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绿紧咬着双唇说:“此事主子吩咐若我说漏了嘴,便将我腿打断了,不再认我这个侍从。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好端端的一对人儿,却偏逢遇上这等事,那日看天仙因着遥止上神的话伤心落泪,我心里对上神是心疼不已。”
我看这小绿真是急糊涂了,我伤心他心疼遥止上神算个什么事,说话也说不到重点,他这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真是急死我了,我大声重复道:“我是问你遥止他怎么了?!”
“此事实在说来话长……那日主子要把遥止上神为何错过了婚约的缘由告诉你,却惹得上神大发雷霆,与银狮大吵了一架……后来……后来……”小绿额头急得直冒汗,支支吾吾的好似不知从哪说起。
“长话短说!”我吼道。
小绿被我这一吼吼得震了片刻,终是理清思路,把来龙去脉清晰地跟我叙述了一遍,听得我心中翻江倒海,踏上片云飞速前往北荒。
脑中重复不断的回响着小绿的一番话,我气极却又担忧不已。
原来那晚水离来寻遥止时,娆玉确实毒发得厉害,命悬一线。遥止为偿还这份救命之恩,便急急赶往沙沼泽取乌膦果。沙沼泽是北荒的极险之地,瘴气毒物滋生,处处有陷阱,一个不小心便能陷入其中出不得,被沼泽吞噬,而正是这样的环境才能孕育出各种奇特稀少的良药。沙沼泽中除了剧毒的巴蛇,还有不明的妖魔凶兽,以遥止的神力,取一处乌膦果也是十分不轻松,但最多几个时辰大抵就能获得而归。
可中间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因着魔煞之气,沙沼泽里的毒物瘴孽变得异常凶猛,遥止花了一天一夜才取出乌膦果,他精疲力尽之余,将乌膦果交与水离,让他先行去救娆玉,可遥止发现,他怎么也出不了沙沼泽。
他像是被囚禁在沙沼泽中,周而复始的不断返回至同一个地方。奇怪的是,妖魔凶兽不再袭击他,周围变得安静,他隐约感觉到的是,强大的魔煞之气笼罩着整个沙沼泽。
他才意识到是重生后的魔煞故意将他囚禁在此,让他不得出去。
那魔煞不伤害他也不接近他,只是紧紧地将他围在沙沼泽,当时遥止并不知他有何用意,他本就有伤在身,再者,一人之力根本与魔煞无法相拼,虽焦急万分,可出不得沼泽半步。
而这一禁,就是二十日。
我才知原来遥止没有如约来寻我,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娆玉口口声声说遥止陪在她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竟然都是谎言。我真想一棍子敲破自己榆木脑袋,我竟相信了娆玉的话。
我一方恨自己不成钢,一方有觉得遥止死扛着什么话都不和我说真是奇怪,便不安地问小绿:“为何遥止不与我解释?”
小绿回说:“遥止上神之所以不和你解释,是因为他知道了魔煞的身份。”
我着急问道:“魔煞身份与遥止又有何关系?”我真是越想越觉得离奇。
小绿却反问我:“如果,遥止上神与伏寒相拼,谁有胜算?”
我一愣:“不好说,一半一半。两人都厉害的很。”
小绿摇摇头回道:“遥止上神一点胜算都没有。因为他伤不得伏寒。”
“为何?”我脱口疑惑道。
“因为伤了伏寒,就等于伤了天仙,你们身上可是有同生蛊啊。那日银狮劝说他与你解释清楚,遥止上神不愿,两人大吵了一场,银狮才知伏寒在你身上下了同生蛊。”小绿愁眉苦脸地回道。
我犹如醍醐灌顶,想起同生蛊这茬了,都怪那个伏寒,可又疑惑道:“他俩为何要相拼?难道伏寒是魔煞重生之身?”
小绿摇摇头:“魔煞重生之身不是伏寒,而是伏寒之父,太华山的魔帝。”
我愣愣地想起了那天浅泽和伏寒的话,说魔帝从前因为天界负了他,才转而入了魔族,可怎么又被魔煞借了躯壳重生了呢。
小绿继续道:“如若天魔相拼,遥止上神欲毁了魔煞,必然要杀了魔帝,魔帝是伏寒之父,伏寒怎么可能会不护着自己的父亲?这一战,在所难免。遥止上神为了护你,决不会伤到伏寒,那么受伤,甚至……”他顿住看了我一眼,“甚至出不好的意外自然就是遥止上神。”
我却震怒道:“难道天界除了遥止上神就没有其他神将可以与魔煞一战吗?非要派遥止上神去应战吗?”
