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日知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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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诗》毛氏传:“下邑曰都,”后人以为人君所居,非也。考之经,则《书》之云“大都小伯”,《诗》之云“在浚之都”,“作都于向”者,皆下邑也。《左传》曰:“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又曰:“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故晋二五言于献公曰:“狄之广莫于晋为都。”谓蒲也、屈也。士伯谓叔孙昭子曰:“将馆子于都。”谓箕也。公孙朝谓季平子曰:“有都以卫国也。”谓成也。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谓郼也、费也、成也。莱章曰:“往岁克敌,今又胜都。”谓廪丘也。《孟子》:“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谓平陆也。《韩子》:“卫嗣君以一都买一胥靡。”谓左氏也。《史记》赵良劝商君归十五都,灌园于鄙。秦王谓蔺相如:召有司按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张仪说楚王,请效万家之都以为汤沐之邑。而陈恢见沛公亦曰:“宛,大郡之都也。”其名始于《周礼·小司徒》:“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而王之子弟所封,及公卿之采邑在焉,于是乎有都宗人、都司马,其后乃为大邑之称耳。故《诗》云:“彼都人士。”《礼记·月令》:“命农勉作,毋休于都。”而宰夫掌群都县鄙之治。商子言百都之尊爵厚禄,《史记》信陵君之谏魏王,谓所亡于秦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则皆小邑之称也。三代以上,若汤居毫,太王居邠,并言居,不言都。至秦始皇始言:“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而项羽分立诸侯王,遂各以其所居之地为都。王莽下书言周有东都、西都之居,而以洛阳为新室东都,常安为新室西部,后世因之,遂以古者下邑之名为今代京师之号,盖习而不察矣。

《史记·商君传》:“筑冀阙、宫庭于咸阳,秦自雍徙都之。而集小都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上都,国都之都;下都,都鄙之都。史文兼古今语。

《汉书·晁错传》言:“忧劳百姓,列侯就都。”是以所封国邑为都。《后汉书·安帝纪》:“徙金城郡,都襄武。”《庞参传》:“烧当羌种号多等皆降,始复得还都令居。”是以郡治为都。而《食贷志》言:“长安及五都。”以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为五都,而长安不与焉,此又所谓通邑大都居一方之会者也。若后世国都之名,专于天子,而诸侯王不敢称矣。

《史记》:“孝景中三年,军东都门外。”此时未有东都,其曰东都门,犹言东郭门也。《三辅黄图》:“长安城东出北头第一门曰宣平门,民间所谓东都门。”

乡里

以县统乡,以乡统里,备书之者《史记》:“老子,楚苦县历乡曲仁里人”;“樗里子室在昭王庙西,渭南阴乡樗里”是也。书县里而不言乡:《史记》:“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聂政,轵深井里人。”“淳于意师临淄元里公乘阳庆。”《汉书》:“卫太子亡至湖泉鸠里”是也。亦有书乡而不言里:《史记》:“陈丞相平,阳武户牖乡人。”“王翦,频阳东乡人”是也。

古时乡亦有城。《汉书·朱邑传》:“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

都乡

《集古录·宋宗悫母夫人墓志》:“涅阳县都乡安众里人。”又云:“囗于秣陵县都乡石泉里。”都乡之制,前史不载。按都乡盖即今之坊厢也。《汉济阴太守孟郁尧庙碑》:“成阳仲氏属都乡高相里。”

都乡侯

后汉封国之制,有乡侯,有都乡侯。传中言都乡侯者甚多,皇甫嵩封槐里侯,忤中常侍赵忠、张让,削户六千,更封都乡侯。具珍有罪,诣狱,谢上还东武侯印缓,诏贬为都乡侯。是都乡侯在列侯之下也。赵忠以与诛梁冀功,封都乡侯。延嘉八年,贬为关内侯。是都乡侯在关内侯之上也。良贺卒,帝封其养子为都乡侯,三百户。是都乡侯所食之户数也”梁冀得罪,徙封比景都乡侯,是都乡侯亦必有所封之地,而不言者,史略之也。乡侯,都亭侯,亭侯,或言地,或不言地,亦同此。

封君

七国虽称王,而其臣不过称君,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是也。秦则有称侯者,如穗侯、应侯、文信侯,而蔡泽但为刚成君。汉兴,列侯曰侯,关内侯曰君。孔霸以师赐爵关内侯,号褒成君。其薨也,溢日烈君。

宋时《登科录》必书某县某乡某里人。《萧山县志》曰:“改乡为都,改里为图,自元始。”《嘉定县志》曰:“图即里也,不曰里而曰图者,以每里册籍首列一图,故名曰图。”是矣。今俗省作“囗”。谢少连作《歙志》,乃曰:“囗音鄙。《左传》都鄙有章,即其立名之始。”其说凿矣。

