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索着爬起来,周身一片漆黑,手触之处似是冰凉的铜墙铁壁,有坑坑洼洼的刻痕,恐是壁雕。
我立着原地不动,努力适应眼睛后,寻得前方一丝光亮。步步谨慎地往光亮处行去,想起众多书籍里记载的大侠闯破无数机关,最终获得独霸天下之武林秘籍的故事,不禁有种身在寻宝之路的错觉。
不过梵若塔是净心之处,哪会有什么机关,便放大了胆子大步走去。光亮从密缝处透来,我轻轻地一推,竟是一扇门。
入眼即是高耸的烛墙,足足有二人之高,不计其数的红烛燃着光亮,围成一个大型的半圈,将宽敞的塔内映得通明亮堂。
一摞摞明黄的经书整齐有序的堆砌在旁,佛经旁是清一色大小深浅统一的紫砂壶,想来能泡上不少好茶。
铜鼎里燃着檀香,袅袅飘散。圆形的塔壁上画着几尊惟妙惟肖的菩萨,八仙过海,沉香救母,普度众生。顿时心中肃然起敬,多了几分畏敬之意。不愧是净心的神圣之地,光入塔就感受到了四大皆空,超凡脱俗的意境。
我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中间盘坐着的玄衣身影上,因为他有种随时要涅槃而去的感觉。
许是听到了我这边的脚步声,伏寒睁眼转了过来,清亮的目光顿时变得炯炯有神。
他的目光太灼热,以至于我不禁退了一步,心想坏了。他肯定误会了,他定以为我是专程来陪他的,一个女子只身一人入了死也出不去的塔里陪他,这得多感人肺腑,怪不得目光如此热切。虽然
我确实是专程来找他,但只是想救他出塔而已。
幸好娘亲说过,女人感动是一生,男人感动只不过是一时。
我稍稍安了心,思索着如何开口跟他解释我是怎么入了这个塔。我刚酝酿完,便听他说道:“你竟然愿意来找我。”冰块脸上浮了一丝温和,“如此,哪怕一生一世出不了这个塔我也了无遗憾了。”
我扶了扶墙。
他起身晃了晃,显然是坐了一夜的架势,往我这边行来。
只觉身后袭来一股风,我往旁边一闪,一个倜傥身影从门外滚了进来,恰好扑到伏寒怀里。
伏寒先是一怔,又将他扔了出去。
浅泽挨着墙扶腰痛吟:“你谁啊?有你这么扔人的么?”
伏寒冷眼看了看他:“我以为是个娘们。”
浅泽的骨扇指着他:“你才娘们!有我这么帅的娘们么。切。”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浅泽道:“看来方才那女仙踢你踢得又猛又准,直接把你踢进来了。恭喜你,早日修成无欲无求的青丘三公子,免得祸害天界。”
浅泽唰的一声展开了骨扇,玉树临风地摇了几摇,柔声道:“被美人踢是荣幸,弹歌,你要不要也来踢几下?”
“……”
伏寒却走上前去提起了脚,浅泽风般溜到我身旁,小声道:“这凶巴巴的人是谁?”
“魔帝之子,伏寒。”我回。
浅泽惊讶道:“他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我沉吟:“遥止给关的,说来话长。”
浅泽竟哈哈笑道:“他惹了遥止大哥?”
我听着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遥止……大哥?你与他这么熟?”
他点了点头:“熟啊。”
我琢磨着奇怪了,他何时与遥止这么熟了,问道:“你们很早便认识了么?”
他略一思索:“也不早。就从他送了几个美人儿给我以后,就熟了。”
“他无缘无故送你美人作甚?”
