法医发现了问题……
看来，得采取措施，尽量把损失减少到最小了。
康东江打通了采购部经理赵德的电话……
五
警方还在调查之中，但随着媒体的介入，围绕着“康家”自助餐厅发生的事，还是在全城沸沸扬扬地传开来。刚开始，只是说“康家”的片皮鸭吃死人，传到后来，比较集中的说法，就是说那些鸭子，都是得了禽流感而死的。
不管真假，这座南方城市是座餐厅多过客厅的城市，市民们可供选择的食肆多，自然就没人敢冒险再到“康家”吃饭了。本来客如流水的“康家”，没几天便门庭冷落车马稀，以致不得不在门口挂上“内部装修，暂停营业”的牌子。
几天后，从北京来的专家和省厅的法医内部公布了部分检查结果：第一个死者，确是因吃了过多的片皮鸭而被撑破胃壁致死的，鸭皮本身并没问题。但是，他全身的皮肤呈现大面积被火烧伤的痕迹，经化验，烧伤时间在六七年前。不过，从他皮肤里化验出一种奇怪的病毒，这种病毒能让人全身发痒，不停地抓挠，而皮肤一被抓破，病毒就会随毛细血管进入心脏，致人死亡。第二个死者保安钟山，就是在控制第一个死者时通过皮肤接触不幸染上病毒，毒发抓破皮肤而死的。他死前打过针，但那只是很便宜的先锋霉针剂，根本没作用。同时，对第一个死者的身份、为什么他会成为那种病毒的宿主的原因，刑侦部门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餐厅关了，经理林英和员工们无所事事，前途未卜，有人已开始外出找工了。
这天，餐厅采购部经理赵德找到林英，忧心忡忡地说：“小英，咱们是老乡，你是我招进来的，现在餐厅这个样子……我真不好意思。”林英说：“赵哥，说这话就见外了。大不了再找工作呗，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成。”赵德满脸愁容，欲言又止：“你、你就简单，可我陷得太深了……”林英一时没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些愣了。
赵德沉默了一会儿，咬咬牙说：“小英，我在我房东那里保存着一个盒子，万一我有个好歹，麻烦你去取出来，里面有本存折，你交给我老婆；还有一些东西，你看了，就会明白怎么做了……”林英心里一沉，说：“你在说什么啊赵哥？你有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还愁没有餐厅雇你？至于说这些丧气话吗？”
赵德眼睛一红，摇摇头，说了一句“你不懂的”，便匆匆走了。
我不懂？我不懂什么？
六
警方的调查陷入僵局的时候，一家准备收购“康家”的“千佳”集团浮出了水面。
“千佳”以前接触过康东江，因为看中“康家”所在的黄金旺地，如果建成大型综合商场，肯定有最旺的人气。但那时正是“康家”生意最火的时候，康东江怎么肯被收购。现在好了，“千佳”终于等来了千载难逢的良机，而康东江也急于将这不祥之地尽快脱手。
不料，就在“千佳”收购成功的第二天，“康家”的采购部主任赵德上吊自杀了。
林英听到这个噩耗，联想起赵德跟她说过的话，第一时间便跑去找赵德的房东，拿到了赵德的遗物——一个上锁的铁盒子。由于找不到钥匙，林英只好把锁砸开。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本存折，一本笔记本。
林英打开笔记本，第一句便是：“公安同志，如果我死了，不管是死于何因，肯定不是自杀……”
随着几个嫌犯的落网，“康家疑案”终于告破。警方向社会公布了案情：七年前，“康家”开业的时候，为了压低成本以低价吸引顾客，竟无所不用其极，其中一项，便是由康东江指派采购部经理赵德与养殖场某管理人员勾结，大量收购死猪，提炼“死猪油”充当食用油，特别是用在烤鸭过程之中。在一次卫生、工商部门联合检查之前，由于过度慌乱，烤鸭炉失火，大量“死猪油”浇在厨师周天龙身上。周天龙全身烧伤面积达80%以上，经抢救，捡回了一条命。康东江为了掩饰这一耸人听闻的内幕，指示赵德找人把周天龙杀了。好在赵德良心未泯，瞒过康东江，在周天龙出院后，租了一间房，用康东江给他的巨额报酬把周天龙养起来。“千佳”集团第一次想收购“康家”未遂，老板文兆先不知怎么得到了关于周天龙的消息，便派人找到赵德，威逼利诱，由他说服周天龙现身，到“康家”捣乱，制造谣言，吓跑“康家”的顾客，以达到低价收购的目的。那一次，周天龙之所以能吃那么多片皮鸭，是因为文兆先让赵德告诉他，他吃一盘烤鸭，文兆先便给他一百元钱，能吃多少给多少，就这样活活把周天龙给撑死了。周天龙死前，寄宿在他身上的病毒无意间传到了保安钟山身上，钟山由于想省钱，上了黑诊所的当，耽误了治疗，结果毒发身亡……
七
案件中最后一个被捕的，是黑诊所的那个“医生”。在讯问室里，警方问他：“你在‘治疗’那个保安时，接触过他的身体吗？”“接触过。”“那你现在怎么没事？”“我每天下班前，都会、都会给自己双手消毒。”“那在你消毒前，你的手接触过其他病人吗？”“接、接触过。”“接触过多少人？病历呢？”“接触过多少我忘了，反正每天都有不少打工仔贪便宜到我那里去，我也没建立什么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