秦制: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以今度之,盖必有居舍,如今之公署。郑康成《周礼·遗人》注曰:“若今亭有室矣。”故霸陵尉止李广宿亭下。张禹奏请平陵肥牛亭部处,上以赐禹,徙亭它所,而《汉书》注云:“亭有两卒:一为亭父,掌开闭扫除;一为求盗,掌逐捕盗贼”是也。如今之村堡。《韩非子入“吴起为魏西河守。秦有小亭,临境。起攻亭,一朝而拔之,”《汉书》“息夫躬归国,未有第宅,守居丘亭,奸人以为侯家富,常反守之。”《匈奴传》“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叫麦汉书·公孙瓒传》“卒逢鲜卑数百骑,乃退人空亭”是也。又必有人民,如今之镇集。汉封功臣有亭侯是也,亦谓之下亭,《风俗通》:“鲍宣州牧行部,多宿下亭”是也。其都亭则如今之关厢。司马相如往临邛,舍都亭。严延年母止都亭,不肯入府。何并斩王林卿奴头,并所剥建鼓,置都亭下。《后汉书》:“陈王宠有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会稽太守尹兴使陆续于都亭赋民饘粥。酒泉庞娥刺杀仇人于都亭。《吴志》:魏使邢贞拜权为吴王,权出都亭候贞”是也。京师亦有都亭。《后汉书》:张纲埋其车轮于洛阳都亭。窦武召会北军五校士屯都亭,何进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都亭。王乔为叶令,帝迎取其鼓置都亭下是也。蔡质《汉仪》:洛阳二十四街,街一亭;十二城门,门一亭,人谓之旗亭。《史记·三代世表》,诸先生言:“与方士考功会旗亭下”是也。后代则但有邮亭、驿亭之名,而失古者居民之义矣。

亭侯

《通典》:“献帝建安初,封曹操为费亭侯。亭侯之制自此始也。”恐不然。灵帝以解读亭侯人继。《桓帝纪》:封单超等五人为县侯,尹勋等七人为亭侯。列传中为亭侯者甚多,大抵皆在章和以后。丁綿言能薄功微,得乡亭厚矣。樊宏愿还寿张,食小乡亭。则建武中似已有亭侯矣。

社之名起于古之国社、里社,故古人以乡为社。《大戴礼》:“千乘之国,受命于天子,通其四疆,教其书社。”《管子》:“方六里名之曰社”是也。《左传·昭公二十五年》:“齐侯唁公曰:‘自莒疆以西,请致千社。’”注:“二十五家为社,千社二万五千家。”《哀公十五年》:“齐与卫地自济以西、禚媚杏以南书社五百。”《晏子》:“景公予鲁君地山阴数百社。”又曰:“景公禄晏予以平阴与槁邑反市者十一社。”又曰:“昔吾先君桓公,以书社五百封管仲,不辞而受。”《荀子》:“与之书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拒,”《战国策》:“秦王使公子他谓赵王曰:‘大国不义,以告敝邑,而赐之二社之地。’”《商子》:“汤武之战,士卒坐陈者,里有书社,”《吕氏春秋》:“武王胜殷,诸大夫赏以书社。”又曰:“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又曰:“越王请以故吴之地,阴江之浦书社三百以封墨子。”今河南、太原、青州乡镇犹以社为称。古者春秋祭社,一乡之人无不会集,《三国志》注:“蒋济为太尉,尝与桓范会社下”是也。《汉书·五行志》“兖州刺史浩赏禁民私所自立社。”臣瓒曰:“旧制二十五家为一社,而民或十家、五家共为田社,是私社。”《隋书·礼仪志》“百姓二十五家为一社。其旧社及人稀者不限。”后人聚徒结会亦谓之社,万历末,士人相会课文,各立名号,亦曰某社某社。崇祯中,有陆文升奏讦张溥等复社一事,至奉旨察勘,在事之官多被降罚。《宋史·薛颜传》“耀州豪姓李甲,结客数十人,号没命社。”《曾巩传》“章丘民聚党村落间,号霸王社。”《石公粥传》“扬州群不逞为侠于闾里,号亡命社。”而隋末谯郡城有黑社、白社之名。《元史·泰定帝纪》:“禁饥民结扁担社,伤人者杖一百。”不知今之士人何取而名此也。天启以后,士子书刺往来,社字犹以为泛,而曰盟,曰社盟,此《辽史》之所谓刺血友也。

今日人情相与,惟年、社、乡、宗四者而已。除却四者,便窅然丧其天下焉。

历代帝王陵寝