“因为你啊,说是感谢我之前对你的照顾。”
“……”遥止你可以的,我哥被你收买了,连浅泽都被你不知不觉地收买了。
伏寒直直地盯着我俩,我想着应该与他解释下,说道:“我得知你被关在此塔,便赶过来想救你出去,不管如何,我虽记不得你,但你救过我两次,知恩总得图报。谁想一不小心竟入了塔。”
我瞪了眼浅泽这个罪魁祸首。
伏寒将目光收回,看着星星火火的红烛,不答话。
浅泽不知何时倒了杯茶晃荡至他面前,礼貌道:“原来你是弹歌的救命恩人,那么这杯以茶代酒我敬你。从今往后,我们也算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伏兄,我先干为敬。”
说完有模有样的一杯见底。又倒了两杯置于红木案上,从袖子里一抽,抽出包核桃来,又一抽,抽出包糕点来。
他这幽会的准备做得倒挺足。
伏寒不语,只委身坐下,饮了口茶,算是回礼。
我这口也挺渴,凑过去坐在旁边,端了杯茶。
浅泽端起茶杯闻了一闻,笑道:“这叫五气朝元,若不是条件拘谨,定让你们品一味禅茶。”
闻茶曰五气朝元,禅茶从礼,调,煮开始到品,回,谢得有十几个步骤,我曾见过浅泽的茶道,犹如行云流水。
这浅泽这么擅长虏获女仙的心,并非只凭一张俊脸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搞定的,他是天界的四大才子之一,诗画笔墨皆精通,只是这方面他比较低调,反而是泡妞方面比较高调,十分欠揍。
伏寒冷着脸道:“也就你们天界讲究,不就是喝茶么。非要搞得这么麻烦。”
我奋力的剥着核桃。
浅泽笑道:“简单有简单的好处,麻烦也有麻烦的好处。说起来,我对伏兄的有件事很好奇。”
我依然奋力的与核桃作斗争。
伏寒问:“什么?”
浅泽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据我所知,令尊曾是天族里的神将,却不知为何入了魔族?我对魔族没有任何偏见,只是甚是好奇才问问。”
伏寒将核桃放在手里,轻轻一捏,便有大块的核桃肉碎了出来,他一边把核桃肉放我跟前,一边平静回道:“因为你们天族负了我爹。”
“哦?此话怎讲?”浅泽问。
我喜滋滋地吃着现成的核桃肉,感激地看着伏寒那张威严冷峻与剥核桃这种行为格格不入的脸,心想他肩膀受伤了力气还这么大,真是令人佩服。
“我不想告诉你。”许久,伏寒回道。
浅泽:“……”
我:“……”
“此事你不妨去问问天界的元老,当年天帝如何负了我爹,害得我爹迫不得已入了魔道。你从天族口里打听到的总比我这个魔族的人说得更可靠。”他转头问我,“核桃还要么?”
我心想不对啊,我们这悠闲得,得想办法出塔才行啊,吃什么核桃。
我推了推浅泽:“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浅泽摇摇头。
我颓然,一巴掌拍了他的头:“都怪你!你跟人家幽会还藏什么美女的画卷!这简直是你风流史中的耻辱!”
浅泽摸了摸头:“女孩子要温柔点,怎么能打人!伏兄你说是吧?你们魔族的姑娘肯定都很美很温柔吧。”
伏寒徐徐望了我一眼:“嗯,她还踢我拿石头砸我。”
浅泽惊讶看我:“……你怎能这么凶?”
我来气了,那还不是因为伏寒给我下了同生蛊啊,平白无故被下蛊谁不生气啊,谁知伏寒又对着浅泽娓娓说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在塔内,我被我爹关在塔内修行,她泪眼满目地寻着她养的小白兔,模样看着十分惹人爱怜。可如今却是凶得很。”
他从容的呷了口茶。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她这性子……我十分喜欢。”
说完将目光放至壁画上。
“……看来魔族的姑娘很凶残。”浅泽自言自语着,似是想起来什么,从领口里取出画卷,自个儿展开了看,唇角浮上笑意。
我好奇地夺过来看,那画卷上是个倾城的美人,怪不得浅泽如此钟情。
可怎么越看越觉得这美人我在哪里见过。
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是银狮心心念着的苏樱么?!怎么浅泽有她的画像。
我慌忙问道:“你认得她?”
浅泽笑嘻嘻道:“认得啊,她是我爹娘给定的媳妇,这亲事是双方父母定下的。美不?”
我一惊,这苏樱是凡人,为何会与仙人定了亲,继续问道:“她不是凡人么?”
