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月光洒在蜿蜒的河流上,谷面上是迷离如纱的夜光花。
永寂谷,没有浮尘,没有喧嚣。
朱阁亭里,遥止的身躯静静地躺于榻上,我趴在榻前,轻声地与他说着话。
“我将白纱幔换成了罗兰色,想着等你醒来,你便能看到。你会喜欢的,对么?”
他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双眼还是紧闭着,我握上他的手,一片冰凉。
“从前我受伤,你将我带过来,如今我也将你带过来,这么好的地方,你若不醒过来,我就把你种的夕颜花一棵棵都拔掉。”
我抚上他的胸口:“这里,还疼么?我给你包扎过了,衣裳也换了一身,你定会取笑我占了你便宜对么?可你我是夫妻,你的所有都是我的,你的身子自然也是我的,从今往后,你不能取笑我,只能我取笑你。”
萤火虫飘飘忽忽地飞在空中,微弱的柔光中,彷佛能看到他弯起唇角,似笑非笑地反问我,我的身子也是你的?
我有点恍惚,揉眼细瞧,眼前依然是他一动不动的身躯,鼻头一阵酸楚。
“弹歌,吃点东西罢。”银狮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叹息在背后响起。
我摇头:“我不吃,我要等他醒来一起吃。”
“弹歌,他……他不会醒过来了。”银狮颓然。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我不可触及的底线,我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吼道:“你胡说!”
“他已经死了!弹歌,你振作点!”
“你胡说!你骗人!”我起身将桌上的茶碗一扫而落,噼里啪啦的破碎声此起伏彼,我怒瞪着银狮,我要让他把他说的话一字字吞回去。
腕上传来钻心的痛楚,缠着白纱带的手腕晕出一层血来,我转头扑向床榻,将手举起,举到遥止紧闭的双眼前,无声哽咽:“遥止,你看,我受伤了。受伤了我得喝药,你起来喂我喝药,你不是最会哄我喝药的吗?你起来好么?我求求你了。”
泪水啪嗒啪嗒地掉落在他的衣袖上,我听不到他的呼吸。我看着血红的手腕,猛地想起一个念头,我慌张地捏着手腕,好使血滴落下来,滴在遥止的双唇间:“遥止,我糊涂了。我怎么忘了这件事,鹿血可以增强你的仙力,你喝点好不好,喝了早点醒来。”
我的手被一把拽了过去,连人被银狮拉了出去,他敛着怒气看着我:“不要傻了弹歌。鹿血岂能让人起死回生?”
我无力地瘫坐于地上,视线逐渐模糊,他死了,他死了,遥止死了,他离我而去了。可我还未好好待过他,我只会跟他置气,他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
银狮俯下身将手抚上我的头,像安抚孩儿那般轻揉了几下,缓下语气来:“他这身子,再在这耽搁下去可就……可就要坏掉了。仙人也讲究个入土为安,好好将他安葬了,他也好安息,好么?”
我茫然的摇摇头:“我不要。我不要他入土。我不能见不到他。”我抬眼看着银狮,“见不到他,我怕我会活不下去。”
银狮擦去我脸上的泪水:“什么事都会过去的。你如此不舍,我们将他送到雪狐族的冰宫,保全他的身躯,好么?”
我怔怔地点点头。
“那不要犯傻了,好好的过下去。是我们对不住你们,我和白衡去得不够及时。你若心中积郁,哪怕骂我们打我们也好,不要一个人闷着,也不要不吃饭。若遥止他……他还活着,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对么?”银狮循循劝道。
我毫无意识地滞了会,挨着身子挪至榻前,将脸贴在遥止的手心,许久没有言语。
玉龙山,冰宫。
雪花漫天飞舞,落地无声,我立在冰宫的洞前,仰头看着一片片雪花素白如莲,它们落至我的的脸上,手上,融到肌肤里,冰凉透骨,我才觉得我的心是热的。
我转身看着冰棺里的遥止,我从没想过我会与他生死别离。
我不只一遍地将手指划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颊,他的唇,每一次都觉得如此依依不舍。
我甚至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日,我记得有很多人来看过我,我爹娘,我哥哥,银狮,浅泽,还有很多人,可他们都劝不动我,因为我只想待在这里。
这里没有暖春炎夏,有的只是寒冬。
我像往常那般靠在棺旁,想起许多往事。
从前恢复记忆涌上来的都是伤痛,可自从遥止不在,我总能想到那些快乐的时光,我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不懂得珍惜。
想起娘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却是十分在理,她说,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却不知只要是个人都难养。
是人是仙毫无分别,痛苦是更长久的痛苦,快乐是更长久的快乐,带头来都是一场空无。
我曾无数次的希望,哪天我与遥止说着话,他就应了我一声,睁开好看的眸子,望着我。
可一切都只是梦,一个我自己织的梦。
洞前一抹绚丽的彩光扰乱了我的思绪,我徐徐望过去,一只庞大的凤凰飞入洞口,在一片金光璀璨中化成了人形。
金丝锦衣,俊美的脸庞难掩华贵之气。
他慢慢地行过来,目光哀切的将我看了又看,轻轻地将我揽入怀中:“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像是被撩动了一处泪泉,泣不成声:“源方,我该怎么办?”
他松开我,坐于我的身后,化了一柄梳子,给我疏起许久未打理的长发:“你日日守在遥止身旁,将自己弄得如此憔悴怎么行。今日想要什么发式,我给你绾上。”
我抹了一把眼泪:“那嫁了人的姑娘都是什么发式我便要什么发式。”
源方摇摇头:“我没嫁过姑娘,还真是不知道。”
我又抹了把眼泪:“那我要白色的夕颜花当花簪。”
他斜我一眼:“大雪天的,哪里来的夕颜花。”
我作势要泪崩如泉,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再哭,就给你弄个朝天髻,丑死你。”
我把眼泪憋了回去,低头不语。
“今日我来,一是来看看你,二是问问你。”他边顺着我的头发,边说道,“我从你哥哥口中得知,你是夜月上仙的事。那为何夜月上仙魂飞魄散了,还能从你身上活过来?”
我想了想回道:“当初是伏寒救了我,他说用什么双魂引将我的魂魄集了起来,可由于肉身已毁,时间又太久,需要仙胎就能存活,他便查到了我爹娘家,才让我活过来的。”
他将我掰过来,定定地看着我:“双魂引?”
“对,双魂引。”我点头回道,随即猛地起身,“双魂引!双魂引!”我顾不上与源方说话,冲出洞口,我要去趟太华山。
这是救遥止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