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她只是路过,或者见着我,也就避开了。
谁知她径直走近我的身旁,看着我道了一声:“弹歌天仙。”
我心头一惊,这么说来,她是天界的人。我收好情绪,试探着问道:“你是……”
她眉间似有难色,踌躇许久,才回道:“弹歌天仙,此事非我本意,望天仙原谅。如今天界皆知,你和遥止上神的故事感人肺腑,众仙都是一阵唏嘘。遥止上神为了天仙毅然下了凡,若不是身不由已,我岂忍心破坏你二人。”
我听出点苗头来,她是天界的人,又似乎有什么苦衷,便问道:“那你为何变成我的模样?还与他定了婚约?”
她低头想了很久,终是下了决心般,回道:“天仙有所不知,你们暗中做得那些事,天帝都一清二楚。苏老爷病重,有道士来府说需要冲喜,本来这计划顺理成章,是挺好的。可你们岂知天帝早早就下了手。”她顿了顿,似乎不好意思,“我本身只不过是后花园里未成人形的水仙花,能看能听,却迟迟没有成形,天帝随手折了我,将我施法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当初看到水中的自己,惊喜不已,后来才知,原来天帝是照着夜月上仙的容貌变的。”
我心下暗忖,果然是天帝的安排。
她继续道:“天帝只吩咐了我下凡做事。我还稀里糊涂的。可待我在天界呆了那么会,你和遥止上神的事已是耳闻能详。可我没想到,我下凡来,竟是为了破坏你们。天帝的命令难违。我也……我也不想这么做的。”她抬眸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实在对不住。”
我苦苦一笑:“不怪你。”
她拢了衣袖,目光莹莹如水:“那日苏老爷病重,我便被派下凡间。又有人暗中扮成城中的官媒,将我的生辰八字提到了苏府,一番说辞,无疑是雪中送炭。你们曾喊了道士做戏。我们也喊了道士,那道士在苏老爷面前说了一通,说我生辰八字与苏二公子天衣无缝,且此婚事一办妥,福气冲门,苏老爷的病也能大好。苏老爷苏夫人当场就应了这门婚事。”
原来天帝早早就布好了局,这一斗,倒真斗上瘾了。果然是先下手为强。
我回道:“此事不能怪你。你不能违抗命令。但我也不曾想到天帝竟真会认真管起这事。”
她恳切道:“天帝跟我说过,他只有遥止这么一个亲人,不想他从此在凡间度过,慢慢老去。他在天界一个人孤单得很。所以他才会管着此事。”
孤单?他有王母娘娘陪着,哪里来的孤单。要说理由,许是天帝害怕失去亲人,从前他失了亲生妹妹,如今又要失去义弟,确实也难以接受。可能也有王者的寂寞吧,高处不胜寒。他看着圣明大意,却凡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布局于指掌之间。再者,他也对我心中有怨,毕竟遥止屡屡受伤,甚至死过一回,是为了我。
天帝毕竟是琢磨不透的,当年遥止英勇杀敌,战绩累累,又是佛主的念珠所化,身子骨何其金贵。天帝恐是舍不得手中这么好的棋子就落了凡间。这兄弟之情孰能多深,又有谁知道。
我沉思一番,开口问道:“既然婚事已定,那遥止可是什么态度?”
我最关心的,还是遥止的态度。且她长得又十分像从前的我,若是遥止想起什么,也不知会怎么样。
她似乎有点动情:“我前后没见过他几次。他给人总是淡淡的,却温文尔雅。难怪天界那么多女仙都爱慕他。”说到此,她的脸微微一红,解释道,“天仙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其他意思。”
我笑笑:“无妨。”
“他与我说过最多的话,便是有一晚,他喝了些许酒。”她看着我,“他说,他总觉得来到这个世上是要寻一个人,可却怎么也想不起要寻谁。这么多年来,竟一直寻不到那个人。他苦闷地一笑,说如今与我定了婚约,也是为了尽孝,他不会亏待我。”月儿有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我当时听了心中感慨万分,天帝夺了他的记忆,可他心里隐约还有着你。我真想告诉他真相,可我又能怎么说呢?”
我许久未言语,想起他画的那只小鹿,心中酸楚。他还隐约记得我么?我在等他,他在寻我。看着离得近,却是那么远。凡间的二十几年,我从未碰见过他,真是命运弄人。
如今,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我只想待在他的身边。回回想起他离我而去那时,心头是痛。我曾看着他紧闭双眼,毫无呼吸。和他说说话,他也是听不到。那种感觉太绝望,万念俱灰不就是那样么。
如今看着他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自己却如此束手无策。
我沉思道:“我不能强求你做些什么,可我感激你将这些告诉我。不管如何,我得想法子让遥止想起往事,哪怕一点点也行。”我低头片刻,抬眼道,“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不想与他分离。”
她点点头:“天仙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这事,却恐怕没那么容易了。”她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才继续开口道,“其实,天帝在剥夺遥止记忆时,下了手脚。”
我心中一慌:“什么手脚?”