浅泽将画卷好好收了回道:“她是九天玄女的小女儿啊,不是凡人。不过现在确实还在凡间历劫。”
“九天玄女的小女儿?”我惊呼,原来苏樱竟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九天玄女有三儿一女,独独这么个小女儿。恐怕银狮不知道此事,才会这么痛苦,还想着入了凡间与她相依相守。
“是啊,九天玄女是个严母,她小女儿只不过没听她话,不小心毁了几棵王母娘娘的蟠桃树,就主动请缨罚她女儿在凡间历劫三世,这已经是第三世了。我偷偷跑下凡去观察了几天,欢喜得很,便画了这幅画。”浅泽如是说道。
我默默地扶上额,那天遥止说银狮是该吃点苦头,估计他是知道这事的。也怪不得永寂谷那晚,几个神仙看到化成苏樱的银狮喊了妹妹,恐是苏樱的几个哥哥。我想了下,认真问道:“这婚事不是儿戏。你这回是真心的?”
“自然是真心的。等她回来,我便收了心,一心一意只对她好。”浅泽毫不犹豫的回。
我心想这事复杂了,也不知是说银狮多了个情敌好,还是说浅泽不知自己有个情敌。
以银狮的性子,如果浅泽跟他抢,那么浅泽的下场毫无疑问就是尸骨无存。如果浅泽不跟他抢,但是银狮要是知道他俩有婚约的话,那么浅泽的下场毫无疑问依然是尸骨无存。
我同情得看着一无所知的浅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后,好好锻炼身体,好好练练身手,保重。”
他莫名地看着我。
我想着别人家的感情只能是让他们顺其自然,自己的事情还得先解决解决,转头看着伏寒:“你……解还是不解?”
伏寒顿了顿茶杯:“啊?”
我板着脸提醒:“同生蛊。”
他夺了浅泽的扇子挡住头:“不解。”
我克制欲扬起的手,脚下踹了过去,谁知他有准备,扑了个空。
“那你告诉我怎么解。”我没好气地瞪着他。
浅泽小声嘀咕了句同生蛊?便端了茶杯在旁看热闹。
“只要挖出我的心,吃了它。这蛊就能解了。”他说的云清风淡。
我咬牙:“你说你是喜欢先把你打晕了再掏出心来还是不用打晕直接从你的胸口掏出来,或者你自己掏出来比较方便?”
他复杂地看着我,叹道:“你真狠心。”
浅泽一旁点了点头。
我将骨扇飞了过去,浅泽哎呀一声,又离我们跑远了几步。
我正欲继续跟伏寒理论,塔内却忽然传来了佛诵之音,绕着塔内,绕着整个脑袋嗡嗡回响着。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又到了佛诵的时辰。”伏寒低沉道。
这声声入耳,袅绕不断,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层层痛感涌上了脑际,只觉得头痛欲裂。
我捂住耳朵,难受得很,与往尘镜里那般,又开始昏昏沉沉,脑中浮现的是伏寒的话,塔内,小白兔。
脑中似有一曙流光流淌延伸,直至一阁清晰分明的记忆角落。我被罚至凡间,我在凡间有双疼我的父母,我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养了一只白兔。
我曾见到过遥止,我见过他,我记得了,他在漫山的花海中第一次出现。
伏寒扶住我,浅泽的声音若有似无:“她怎么了?”
“陀因果的效力恐怕还残留了点。”是伏寒的声音。
靡靡佛音中,头还是疼得厉害。
只觉塔身一阵地动山摇,不知是我晕得厉害,还是真的在崩动。
伏寒将我抱起,佛音被巨大的轰隆声代替,犹如山崩地裂之势。
须臾,我竟看到了满池的青莲,原来那塔身被一股巨大的气流悬空而起。
伏寒飞身至九曲回廊,我的耳旁清净了。漫天的清雨降下,打在脸上冰凉,瞬间化成虚无。
又是巨大的轰隆一声,那塔归了原处。
不远处,全身余留着蓝色气流的遥止寒着目光射向这边。
他的身后,立着盈盈若水的娆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