小绿愈发苦着脸:“天仙有所不知,此回能杀了魔煞的神仙,恐怕就只有遥止上神一人才能做到。当初神魔大战之时,魔煞蛊惑魔心,带领百万魔族挥起杀戮,亏得天界所有神将齐心协力才将他的魔心一劈两半,为防魔煞重生,挑选了资质最适宜的遥止上神,将半颗魔心封至当时他的体内。而另外一半颗在破裂之时,便已不知去向,谁知是入了魔帝之身。”
我依然愤怒不已,为何他们好封不封偏要封在遥止身上,凭什么要封在遥止身上,这天界除了遥止,难道就没有其他合适的神仙么?
小绿似乎看出我所想,紧接着道:“之所以封至遥止上神体内,是与遥止上神的身世有关,也换得了这么些年的安稳。如今时间紧迫,小绿无法多做解释。能与重生的魔煞相抗衡的自然是力量相抵的另一半颗魔心,所以也只有遥止上神才能有法子制得住魔煞,前提是相拼之时,需要所有的神将在后源源不断的度入仙力支撑他才可。魔煞加上魔帝的魔之力量实在太过强大。魔煞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才在沙沼泽时将遥止囚禁,好让自己为所欲为。不伤害他,是想找机会取得失去的另一半颗心。我简言说明至此,好让天仙心头明白,上神有太多苦衷。”
我猛然想到,为何天帝如此看重遥止,哪怕遥止请求去凡间,他不答应反而怒极,恐是这个缘由,天帝也许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小绿看着我突然就红了眼眶:“你现在总该知道为何遥止上神不与你解释,还出口绝情的话语了么?他担了重责,却又放不下你,心头也是苦得很哪。”
我紧攥了双手,皱眉不语。
“他之所以不与你说,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仙化的打算。他……”小绿哽咽道:“不管是为了护你也好,还是为了三界也好,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我只觉得心一下子就空了,恍惚了起来,气极道:“他凭什么这么做?我不要他护着我。从前到现在,他一点都没变,什么事都不与我说,自作主张。所有的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承担,他当我是什么?我不用他护着我,我要去骂他,我要将他骂个够!”
小绿泪眼婆娑道:“你不要怪遥止上神,他已是十分痛苦。他说,不能让你新婚就失了夫婿,不能让你对他有所念想,他宁愿你恨他,他也去得安心……”
我还未听完小绿说的话,早已踏上云往北荒赶去,他哪里知道我说的都是违心话。
此刻,眼前已隐约出现一个混沌的战场,岚烟四起,妖兽的咆哮声与将士的冲锋声混合,是一番惊天动地,无尽的血腥味充斥了整片北荒。
远远地看到一团焰焰熊火与一波冰蓝色的气流相抵,在天空中聚起一道道刺眼的火花。
我提剑而上,斩妖杀魔,直冲那气流之中,马上就能见到遥止了,见到那个莫名其妙在我家院子种树的可恶身影,见到每每独自深藏心事,对我却口出绝语的可恶身影。
遥止,你不可以有事。
遥止,我们错过了太多,都是我不好。
遥止,我要听到你亲口与我解释一件一件的事。
师父,从前的诺言,我知道,还作算,若你还食言,我绕不得你。
冰蓝色的气流中,衣袂飞扬的紫色身影似一泓月中的流影,与红色的身影交错相叠,他的每一招都是躲避而不是攻击,伏寒招招咄咄逼人。
我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下一刻,遥止的身影便在层层巨浪中向后退去,伏寒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左胸膛,血喷而出,染红了衣袍,遥止依然挺立的撑着。
我惊呼一声,眼看着伏寒再次拔剑刺向遥止,我举起自己的右手,狠狠的刺入一把短匕首。
伏寒的手一偏,剑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我奔过去扶着遥止,他惊愕地看着我,脸色惨白。我紧紧地扶住他,看着他胸口鲜红的血涌不止,撕下一条纱裙布,慌张地堵上,可怎么也堵不住,手止不住的颤抖。
“你怎么来了?”他用臂膀护着我,挡住各处飞来的火星流烟,声音是掩不住的虚弱。