她紧皱眉头:“此事怎么说才好呢,方才我见着白衡上神,敬了遥止上神一杯酒,我闻着那气味便觉着不是一般的酒。白衡上神知晓我的身份,让我转告天帝他给遥止饮了梦回饮,这次是你们赢了,望天帝不要再插手你和遥止上神之间的事,成全美事方为天尊所为。我还来不及与白衡上神解释,他便不见了踪影。”她沉沉叹了一声,“可你们有所不知,即便遥止上神喝了那梦回饮,想起往事也十分困难。且最好不要让他想起往事。”
“为何?为何不行?”我脱口急问道。
梦回饮与梦回镜是天界的稀罕珍宝,没想到白衡不仅拥有梦回镜,还有几乎绝迹的梦回饮。顾名思义,失了前尘往事的人,饮了梦回饮之后,能想起往事。
梦回饮之所以会绝迹是因为药引子雪鹤之血的绝迹,雪鹤当年生在极寒之地玄冰山,且生性娇贵,最怕热,极容易染病毙去。可一场神魔大战,火延及玄冰山,没有雪鹤能够幸免。却没想到,还有梦回饮这个珍稀之物。
回想来,怪不得方才似乎看到了白衡的身影,原来真的是他。他也是,为了我和遥止暗中相助,从不露面,实在是不知如何感激。
那月儿听到我的问话,竟然有了几分悲伤的神色:“天帝夺去遥止上神的记忆时,下了一个咒。他若是想起一点,哪怕一点和你的往事,一动情便会头痛欲裂,情越深,痛欲烈。而且他魂魄才聚合不久,身体弱乏,若是一个受不住,很可能便……”她停住,没有往下说。
一股怒火涌进我的心头,天帝也真是忍心。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还要答应遥止这个条件,什么二十七年之约,全然不作数,恐怕也只是缓兵之计,怕遥止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天帝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让遥止与我在凡间修成正果,也没打算让遥止离了他身边。
我越想越觉得伤心,如此一来,我最好不要让遥止想起往事,甚至不要太接近遥止,如果做了,反而是害了他,他身体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受得住。
月儿苦着脸道:“此事我本不清楚,是天帝亲口告诉我的,他之所以告诉我,一是让我在你们有动作时拦着点你们,二是料定我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你们,恐怕是想让你们知难而退。”
如此,这是天帝的算计,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我深思片刻,起身道:“此事我还得与银狮和白衡道一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若见着他们,也麻烦转告。”
月儿点点头,又吞吐着问了一句:“如果遥止上神不能恢复记忆,回了天庭,那天仙怎么办?”
我的身子一顿,心口泛疼,回道:“我……我……”
我该怎么办呢?
若前头的日子我未心痛而死,那么也许还能多活些时日,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不知滋味。
我晃了晃头,我没办法想象之后的日子,我不愿想。
此刻,我只觉得,没了遥止,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从前是盼着听到他活过来的消息,我在凡间度过了一夏又一夏。如今盼着能与他在一起,也觉得日子有了盼头,有了滋味,酸甜苦辣的食味倒像是在舌尖活过来了,我整个人都像注了新血,换了个人似的。一样的路,一样的风景,在我眼中,却都变得更美好。
可现在这个希望已经破灭了。
我不能害了遥止,不能再让他受到半点伤害。想不起就想不起,那就罢了吧。只要他好好的便好。
没了他,我的生命是空了,是虚无了。
我凝着许多话,一时无语,便回头对她说道:“方才他饮了梦回饮,恐怕会有不适,你帮我好好照顾照顾他吧。”
她水眸望着我,喊了声:“天仙……”
我摆摆手:“去吧。”
她迈开步子,又回头看了我几眼,才渐渐远去。
我望着满天星辰,静静地立了会。往宴席处行去。
宴席上依旧是衣冠杂沓,热火朝天的喜气景象。我穿过人山人海,花天锦地,忽然没了方向。
心中是冰凉的凄冷,眼前闪过的人影看不真切,模模糊糊的一团,银狮又在哪里呢。
周遭的一切都像是与我无关,我顺势挨着棵树靠着,看着灯火人影,听着热闹人声,想起我从前与遥止的玩笑话,浮世若空,人生亦如梦。
不知我这空游似的立了多久,忽觉有谁拍了我的背后,我茫然转身,却见到银狮惊恐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他着急不已的问道。
我愣了片刻:“我在找你。”
银狮急得拍了好几次头,似要打出洞来:“遥止房间里的姑娘,不是你?”
我摇摇头,应该是月儿。
“哎呀,我酒喝多了,看糊涂了。这下可怎么办才好?”我从没见过银狮如此着急。
看得我也着急起来:“到底怎么了?”
他不安道:“方才我以为遥止屋里的姑娘是你,便放了催情香,想着若生米煮成了熟饭,他自然要对你负责。这婚事就顺理成章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呆若木鸡,那这么说,此刻他和月儿孤男寡女的在一间房里?且此刻遥止中了催情香正欲火焚身?那他们两个是会发生什么事么。不不,那他们两个是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么。
脑中不由得出现了几个景象,想象着遥止环着月儿的样子,卿卿我我,缠绵不断。我心口犹如堵了巨石,我哪里接受得了。我死也接受不了。
方才想着让她照看照看遥止,那也没什么,可一想到他们要做那般亲密的事,我心头刺刺的疼。想是一回事,可事实来临,却又是一回事。我难以接受,我不能接受。
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不能自已。又气又急,眼泪一下子就不争气地冒了出来。我不要遥止与其他女子亲密,我实在受不住。
银狮一把扯住我:“走!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