我死死地抱住他,那一身熟悉的兰香混着无尽的血腥味入鼻,我将头贴在他的胸膛,我曾怎么依偎都觉得不够的胸膛,哽咽道:“你个骗子。”
他微微一怔,不稳地往后踉跄了一步,只觉脸上抚来一片冰凉,是他宽大的手掌,耳旁传来他熟悉的轻语:“快离开这里,听话。”就像从前每回我闹脾气时,他将我拎到怀里哄我时的语气,此刻
我怀里的,就是我从前温柔的师父。
我抱得愈发紧,就好似他要离我而去般,重复着:“你这个骗子。师父骗子。”
天空闪过一道雷电,我的身子猛地被搂紧,一个翻滚,遥止将我压在身下,庞大的身躯挡着我,我被搂在遥止的臂弯里,看不见任何事物,只有胸口温热的湿泽侵染着我。
耳旁竟传来一声轰隆雷鸣,雷电劈开皮肉的焦灼声音,遥止的身子微微一颤,我慌忙睁眼,却见他吐出一口鲜血来。
空中现出一个妖媚的身影,举着雷神的雷器,竟是水离。
我惊慌的反身将遥止抱在怀中,抚上他煞白的脸,我的裙子被他的鲜血染了一身,我的心被他微弱的呼吸惊得紧紧收缩,他微阖的眼睛缓缓睁大,幽蓝的眸子水般望着我,我看到了我的倒映。
他的嘴角溢出丝丝血迹,可他看着我竟微微一笑,就像每一次他看见我时温文而笑那般,柔和温
润,发出的声音却轻如游丝:“能见着你一面也好。”
我的喉咙堵得无法发声,将他的手放入我的手心,心中所有的埋怨和话语都只化成了一句:“我想你。”
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可你没有来。
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你,可你不知道。
他却笑得愈深,禁不住咳了好几声,又是一口鲜血,看得我心如刀剜,他平复了许久,才缓缓道:“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望着他。
他眸中的蓝渐渐退去。
他说:“忘了我吧。”
我模糊了视线,止不住的哽咽:“我不要。我不要忘了你。”我慌张地抱住他,将他抱紧在怀中,“不许说这些。我们还要成婚,还要举案齐眉,还要子孙满堂。你不准离开我。好么?”
他的眸中凝了一层水泽,张了张嘴,我凑近他的唇边,才听到三个字:“对不起。”
我将脸贴上他冰凉的面庞:“师父,你不能丢下我,不许再丢下我。”
“你不能如约娶我没关系,我把你娶过来,好么?”
“我们说好不离不弃,长久相依的。以后我再也不生你的气了,好么?”
“遥止,我喜欢你,夜月喜欢你,弹歌也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耳旁传来微弱的声音,我听不真切,我紧紧地贴着他,才听到他的吐气:“我爱……”
泪水决了堤,可他的胸膛不再起伏,我迟迟听不到最后一个字,我颤抖得厉害,在他的额头上吻了又吻,近乎绝望。
我泣不成声:“遥止,你醒醒好么,你不能睡。你还要与我讲很多话啊,我也要跟你讲很多话,很多很多,你不要睡着,你要是睡着了,我就再不理你了。”
可是,听不到他的回应。
再也听不到他的回应。
泪水一层又一层地模糊了双眼,不断的往下滑落,有只无形的手将我的心捏得七零八碎。
我松开他,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毫无血色的双唇,失了魂。
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一句未完的话。
他百般护我,可我从没为他做过一件事。
他百般忍耐,可我从未信任过他。
他护了我一世又一世,而如今,最美好的时光却只剩下回忆。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他,缓缓抬头,我和他的周身是一层红色的魔罩,挡住了所有的硝烟。
我望着被伏寒架住的水离,仇恨入心,我握紧了剑柄,嘶吼一声,疯了般将剑刺了过去,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脏。
他徐徐的吐出最后一句话:“这是我为娆玉做的最后一件事。贱命一条,拿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